「那个,把我家当停尸间我会很困扰耶,再怎么说我也没有恋尸癖吧。如果你这么认为我就要告你妨害名誉喔。」
轮月抱怨的内容也太偏差了,不过卜哉的尸体毕竟不能放置不管,所以最后真的搬来了她家。现在刚好是把遗体运入空房间的作业完成后。
这种东西也不能徒手搬运,所以先拜託了知理準备好车辆。本来觉得运去千贺矢的宅邸比较妥当,但千贺矢家经常有人出入,这么做或许会有被不明事理的家政妇撞见的风险。家政妇这类的佣人,在千贺矢家可是确实存在的。
「假使有一个头脑是大人,身体也是大人的名侦探偶然来访,结果会怎么样?我可不想被人误会为罪犯啊。」
「那种侦探现实生活并不存在。还有,身体也是大人那就是普通的侦探了吧。」
「他的名台词是『我要用下半身来破案』。」
「那只是性骚扰吧!」
「哎~呀,人家只是想驱散这种阴沉的气氛,结果你却感觉不出我的爱。」
看来轮月也有在察言观色。
我缓缓对卜哉的遗体双手合掌。
卜哉,虽然对你很抱歉,但这是你自找的。
咒师是在社会阴暗面奋战的存在。也因为如此,必须制定严格的规範限制才行。一旦失去他人的信赖咒师就完了。
结果你却不顾如此,违反了重要的规定。甚至还想说服我一起违规。你应该考虑过我不允许你恣意而为的可能性才对吧。冒这种风险的结果,就是为你带来死亡。因违法而丧命,这恐怕也不能称为殉职吧。
不过,我至少还是要对你的死去哀悼。
如果你不是那么过度热心工作,把烫手山芋丢到久多良的我身上,那你今天也不会死了,前辈……
经常有人这么说,人生的最后都是由宿命来决定。难道这就是你的宿命吗?不过,或许这样也好。既然是宿命就没有悔恨的必要了。
我的思绪没有在这里打住。
在此之前的感想,即便同在我内心中却不能算是真心话。不过接下来这部分就不同了。
假使,我当初对卜哉说:「好吧,我知道了。我袖手旁观吧。不过只有这次喔。」牡丹搞不好就会认为我是同伙而一起杀了我。
我知道这种事只能任凭想像。然而,一旦我露出明显破绽的同时,我就会沦落「即使被杀也没得抱怨」的那方了。
如果不在这种地方小心翼翼避免出错,我就无法存活下来。
咒师是人类与异形间的沟通桥樑。
倘若咒师严重破坏了与异形间的规範,就很可能被对方视为失去利用价值。
「赖斗同学,你究竟要双手合掌到什么时候啊。在尸体旁边讲话你会觉得很舒服吗?恋尸癖兼BL未免太冷门了吧。」
轮月近乎没神经地胡说着。由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走在濒临死亡的半路上,所以我才会把双手合掌的时间拖长了。
毕竟,这也算是为亡者祈福,虽然我很想叫轮月收敛一点,不过对这家伙而言,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一具莫名其妙的尸体罢了,她想埋怨我也不能怪她,而要求她同情死者恐怕就更难了。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也进入大家正在等候的西式待客间。
所谓的大家,即是指我跟轮月、知理、牡丹,以及先前被卜哉攻击的厄神。
幸好,椅子跟桌子都够用,就算要容纳五个人也没问题。
「那么,我,天狗的爱宕轮月就毛遂自荐担任主持人的工作了。」
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不过,有人起头总是件好事。这回与事件完全无涉的轮月来主持也比较合适吧。
「快速回顾一遍我爱宕家的沿革,那是在四十七代以前——」
「喂,别说废话了好吗?什么沿革还是回顾过去这一年的开场白,不就是废话最多的演讲模式吗!」
「回顾过去这一年,诸位都非常努力。老师始终都看在眼里。」
「你是主持结业典礼的校长吗!」
「包括游泳课的学校泳装、运动会时的体育服模样,我都深深烙印在眼底了。」「
那是教师的回忆吧。而且还充满了犯罪者的气息!如果你不打算认真主持的话就别抢着干啊!」
