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該存在的戰場

──流泪、哭泣，不知道哭了多久。

抽泣、呜咽，即使如此，眼泪依然没有流乾的迹象。

他的存在是自己的一切。自己因他而活，并真心认为出生就是为了与他相遇──在与他度过的时间，自己不知不觉产生了这种想法。

──然而他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依然像这样存活。

这令她十分难以忍受。

也曾想过随他而去，甚至认为若能与他生死相依也好。

不过，精灵强韧无比的身体连这小小的愿望也不允许她实现。

就算喷再多的血，服用致死性的毒药，还是跳楼自杀，她的身体依然会无视她的意志，继续选择生存吧。

自己必须怀抱着这种绝望，度过不知究竟会持续多久的漫长岁月。这余生对她而言，称为地狱也不够煎熬。

不过──

「……已经不要紧了。因为，『有你在』。」

少女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腹部。

虽然尚且平坦，但那里确实──有一个生命在呼吸。

要重新构成死过一次的人类，势必需要花费相应的时间，但她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在绝望中诞生的微弱光明已足够支撑她的心灵。

「……呵呵。」

少女没有擦拭脸颊流下的泪水，莞尔一笑后再次温柔抚摸她的肚皮。

◇

『──道、士道！』

「……！」

听见通讯器传来的呼唤声，士道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从琴里的声音来判断，她似乎已经呼唤好几次了。是令音动了什么手脚，还是只是自己在发獃？总之，士道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琴里的呼唤声。

「唔──」

士道再次认知状况后当场躲开，摆脱令音的手。

在未来世界的记忆中，令音触碰了士道导致他瞬间移动，甚至差点被消除身为士道的记忆。就这样让令音触碰下去太过危险了。

「…………」

令音没有追上前也没有放声大喊，只是极其冷静地看着士道的行动。不久后才慢慢抬起腰。

「……唔嗯，我被讨厌了呢。想到我的所作所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被你拒绝，感觉非常难受呢。」

然后有些落寞地如此低喃。那副软弱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用一根手指头毁灭世界的精灵，彷佛是与恋人吵架的少女之类。

「……我没有讨厌你，反而想立刻将你紧拥入怀，再次亲吻你。」

士道不敢疏忽大意地注意令音的一举手一投足，并且如此回答。

儘管语气戏谑，却是毫不虚假的肺腑之言。士道体内的真士的记忆在此时也依然不断地想朝令音伸出手；士道本身也是，即使体验过绝望的未来，仍旧无法讨厌令音。

「……我也是啊，觉得你非常可爱。与你重逢时，我没有一时冲动紧抱你，我都想请你夸奖我了呢。」

「那么，我有个好办法。我们立刻在这里和好，你和我还有精灵们大家一起生活，肯定每天都会很快乐。」

「……是啊，你的建议非常有魅力。若是我没有认识小士，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吧。」

令音吐了一口长气，接着说：

「……可是，没办法。因为我先认识了小士，我体会到什么是爱。没有小士的世界毫无意义，没有小士的人生毫无价值──我说我喜欢那些精灵，也是半句不假的真心话。不过，为了与小士重逢，我能够抛弃一切。」

「…………」

令音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强悍。士道闻言，咽了一口口水。

他早已明白令音的决心有多么牢不可破，早在未来的世界就痛切地体会过了。不过再次面对时，士道依然强烈感受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战慄。

士道凝视着令音，拚命动脑。

作战失败。虽然成功与令音接吻，却无法封印她的灵力。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到底能做什么？对手是亲爱的最强精灵，所有条理在她面前都毫无意义。就算做了什么事来阻止她──根本办不到吧。而且最糟糕的是，透过路径──共享了未来的记忆──已经连出其不意──都无法实现了。若是士道打算利用【六之弹】──回到过去──要怎么骗过她的双眼──

「……！唔，唔……？」

士道突然眉头深锁，皱起脸孔。

因为宛如要打断士道的思考，产生断断续续的微弱头痛。

一时之间还以为是令音做了什么──然而并非如此。令音似乎也对士道突然表现出异常的状态感到疑惑。

况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在未来世界被令音唤起的真士的记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逐渐渗透进大脑的感觉。士道现在的感受似乎非常接近那种感觉。

