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鳶一摺紙

我算是所有人中较早认识士道的。

除了澪与琴里这两个例外，应该可说是最早的吧。因为早在六年前，我还是小学生时，就已经遇见了士道。

不过正确来说，当时的士道是从未来返回过去的他就是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相处的时间长短与爱慕的程度成正比。相反地，即使深深爱慕着一个人，也未必能得到回报。

那是救赎，也是诅咒。如果相处得越长便爱慕得越深；如果恋爱是先来后到，那我绝对赢不过琴里。

既然现实并非如此，我也无法拿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说嘴。

毕竟比我晚出现的某人、尚未认识的某人，或是──「如今已不在的某人」，也有可能虏获他的心。

──士道，你的眼里如今究竟映着谁的身影？

◇

晴空万里，风儿止息。天气预报全是天气晴朗。

简直是典型的绝佳洗衣日。五河士道兴高采烈地捲起衣袖后，将脱完水的衣服塞进篮子，来到庭院。

「嗯──天气真好。」

他眯起眼睛露出微笑，用力拧乾抹布，擦拭晒衣竿后，以熟练的手法晒起衣服。当然，也不忘拉平皱褶，避免晒乾时变得皱巴巴。

五河家的洗衣机附有烘乾功能，但天气晴朗的日子，士道会儘可能像这样让洗好的衣服曝晒在阳光下。或许效率不高，但晒在外面，衣服干得比较均匀，而且暖呼呼的，让心情很好。

这是没什么像样兴趣的士道少数讲究的事情之一。就好比精通咖啡的专家会磨咖啡豆、喜爱音乐的人会细选音响一样。看在旁人眼里是大同小异，但对本人而言却是天差地别。问他为什么，他也难以回答。因为人类自古以来便是喜爱徒劳与麻烦的生物。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士道轻吐一口气，随意擦拭额头不知不觉冒出的汗水。