毋宁说,这家伙根本不可能率先起来认真做事才对。从她过往的行动模式就该看出这一点。我果然太天真了。
想对轮月索取善意真是傻瓜。那家伙绝对只会採取利己的行动吧。
「我明白了。现在开始我要认真。你就见识见识我的实力并再度迷恋我吧。」
这是什么夸大其辞的主持人啊。
「那么,首先,请新成员来个自我介绍吧,那边那位制服打扮非常耀眼的厄神小姐。」
「又不是什么偶像艺人。」
与轮月四目相交的厄神,似乎被吓得稍微抖了一下肩膀。儘管她被救了一命,但却突然被带到陌生的天狗住处还要参加这莫名其妙的会议,以对方的立场而言想必会觉得很不安吧。
「我叫龙津爱良,是大约半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厄神。呃,汉字是这么写的——」
在事先準备好的便条纸上,她写下了普通日本人也不会觉得有何怪异的名字。然而她本人自称是厄神,所以铁定不是一般人类。我的「预兆」也这么告诉我。
「首先,我几乎没听说过厄神这个名词。原则上。凡是会带来灾厄的都算做障碍神吧?那可不是什么吉祥的称呼喔。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啦。在兵库县的部分地区,有一种厄除八幡信仰,那种神社祀奉的也叫厄神。发源地大概是京都府石清水八幡宫的厄神参拜吧,但不知为何以厄神为名的神社全都在兵库县就是了。」
「这个嘛,虽然仅是我的推测……会不会是原本的驱除疫神后来转化为厄神信仰了呢……?兵库刚好包含了五畿内(注6指日本古代京都周围的五个行政区,包含山城、大河、河内、和泉、摄津。)与外部的境界,所以当然会进行疫神的祀奉祭典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太难了知理听不懂啦!先倒回去重新解释一遍!」
知理代我把感想说了出来。
不管怎么看轮月跟厄神的对话都太专业了。
「这样啊,就让身为主持人的我来补充说明吧。你们知道疫神是什么吗?也就是所谓的瘟神。正如字面意义是一种会带来疾病的东西。虽然加上了神的敬称,不过当然不是什么神圣高上的存在,而是跟我们一样的异形。这种疫神,在古代会侵犯境界进入都城,也就是被认为会从地方来到都城所在的国家中心。到此为止没有问题吧?」
「古代又没有疫苗之类的东西,人类的移动範围也很有限,所以会给人一种地方的流行病逐渐往中央靠近的感觉。这么一来,疫神的存在就可以理解了吧。就跟把漂流上岸的溺死者尸体当神祭祀是相同的道理。」
「是呀,举例来说外国遇到海难的尸体漂流上岸,死者身上可能会带有新型的传染病菌,这么一来或许就会在陆地把疾病散布出去了。因此古代才会认为所谓的疾病,是从距离都城很远的地方,像是跋扈的魑魅魍魉一样一路杀过来。」
「但问题在于,把疾病拟人化的神是否真的存在。」
我觉得天狗、吸血鬼,以及疫神的性格应该都不一样才是。
「我先说结论吧。到底是因为先有那种东西存在传染病才会流行,还是因为大家害怕疫神,所以才真的把那种东西从异世界招了过来,顺序很难釐清就是了。」
「确实,会散布疾病的异形就算真的存在,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古代人类的抽象概念可没发达到可以帮实际不存在的事物命名喔。由于误解,把名字取错的例子可说是屡见不鲜。」
「也就是说,真的有厄神这种东西吗……」
同理可证,类似修罗这种危险的种族应该还不少啰。如果可以真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碰到。
「呼,那么我要继续解说下去了。」
轮月在此先喘了口气。
「我国古代的都城,除了少数例外都不脱五畿内的範围。所以,首先就从这畿内开始说明吧。日本从七世纪起,王宫都在国土的中央,而王宫的周围是王都,王都的周围又是王畿,世界观就是以这种双重环状的构造所组成的。因此,所谓的畿内,就想成是都城周围的都道府县就可以了。」
