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眼前的,是会让人误认为是地狱的光景。
熟悉的住宅街道陷入一片鲜红火海。沿道排列的住家、每天都会经过的通学步道旁的行道树、公园的树木等,所有可燃物品都毫无例外地被火舌吞噬,渐渐化为焦炭与灰烬。
周围传来大火以猛烈火势熊熊燃烧的轰隆巨响,其中夹杂着四处逃窜的人们的惨叫声以及脚步声,而且有时候还会听见像是某种东西爆炸般的骇人声响。
(这是……什么……)
亲眼目睹这幅过于不切实际的景色,摺纸獃獃地说出这句话。
毫无意义的举动。利用说出这句话的时间赶紧逃跑才是明智之举。但是,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愚蠢的吧?毕竟要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短时间内理解所有状况,这个要求未免也太过分了。
买完东西而要返家的摺纸,看见了与出门前完全不同的景色。摺纸没有瘫坐在原地,或许这正代表了她还保有一丝丝的冷静。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摺纸突然睁大眼睛。
(爸爸、妈妈……)
没错。父亲与母亲应该遗留在家里。
想起这件事情的瞬间,摺纸立刻将原本提在手中的包包丢弃在原地,然后开始奔跑。
摺纸只是一名小孩子,即使赶到现场也帮不了什么忙。而且她的双亲或许已经去避难了也说不定。但是,处于混乱状态中的摺纸根本无法判断。只能不断奔跑在模样变得与数小时前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然后,过了几分钟之后,总算抵达自家住宅的摺纸,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摺纸家也像其他房屋一样被鲜红的火焰覆盖,因此摺纸只能透过火焰看见黑色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
其实摺纸早就已经有心理準备。不过,即使如此,直到亲眼目睹之前,摺纸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但事已至此——
(——!)
然后,摺纸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因为自家大门突然被人从内侧踢破了。
接下来,满头大汗的父亲一边搂着母亲的肩膀一边从大门之中走出来。
(爸爸!妈妈!)
摺纸用尽全力,放声大喊。
(你回来了呀,摺纸!)
(没受伤吧?这里很危险。快逃吧!)
父亲一边说话,一边对摺纸伸出手并且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发现双亲还活着的摺纸感到非常高兴,眼眶泛着泪水,同时不断地点头。接下来,摺纸伸出手,打算握住父亲的手——
(——————咦?)
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摺纸突然发出了这种声音。
原来是摺纸伸出手的瞬间,眼前出现一道从天际射向地面的光束。
然后,隔没多久便发生一阵强烈的冲击波,轻而易举地就将摺纸的身体吹飞了。
(呀……!)
摺纸撞击在数公尺远的水泥墙上,不断咳嗽。可能是肋骨裂开的缘故,侧腹部非常疼痛。
摺纸痛到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双亲平安与否。于是摺纸努力忍耐剧痛,将视线移向原本的所在位置。
——但是,那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了。摺纸双亲的所在位置已经连同地面一起被挖空,形成如同陨石坑般的凹洞。
她趴在地上,慢慢往那个方向爬过去。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被挖掉的地面上发现父亲与母亲的遗体,摺纸的牙齿喀搭喀搭地打颤。
强烈的晕眩感。彷彿世界正在扭曲般的感觉。如同原本鲜红的视野被涂抹成灰黑色调般,这样的绝望感持续不断地侵蚀着摺纸的意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些无济于事的疑问浮现在脑海中,以没有解答的形式不断在她的脑中打转。
(——!)
为了确认刚刚烧死摺纸双亲的那道光线的来源,摺纸抬起头来。
然后……身体再次冻结在原地。
(天——使……)
她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那个地方——出现了一名天使。
当然,摺纸明白这个世界是没有天使存在的。但是她却想不出更贴切的字词,来形容这个现身在眼前的存在,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疼痛让视线变得模糊,摺纸虽然无法看清细节,但可以确定的是——伫立在天空的那个东西拥有人类般的形体。
像是在睥睨熊熊燃烧的街道般,飞翔在天空中的纤细影子——应该是一名年轻的少女。
那个影子举起手来轻触头部,身体微微颤动着。
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哀叹——也像是在鄙笑。
(是……你……)
——杀死父亲与母亲……
这句话的后半段,哽在喉咙中。摺纸只能握住几乎要渗出血来的拳头,紧咬牙齿,瞪视着飞舞在火海之中的天使,然后发出充满诅咒与怨恨的叫声:
(不能原谅……!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
此时,鸢一摺纸恢複意识,迅速地睁开眼睛。
「……!……!」
明明直到刚刚为止都在沉睡,但是呼吸却异常仓促。
摺纸撑起身子,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来压抑内心的悸动。隐约混杂着消毒水臭味的空气,在气管与肺部之间循环。
调整好呼吸的摺纸,慢慢地转过头确认四周状况。
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视野尽头所能见的,是已经弔挂上点滴的点滴架。
摺纸立刻明白自己正躺在已经来过许多次的自卫队医院的病房内。而且还是特别準备的个人病房。