不过，真士的记忆应该早已苏醒。那么，这究竟是──

「……！」

就在士道将手放在额头上的时候──

刺耳的警报声透过通讯器震动士道的头盖骨。

一时之间，士道还以为那是侦测到令音的灵力所发出的紧急事态通知。

然而，并非如此。通讯器立刻响起琴里的声音。

『──士道！是DEM！』

「什么……！」

通知响起的数秒后，士道在视野边缘──天空的另一端看见无数个细小的黑影。

从这个距离望去模糊不清，但立刻便明白那并非候鸟或飞机那类东西。没错，那是──

「……DEM的舰队啊。」

令音与士道一样仰望着天空，吐出这句呢喃。

那道声音与平常一样冷静沉着，但士道如今却感受到盘踞在深处无穷无尽的负面情感。

这也难怪。毕竟对她而言，DEM无非是夺走她心爱的真士的对象。

「……照理说，应该是明天决战才对──是〈神蚀篇帙〉吗？看来因为你们的行动，改写了历史。」

令音自言自语般低喃后，突然低下头凝视士道。

「……好了，该怎么办呢？未来的我似乎把你传送到了避难所，不让你受到波及──」

「……！」

令音说完，士道不禁摆出防御姿态。

令音见状叹了一口气。

「……要你别这么提防我也是强人所难吧──」

就在这一瞬间──

空间划过一条黑色直线，打断令音说话。

宛如以沾满墨水的笔一口气用力挥过纸面，从地面直达令音的头部。

「什么……！」

──士道之所以意识到那是影子子弹的轨迹，是因为令音止住话语，头部微微晃动。

「……唔嗯。」

令音吐掉用门牙接住的影子子弹，俯看地面──正确来说，是盘踞在地面的影子。

于是下一瞬间，影子中又朝令音射出好几发子弹。令音轻轻向后仰，往地面一蹬，跳向后方闪避子弹。

转瞬之间展开的枪林弹雨。士道的眼和脑慢了一拍才掌握住状况。

然后理解到──是谁攻击令音。

「狂三……！」

「──嘻嘻嘻，嘻嘻。」

士道呼唤名字后，一名少女从影子中发出她的招牌笑声登场。

绑成左右不均等的漆黑头髮、以鲜血和影子的颜色印染的灵装，以及「滴答滴答」刻划时间的金钟之眼。

没错。操纵时间与影子的最邪恶精灵时崎狂三现身于士道与令音之间。

「你好呀，士道。你看起来健康安好，真是万幸。」

狂三回头瞥了士道一眼，以一如往常的态度笑道。士道见状，不禁从喉咙挤出声音：

「狂三，你怎么会──！」

狂三的体内有澪的存在。士道的确在未来的世界亲眼目睹澪扒开狂三的胸口爬出的画面。

而这个消息也应该透过分身转告狂三本尊了才对。狂三敌不过澪。何止敌不过，根本可说是已经败北。既然如此，怎么会──

「亏人家还赶过来替你解围，竟然回我怎么会来，我听了都难过得快哭了。」

狂三以听起来并不怎么难过的语气嘻嘻笑道。

于是，令音见状，将手抵在下巴，再次「……呼」地吐了一口气。

「……是狂三啊──欢迎你来啊。有你在，事情就好办了。」

「──哎呀、哎呀。」

令音说完，狂三动作夸张地面向她。

「你还是一样傲慢得令人作呕呢，村雨老师──不对，是澪吗？我竟然被你骗得团团转。没想到我的仇敌就近在咫尺。」

然后她以戏谑却蕴含怒气与怨恨的声音接着说：

「好久没有『把你当成你』好好交谈了呢──你好呀，我一直一直很想见你呢。为了你那腐败的梦想，你在那之后究竟堆了几具尸体？我想我也杀了不少人，但还远不及你呢。可以请你把秘诀传授给我吗？」

「…………」

面对狂三充满讽刺和恶意的挑衅，令音却纹风不动──彷佛在表达她的罪她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你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才来这里的吧？你没那么鲁莽才对。」

「那可不一定。我一看到你的脸，就忍不住烦闷急躁起来。」

「……假如真是如此，那也无所谓就是了。」

令音轻声叹息如此说道，接着说：

「……不管理由为何，这下子现场凑齐了威斯考特和你拥有的两个灵魂结晶──这舞台足以让小士觉醒了。」

「是吗……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狂三吶喊的瞬间，澪的周围出现了好几道影子，无数名与狂三相同面貌的少女从中现身──是〈刻刻帝〉製造出来的分身。

「嘻嘻嘻嘻嘻！」

「好了、好了，我们要上喽！」

「受死吧──！」

然后她们各自大喊，扣下双手拿的两把枪的扳机。漆黑的子弹描绘出影子轨迹，从四面八方射中令音。

不，命中的瞬间，令音朝地面一蹬，宛如将身体抛向无重力空间般轻盈地飞舞在天空。影子子弹集中在令音方才的所在地，发出震天价响的爆炸声炸了开来。

「──嘻嘻！」

不过，狂三早已预料到了吧。她猛然抬起头，随着这个动作，分身们的外围又立刻产生了无数道影子，冒出新的分身。

然后瞄準逃到空中的令音，同时发射比刚才更多的子弹。

无数子弹似乎蕴含了强烈的灵力，以极为精妙的控制力集中成一点，引起大规模爆炸。

不过──即使施展出一记漂亮的攻击，狂三依然未放鬆心情，也没有将视线从令音的所在地挪开。

想必狂三也心知肚明，凭那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打倒令音。

彷佛要验证她的预想，原本盘踞在空中的影子黑烟散去，朦胧的光芒开始照耀四周。

「啊──」

士道见状，不禁发出声音。

因为令音身穿释放出淡淡光芒的灵装，静静地飘浮在那里。

高雅优美，如女神般的灵装。背上的羽翼，与失去色彩的十颗星星。儘管模样有些许不同，但那无庸置疑是澪在未来世界所穿的灵装。

──初始精灵〈神祇【Deus】〉。

以神之名称呼的精灵，如今降临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