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善良的天神

「——怎么样啊，天香？从这里可以将天宫市的街景一览无遗喔。」

十香爬上长长的阶梯，来到高地公园，有些得意地如此说道。

没错。这里是士道一年前与十香初次约会时，最后造访的公园。沿着台地延伸而去的阶梯顶端，景观简直堪称绝景。虽然来到这里的过程有些艰辛，但这个景点绝对辛苦得有价值。

不过，天香环顾四周后，像是发现什么事情似的动了动双唇：

「唔嗯……喔喔，是这里啊。记得在你的体内看过——」

「唔，是这样啊……」

听见天香说的话，十香垂头丧气。于是，天香立刻摇头否定：

「不，是我多心了。我第一次来，带我绕绕吧。」

「！喔喔，是吗！」

十香露出开朗的表情。天香见状，轻声叹息。

「……哈哈。」

那声叹息包含的并非嫌麻烦或是厌烦，而是近似安心的情绪，令士道不禁莞尔一笑。

士道的确完全不清楚天香的目的，有时依然会认为她是个不可轻忽的对象。但是像这样一起度过时光，总觉得十香和天香看起来就像忍不住介绍自己宝物的妹妹与超级疼爱妹妹的姐姐。

不，实际上十香本身就是那种感觉吧。穿过樱花道后，十香带着士道与天香到各式各样的地方閑逛——但那些地方全是她与士道和其他精灵去过的餐厅或游乐场。

肯定非常想让另一个自己——天香见识吧。

——自己在这个世界得知的乐事；与大家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

正当士道感慨万千地眯起眼睛时，十香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捶了一下手心。

「对了，观赏这片景色一边吃霜淇淋又是一绝……等我一下，我去下面的商店买来！」

「咦？那我也——」

「不用！你们两人去长椅上坐着等我！」

十香张开掌心打断士道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下刚才爬上来的阶梯……看来十香一个人去，的确比士道一起帮忙来得快多了。

「…………」

「…………」

不过，这下子又产生了另一个新的问题。在十香不在场的公园与天香单独相处的士道脸颊流下汗水，沉默不语。

透过今天的约会，士道真的对天香的印象有改变。不过，那终究只限于她和十香在一起的时候，她对士道的态度从头到尾都保持一致。

话虽如此，总不能继续沉默下去吧。说到底，今天本来就打算和天香约会，若是无法打开她的心房，恐怕不可能封印她的灵力。

如此一想，这段时间搞不好是十香刻意要让自己和她独处的——士道决心如此认定，用力握紧拳头鼓起干劲。

「总、总之……我们先坐下吧。」

「……嗯。」

天香简短回答后，坐在朝向公园外侧的长椅上。

想不到天香如此坦率地回应自己——但这肯定只是听从十香留下的那句话吧。接下来才是关键。士道坐在天香的旁边，说道：

「我说——你觉得今天怎么样？」

「…………」

「我玩得很开心喔，十香好像也很乐在其中的样子。有哪个地方是你喜欢的吗？」

「…………」

「比如说樱花道或是游乐场之类的。还、还有，樱饼也很好吃对吧。」

「…………」

儘管士道婉转地提出话题，天香也只是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街景。

「唔唔唔……」

士道立刻就要内心受挫，不过，怎么可以在这里放弃？他拚命绞尽脑汁思考有没有什么话题能够引起天香的兴趣。

「啊，对了，天香，那个——」

「——为何会演变至此？」

天香突然吐出这句话打断士道。

「咦……？你、你是指什么？」

「今天一整天——为何十香会让我显现成形？为何带我跟你们一起约会？与你一同度过时光，不是十香心之所愿吗？」

「这个嘛——」

士道在这时止住话语。

他并非不知道如何回答。十香邀请天香约会，肯定是想和天香一起享受约会，只是想让另一个自己见识自己所知道的美妙事物吧。

不过，有一点令士道很在意。

那就是天香说的话——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天香此时此刻可说是神一般的存在。正因如此，士道才觉得奇怪，对她那句彷彿被十香耍得团团转——不，是宛如以十香为主的话感到奇怪。

「天香，你——」

所以，士道半下意识地提出那个疑问。

提出早已问过一次的问题——那成为所有疑问的起点的问题。

「——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

「…………」

听见士道说的话，天香眉毛抽动了一下。

士道见状，瞬间心想「惨了」。不过，既然说出口，也难以收回。而且，这是迟早必须提出的问题。

天香沉默片刻后冷哼了一声，抬起下巴俯看士道。

「我应该说过，只是觉得将世界掌握在手也不错——」

「——骗人。」

「…………」

士道笔直地凝视着天香的眼睛说道，天香便皱起脸，轻声咂了嘴。

「人类，你倒是说得挺有自信的嘛。渴求力量何需理由？我为何有必要说谎？」

「这个嘛——我不知道。不过，我实在不认为你会因为那种理由做出这种行为。」

「笑话。你这家伙又了解我什么了？」

「——我了解。至少明白你很喜欢十香、争强好胜，还有——其实很温柔这点事。」

「你这家伙。」

士道说完的同时，天香气愤地吐了一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瞬间，她的身体发出无形的冲击，彷彿表现出她的不耐烦，压扁了长椅，地面塌陷，弹飞位于附近的栅栏。士道也不例外，当场被震飞。