「…………」
她沉默不语地,用手擦拭额头。头部虽然被人细心地用绷带包扎起来,却因为盗汗的缘故而变得湿漉漉。理所当然的,包扎在额头以外的绷带与病人服的背部也变湿了。摺纸抓起紧黏在身上的病人服,啪答啪答地挥动衣服扇风。
自己并不是会在睡眠中盗汗的人……恐怕是刚刚作了那场梦的缘故吧。
五年前,摺纸的双亲意外身亡的景象。
不久之后,摺纸便得知了当时自己误认为是天使的那个存在的名字。
特殊灾害指定生命体——精灵。那场大火正是那个超乎常人的存在所引起的。
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作这个恶梦了,为什么今天会再次……
「——!」
思索至此,摺纸突然屏住呼吸。
因为摺纸终于回想起自己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了。
「士道……!」
出声呼唤自己心爱的恋人的名字。没错,摺纸原本在来禅高中的屋顶上与精灵时崎狂三交战——接着被压倒在地之后就昏厥过去了。
摺纸相当介意士道与真那的安危,还有狂三的动向(屋顶似乎还有另一种看似人群般的生命体,不过应该无须在意她们吧)。既然摺纸还活着,代表其他人平安无事的可能性应该相当高。但是……那毕竟只是推测而已。总而言之,必须掌握更多的情报才行。
摺纸垂下双眼,探索昏厥过去之前的记忆——回想起某件事情的摺纸,吞了一口口水。
就在摺纸被狂三的分身压倒在地,狂三朝着士道靠近的时候……
天空中,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火焰……精灵……!」
摺纸回想起当时照映在视网膜上的身影,然后以带有诅咒语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火焰精灵。识别名〈炎魔〉。五年前,召唤大火袭击南甲町住宅区的精灵。
——在摺纸面前,杀死双亲的精灵。
「我终于……找到了……」
五年之间,不断寻找、不断寻找,持续不断寻找的仇人。让自己下定决心即使赌上性命也要杀死对方的复仇标的。虽然是个偶然,但是摺纸总算能实现那个目标了。
心脏激烈地跳动着,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呼吸再次变得紊乱。彷彿是指尖终于触碰到长久以来的悲愿般,接近于欢喜的感情在脑中汹涌翻腾。
但是……不知为何,摺纸却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异样感。在屋顶现身的精灵——除了五年前的那个时候,摺纸觉得自己似乎在其他地方看过〈炎魔〉的容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努力思索,摺纸还是想不起来。
沉思了几分钟之后,摺纸抬起头来走下病床。穿上放置在一旁的拖鞋,然后站起身来。
如果想不起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既然摺纸被送来这里,那就代表真那应该也在医院里。也许她会知道事情的详情。
摺纸无视起身时所带来的轻微晕眩感,打算向前迈出步伐——但是却因为手臂被点滴所拉扯而跌坐在地。
◇
「是……这里吧?」
士道将拿在手上的地图与耸立在眼前的偌大建筑物做比对,低声呢喃。
门上写着「自卫队天宫医院」。看来应该是这里没错。
「那个家伙……希望她平安无事……」
前天,真那飞快赶到独自面对狂三的士道身边,接着被狂三的【七之弹】停止时间。那个时候她应该承受了相当严重的攻击。
据说她被送到附近的自卫队医院,于是士道专程来探病。
穿过大门,然后走到接待柜檯的窗口。
「那个……」
「您好,请问是初诊吗?如果是普通病患的话,需要出示介绍函才可以……」
听见士道的声音,柜檯内的女性如此说道。
「啊,不是。我想探病。请问崇宫真那小姐的病房在哪里呢?」
「崇宫真那小姐吗?请问您是她的家属吗?」
「呃……是……是的。」
士道含糊不清地如此说道,同时点了点头。
没错。崇宫真那是士道的亲妹妹……应该是吧?
事实上,士道完全不记得与她相关的事情。但是,真那本人却坚持士道一定是自己的哥哥……况且,如果在这个时候否认而被迫问两人关係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于是士道乖乖地点了点头。
「请你稍等一下。」
这位女性办公员开始以熟练的手势操作手边的电脑。
经过数十秒之后,女性办公员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转过头来面向士道。
「那个…不好意思,由于崇宫真那小姐现在正在特殊治疗室中接受治疗,所以禁止会客。」
「咦……?」
士道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她……她的伤势很严重吗?」
「不清楚……目前我无法得知详情……」
「不过,你们至少应该对家人解释一下她的状况——」
「非常抱歉……由于崇宫真那小姐的疗程中有使用到特殊的医疗器材,所以院方规定不能向外人进行说明……」
「怎么会这样……不能通融一下吗?至少让我看她一眼……」
「就……就算你这么说……」
办公员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士道?」
从士道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心里感到惊讶的士道转头看往那个方向。然后,他看见一名身穿病人服,手中握着点滴架的少女伫立在那里。
「摺纸?」
没错。同班同学——鸢一摺纸正站在那个地方。
以几乎快要触及肩膀的头髮,以及犹如洋娃娃般的容貌为其特徵的少女。额头缠绕着绷带,纤细的四肢也到处贴满了葯布。
摺纸一看见士道的脸,立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儘管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但是总觉得她似乎鬆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是……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