以知识的理解程度而言,这种说明的角色轮月算是恰如其分。这家伙一旦认真起来发言时,让人觉得既强悍,又可爱,还很聪慧,根本找不出缺点啊……
「那么,所谓的五畿内,包括平安京所在的山城,平城京所在的大和,另外还有难波宫所在的摄津,再加上和泉、河内这五个国。这五国以及其外的境界被古人认为特别重要,为了预防疫神进入而举办许多不同的祭祀活动。」
当然,都城也会在周围布下结界作为最后的防御线,不过在那之前,周围的地区就会先设下预防措施了。
「经常拿来当佐证的史料是奈良时代的重要史书《续日本纪》,根据其中神护景云四年的记载,当时畿内国境的十多个地方在祭拜疫神,希望能防止疾病的入侵。意思就是不可以!不要进来!不準再深入了。」
「是啊,这些史料本身我也耳闻过。」
「我另外补充一点,当年还改元为宝龟元年,可能也是应付疫神的对策之一吧?不过,我才刚来到久多良所以对日本的历史不大清楚……」
牡丹似乎很害羞地说道,但老实说我根本不记得当年有改元,所以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牡丹小姐的说法很有趣,但真要说起来与其称之为疫神对策还不如说是更接近传染病的对策吧。接下来的内容就有点艰涩了,请继续努力听下去吧。」
「之前的就已经太深奥了吧~」
知理几乎快哭了出来,的确我们讨论的内容早就脱离了一般人的常识。
「那十几个祭祀疫神的场所现在几乎都失传了。不过当然啰,又没有在那上头建立社殿,况且也只是那个时代临时举办的活动罢了,所以这也没办法。有些论文曾试着去研究那些场所的可能地点,不过都只能算推测罢了。然而,其中有一处倒是确实留下了遗迹。」
轮月突然站起身。我还以为她想做什么,只见她的目光望向位于待客间角落的书架。上次造访的时候我没注意到,书架上头还真的塞满了各种史料。尤其国史大辞典(注7日本最完整的历史百科全书,全十七册。)还摆了全套呢。
结果,她拿出来的却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兵库县都市地图。这种普及版的地图只要是大一点的书店都能找到吧。
「呃,我记得是在神户市须磨区。百人一首(注8日本鎌仓时代歌人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里不是有一篇提到须磨的关守吗?就是那个须磨区了。我需要那附近的放大图,是在第九页啊。找到了,这里有座多井畑厄除八幡宫。就是这个了。」
我看那页地图,上头标出一座奥须磨公园,想必是利用自然地形所规划成的大型公园吧,公园左侧有一个神社的图示。
「不知道是真的还假的,听说这里现在还残留着一座疫神冢喔。此外地点也很吻合。你们看邻近的多井畑左边。」
那里有标出区境的红色虚线。
「多井畑的旁边就是邻区。也就是说,这里很明显属于境界……」
「正是这样。如今的区境界严格说起来并不等同古代的国境,但这一带的确是摄津与播磨的分野,也就是畿内跟边境的分界线。儘管周边在现代大多已经开发了,不过从这地图上也能看出这是个多山的地带。附带一提多井畑的『多井』两字读音有倾斜地的意思。所以这地名已说明了此处是位于倾斜地上的旱田,要拿来当古代行政区的分界线可说是刚刚好。」
「喂喂,难道你的意思是,疫神就是从这块裂缝涌出的吗?我还以为是从四国或九州等地千里迢迢过来的。」
条件也太过完备了。真是一块叫人毛骨悚然的土地啊。
「或许吧。不过不可能找出佐证就是了。」
废话。毕竟是上千年以前的事了。
「从上述环境证据可以推断,这块土地有很高的机率是祭祀疫神的场所。不过,
文献并没有记载当时祭祀八幡神的社殿已经盖好了。直到平安末期的安元元年,呃也就是一一七五年,才从石清水八幡宫分灵到这里兴建社殿。这也就是说——」