「唔……！」

即使士道滚到地上，还是立刻站起来面对天香。天香见状，一脸不悦地眯起一只眼睛看向士道。

「我不再容许你的傲慢与愚弄。给我跪下，我要取下你的首级。」

说完，天香举起右手。于是，漆黑的光芒聚集在她的右手，形成一把巨剑——〈暴虐公〉。那是天香所拥有的剑之魔王。

「唔……！」

那不祥的灵力令士道不禁皱起眉头。

经过今天一整天，士道认为天香其实从未真心想要杀害自己。然而，她现在散发出来的气息无疑是明确的杀意。

是士道判断错误吗？还是他说了什么话让天香改变心意？虽不知是哪个原因，但这样下去有可能真的会被杀掉。士道露出锐利的眼神，集中意识，发出声音：

「——〈鏖杀公〉！」

与〈暴虐公〉成对的剑之天使回应他的呼唤，显现姿态。士道握住剑柄，紧张得流下汗水，摆出作战姿势。

「〈鏖杀公〉啊。竟然选它来跟我交手，胆子不小嘛。」

天香冷眼如此说道，举起〈暴虐公〉瞬间逼近士道。

「唔……！」

士道在千钧一髮之际挡下朝他笔直挥下的剑击。天使与魔王的灵力互相碰撞，朝四周发射强大的冲击波。

「哦，挡下了啊。不过，凭你的程度，能撑到何时还不一定呢。」

「唔——啊啊啊啊啊！」

士道无视整个身体发出的哀号，全身使劲，弹开〈暴虐公〉后，直接举起〈鏖杀公〉。

当然，士道并不认为这一击会对天香造成伤害。不是会被轻而易举地接住，就是会被闪过吧。不过，士道总不能永远承受天香的攻击，只好主动进攻了。

然而——

「……！」

士道屏住呼吸。

因为在他举起〈鏖杀公〉的瞬间，天香双手放鬆，放下〈暴虐公〉。

宛如——要接受士道的攻击一样。

「————」

士道连忙试图移开剑尖。不过，〈鏖杀公〉一旦挥下，便极难改变它的轨迹。剑之天使的一击朝毫无防备的天香斜斩而去——

「——士道！」

不过，就在那一瞬间。

传来这样的吶喊声，士道突然受到来自右方的冲撞，顺势被推倒在地。

「好痛啊……十、十香？」

士道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大吃一惊，呼喊像要搂住自己般冲撞过来的少女之名。想必是急红了眼，疑似原本拿在她手上的霜淇淋散落一地。

「士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冷静一点。天香并不是邪恶的精灵，她之所以创造这个世界——」

「十香。」

天香出声制止十香。不过，十香不予理会，继续说：

「——『她之所以创造这个世界，全是为了我』。」

◇

「——唉，真是满目疮痍呢。」

真那身穿CR-Unit〈Vánargandr〉静止在空中，看着扩展在眼下的光景，叹息道。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真那的视野当中是一大片规模宏大的破坏痕迹，还以为遭到一百年份的天灾地变呢。

树木横倒，地面凹下窟窿，修整平坦的运动场和广场早已面目全非。若是拍下照片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会评价是「怪兽电影」、「播种前的田地」、「巧克力麦片」吧。这惨状实在令人想不到数小时前还是绿意盎然的自然公园。

「只要能封印十香的力量，整个世界就能恢複原状……不过还是令人吃惊啊。」

真那重新体认到精灵这种存在的强大与恐怖，再次叹了一口气。

不过，该说是那场激战的成果吗？周围充满连真那也感受得到的浓密灵力残渣。

「……喔，对了、对了。」

就在这时，真那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挑了一下眉。

虽然暂时看精灵们大肆胡闹后的景色看得出神，但真那之所以来到自然公园的上空，是有其他目的。

没错，那就是搜寻耗尽灵力的精灵。

收到战斗结束的报告后，真那与〈拉塔托斯克〉的机构人员合作，将精灵们带到安全的场所保护……不过还有几名精灵尚未找到。

真那在脑内下达指令，发动搭载在〈Vánargandr〉的显现装置。于是，附近一带的地图便投影到真那的视网膜上……不过因为与原本的地形大相径庭，只能对应大致的座标。

真那苦笑后，投影地图上显示出表示活体反应的图示。

「——喔，有了、有了。」

真那在空中改变身体的方向后，驱动推进器，笔直朝显示图示的场所下降。

然后在快抵达地上时扭动身体，降落地面。降落的风压吹得四周残留的树叶沙沙摇曳。

「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位于那里的精灵身边——〈拉塔托斯克〉司令官五河琴里以失去灵装的不雅姿态躺在落叶上。

「琴里、琴里，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