洁白的衣服在闪闪发光的晨光下排列得井然有序，难以言喻的充实感与激昂感充满肺腑。士道一脸满足地微微一笑后，伸了个懒腰。

恰巧在这时，街道那一边传来一道向士道攀谈的声音。

「──早安，士道。」

「嗯？」

循声望去，便看见四名打扮相同的少女。

装饰着蓝色格子领带与衣领的白色水手服。那是代表市内中学学生的制服。

向士道道早的是其中一人──左手戴着兔子手偶，相貌和蔼的少女。

四糸乃。她是住在耸立于五河家隔壁的公寓，曾经身为精灵的少女之一。

「喔喔，早啊，四糸乃。大家早，妳们今天还真早呢。」

士道走向她们回答后，将头髮绑成丸子头的少女──六喰便点了点头。

「唔嗯。能待在目前学舍之时间所剩无几，妾身想尽量留下深刻回忆。」

「……我是无所谓啦，大家说要去，我也只好跟着去了……」

对六喰说的话补充似的如此呢喃的，是与她们一样住在隔壁公寓的少女──七罪。她摆出有些不悦的表情，用手指玩弄扎成一束的头髮发尾。

于是，大概是听见这句话，拿着书包和竹刀袋的少女「哈哈」地耸了耸肩。

她是士道的亲妹妹，崇宫真那。她的头髮扎成马尾，左眼下有一颗泪痣。虽然跟大家穿着同样的水手服，但她威风凛凛的站姿散发出的精悍感更胜于可爱感。

「哎呀，是这样吗？不知道最早起来等我们的人是谁呢。花音开口邀请后，妳好像从昨天就欣喜雀跃地在準备了──」

「……！」

七罪慌慌张张地抬起头，伸手想阻止真那的发言。

不过，慢性运动不足的七罪怎么可能捉得住剑道社王牌真那。真那轻巧地闪过，七罪立刻就气喘吁吁。四糸乃与六喰看见两人的模样，开怀地笑了。

「哈哈──」

士道见状也不禁莞尔一笑。

时光匆匆，她们上国中的日子即将满一年。由于是三年级才插班进入学校就读，没多久就要毕业，但她们似乎还是在学校生活中找到难能可贵的事物。

「──啊，大家！抱歉、抱歉，妳们等很久了吗？」

这时，玄关那边传来这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啪哒啪哒」精力充沛的跑步声。

士道的妹妹琴里身穿和大家同样的制服，用白色缎带扎成双马尾的头髮摇曳，奔向大家身边。大概是发现了琴里的身影，少女们也望向她。

「啊，琴里，早安。」

「勿介怀。妾身等人亦刚到而已。」

「真的吗？哎呀，七罪从昨天开始就兴緻高昂，我就猜妳们会不会比约好的时间还早来。」

「喂……」

七罪满脸通红。不过，大概是因为追逐真那而消耗了体力，这次只有一阵猛咳。

「没必要那么害羞吧，期待上学是好事啊。」

「……因为我一年前还在说『学校是地狱委婉的说法』、『强制收容设施』、『坏蛋不需要墓碑』之类的话，如今却打脸自己，这样不是很丢脸吗？」

士道说完，七罪挪开视线回答。七罪有把学校说得那么邪恶吗……好像有说过喔。

「不会啦，人是会成长的嘛。过了一年，想法当然会改变啊。」

「……唔，嗯……」

七罪嘟起嘴唇，轻声低吟。

于是，真那用力拍了一下七罪的背。

「嗯，琴里也来了，我们走吧。青春可是不等人的啊。」

「好痛……！我、我知道啦。」

七罪踉跄了几步如此回答，然后瞥了士道一眼，像是在表达「……我出门了」似的举起手，其他人也跟着挥挥手。

「那我出门喽，哥哥。」

「我出门了，士道。」

「唔嗯，告辞，郎君。」

「好，路上小心。」

士道朝她们挥手后，目送少女们走在街道上的背影，再次伸了个大懒腰。

「能待在现在学校的时间所剩无几──啊。」

然后自言自语了这句话后，进入家中，準备出门。

话虽如此，他早已洗好脸、吃完早餐、换好衣服了。士道放下捲起的衬衫衣袖后，打好领带，披上西装外套，拿起书包出门。

时间还很充裕，但或许是被六喰说的话影响了。

高中三年级的三月，毕业典礼就快到来，前往通学约三年的校舍也没剩几次了。的确是感慨万千。

尤其──那所学校有许多特别的回忆。

「…………」

些许的感伤冷不防地掠过心头，士道抬头仰望天空。

他并非为了避免眼泪流下，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想仰望天空。湛蓝的天空拉起长长的飞机云。

结果──

「早。」

「哇啊……！」

下一瞬间，身旁传来这样的声音，令士道不禁身体向后仰。

士道连忙将视线移回原位后，便看见一名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

颜色明亮的及肩齐发，如洋娃娃端正的面容。她身上穿的，和士道一样是来禅高中的制服。

鸢一摺纸。士道的同班同学，也是曾经身为精灵的其中一人。

「喔，喔喔……早啊，摺纸。」

士道认出少女后，露出苦笑般的笑容如此回答，调整好变得不自然的姿势面向她。于是，摺纸虽然面不改色，却感觉有些满足地回以首肯。

「嗯……？这么说来……」

这时，士道微微歪过头。

摺纸虽不是现在才神出鬼没，但她与四糸乃等人不同，并不是住在士道家隔壁的公寓，而是住在位于市内的自家住宅，照理说平常上学不会经过士道家门前。

或许是从士道的表情察觉到他的心思了，摺纸轻启双唇：

「──我想跟你一起上学，不行吗？」

「────」

看见摺纸歪头看向自己脸庞的动作，士道不禁小鹿乱撞，倒抽一口气。

儘管她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歪头的动作看起来莫名可爱。

「啊……没有，当然可以。走吧。」

「是吗？」

士道说完，摺纸便简短地回答，然后站到士道身边。

士道配合着摺纸的步伐，避免将她抛在身后，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

当然，若是全速奔跑，士道肯定比不过摺纸；以正常速度走，摺纸也能轻轻鬆鬆跟上吧。即使如此……哎，没什么机会与女生并肩走的士道也是两年前才学会体贴女生的。

「不过，真是好险呢。」

「？好险什么？」

士道在途中踏着缓慢的步调前进一边说道，摺纸便一脸纳闷地反问。

「没有啦，就是时间啊。我今天比平常早出门，或许妳特地过来，我们还是有可能错过。」

「毋须担心。我早就预料到你今天会比平常早出门上学了。」

「是吗？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少女的第六感。频率是企业机密。」

「频率是什么意思？不是直觉吗？」

「恋爱的频率。」

「妳说得像流行歌的歌词也没用！」

士道发出变调的声音吶喊，摺纸便若无其事地回答：

「开玩笑的──只是单纯打算等到你出来。」

「就算是这样……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士道询问后，摺纸便莞尔一笑说道：「秘密。」

说是笑容，又嫌嘴角上扬幅度太过轻微的微笑。不过，摺纸以往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这变化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

战役结束后经过一年，摺纸也慢慢在改变。

「怎么了？」

「啊，没事……」

大概是士道默默盯着摺纸的脸太久，摺纸对士道回以疑惑的视线。士道露出含糊的笑容敷衍过去。

「我是在想，妳在上学前来我家这件事也很稀奇。果然是因为快毕业了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

「不过什么？」

士道回问，摺纸便稍稍扬起嘴角，继续说：

「──我想以这个视角走路上学看看。」

「……咦？」

即使士道表示不解，摺纸也不再回答这个问题。「话说──」她立刻转到下一个话题。

「耶具矢和夕弦今天也在比赛吗？没看见她们两个呢。」

「嗯？喔，噢……好像是上学竞赛的结果平分秋色，说：『要在毕业前分出胜负～～﹗』」

「那两个人还是老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