「直到那时八幡宫的厄神才跟驱除疫病结合在一块?」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疫神跟瘟(疫病)神的汉字同样都是读『Yakujin』,不管哪个名字都属于障碍神没错吧?这可不可能是一种混合的结果呢?我的意思是,驱除疫病的信仰与在石清水进行的厄神参拜混合起来,最后疫神也跟厄神合而为一了。」
「确实,如果在那一带建立起厄除八幡的新信仰的话,就算最后厄神在当地普及了也不需要意外。」
「在八幡宫祈祷除厄的信仰算是全国共通的吧,不过要连神社名称都包含厄神的话就只有这里了。顺道一提,离这座神社最近的公车站名也叫多井畑厄神。厄除八幡其实就等于是厄神信仰。最后再补充一点,兵库县加谷川市有一座火车站名字就叫厄神站。站名由来是因附近的八幡神社通称为宗佐厄神八幡。以直线距离计算距多井畑厄除八幡宫差不多是廿公里,这样的路程要叫色情护肤外卖也没问题呢。」
她又多加了一句废话。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刚才那些大多都是缺乏史料根据的推测喔。祭祀厄神的起源也有可能是别的因素传承为宗佐厄神。然而,我还是觉得疫神跟厄神的混淆与多井畑脱不了关係。」
「喂,难道你的意思是,八幡神单纯只是因为能除厄所以就被称为厄神了?」
「但,也有无法用这种理论来说明的例子喔。摄津的六甲八幡神社除了奉祀八幡神的社殿外,从安土桃山时代(注9日本西元一五七三年至|六〇三年由织田信长与丰臣秀吉称霸的时代。)就另外设立了厄神宫。既然社殿不是同一座,那就代表厄神跟八幡神是不同神格的可能性很高。」
轮月小心翼翼地避免妄下判断并说道。
「以上,是一个中学毕业生的解说。」
「不必强调你只有中学毕业了。」
我很清楚你对这一类的知识非常丰富。
「既然如此,那厄神龙津小姐的故乡就是在兵库啰?」
那里距离久多良就算直线也有八百公里左右吧。
「不不,不是的!」
龙津小姐挥动右手摆出否定的姿势。她的这种动作还满可爱的。如果我班上有这种女孩,「啊~好想要女朋友会议」的成员们一定会热烈讨论吧。
不过,仔细想想,我眼前的女性们没有半个去读高中。而我在街上以为是女高中生的家伙,大概有一成实际上都是异形。真有那么多的话,还怪恐怖的。
「我是生在堂总鞍部约卅公里以西的山寺。与其说出生,不如说被召唤出来比较符合事实吧。那里的腹地狭窄到几乎不足以称为寺庙,但人们都说那边是真言宗(注10日本佛教主要宗派之一,密宗的一种。)的隐密道场。我跟兵库县几乎是完全无缘。唯一的感想大概就是想吃那边的神户牛肉吧。」
「我猜,赖斗同学的感想一定也是想把你吃掉。」
「喂,对初次见面的女生别说这种废话好吗!对方怎么会知道你是在开玩笑……」
初次遭遇牡丹时也是这家伙鬼扯说我想袭击她,害我差点就被宰掉了。
「呃……那种事,真叫人困扰呀……我是寺庙出身的,所以守身如玉。」
看吧,她真的上当了……
「不过,如果支付五万元的话,我可以接受……」
「别为区区五万出卖自己啊,龙津小姐!」
这女孩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不太清楚现在的行情是多少呢……既然如此,那七万好了……」
「这不是喊价的问题好吗!」
「赖斗同学,不管她有多可爱你还是打消念头比较好喔。你想想看,跟厄神做,搞不好会被传染很可怕的病哩。高中生就得花柳病,岂不是太丢脸了。」
「轮月,你阻止的理由也太诡异了!」
「请别再说了!我身上没有你说的那种病!况且我原本就是个守身如玉的女子!除非对我磕头跪求不然我是不可能卖身的!」
「既然这样,就别故意设下卖身的例外啊!停在守身如玉那句就够了!」
真拿她没辙啊。这女孩根本是把轮月喜欢开黄腔的部分,跟知理对黄腔缺乏抵抗力的部分混合在一起……异形怎么全都是这种家伙。
「另外,请尽量不要用龙津来称呼我。那听起来很像某个品行有问题的葛饰区警官……还是叫我爱良吧。」
确实,两者的发音颇为相近。(注11「龙津」与「两津」发音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