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河琴里

我与士道相遇，应该是士道来到五河家当养子的时候吧。

哎，当然，那时还年幼的我早已记不清当时的事了。

实际上有一段时间，我根本不知道士道是我的继兄，就这样和他一起生活。当时对我而言，士道是一个我最喜欢的温柔大哥哥，仅止于此。

──而六年前发生的事改变了我的世界。

我被〈幻影〉变成了精灵。

如今回想起来，之所以会选择我，肯定是为了赐予士道〈灼烂歼鬼〉的庇护吧。真是的，把人拖下水。而且我都还没抱怨呢，就擅自消失。真的是──拿她没办法。

总之，我变成了精灵，同时被〈拉塔托斯克〉发现，成了司令官，等待下一个精灵出现。

受到士道帮助的我开始準备帮助士道。

──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呀。

我为此感到喜悦而自豪。

实际上，在如今的成员中，我和士道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久，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士道。

不过，我突然感觉到一件事。

所谓的妹妹，是骄傲，同时也是──类似诅咒的存在。

比任何人都亲近，却无法摆脱亲人的身分。

士道恋爱时，肯定不会把我纳入考虑的对象。

假如──假如，士道不是来我家当养子。

我们是否能以更不一样的方式相遇？

◇

──怦通、怦通的鼓动声，感觉十分吵闹。

心脏剧烈跳动，好似要冲破胸骨，跳出身体。

那肯定是基于恐惧、战慄这类的情感所导致吧。实际上，站在士道眼前的这名神秘少女身上所发出的强大压力，即使不通过侦测器，也令士道的肌肤不断颤抖。

「……！」

原始的恐惧、死亡的直觉。本能诉说着身为生物，对方的实力与自己天差地别。现在立刻逃跑吧。位于眼前的，是绝对的捕食者──

然而，士道并未逃之夭夭。

或许是因为双脚不听使唤，但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目光被这名少女深深吸引。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心跳快得如撞警钟的状态下，士道涌起一股莫名似曾相识的感觉。未知的存在；不可能认识的少女。可是不知为何，士道却强烈认为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名少女。

「……唔、啊──」

打破这种胶着状态的是少女。她发出轻声低吟般的声音，缓缓举起装备着「爪子」的手。

「……！──」

士道察觉到少女的意图后屏住呼吸，火速退离原地。

少女的手一挥而下，响起「咻！」的破风声。

──瞬间。

周围的景色「错开」。

「什么────」

眼前发生的事情令士道一头雾水，不禁发出错愕声。

但他立刻恍然大悟。因为位于少女前方的道路、住家、行道树和车辆等──宛如切豆腐般平滑地被切断，发出沉重的声响，倒塌瓦解。

不过，这个现象并非只发生在少女的眼前。崩毁的声音愈来愈远，接二连三扬起尘土。

「什么……」

士道屏住呼吸。因为位于少女挥「爪」方向的街景被平整地切断，直达数公里远。

若是士道再晚个几秒退离原地，肯定也会如同那街景一样，被平滑地切成两半。

「啊，啊，啊──」

少女再次随意举起手臂，连续挥舞「爪子」。

每挥舞一次，位于少女视线延长线上的街道、景色便整齐地被切断。

「不、不会吧……！」

如今没有〈灼烂歼鬼〉的保护，再小的攻击都可能造成致命伤。士道压低身子，狼狈不堪地逃离现场。

话虽如此，与少女拉开距离似乎也毫无意义。只要少女挥舞「爪子」，其延长线上的景色便会全部化为瓦砾。重点在于避免站在少女的视线前方，所以必定得在少女的四周绕来绕去。

「──啊啊，啊，啊啊……！」

不知经过了几次攻击，少女举手向天。

于是，巨大的「爪子」消失蹤影，反倒是飘浮在少女周围的十把剑其中一把，飞到了少女的手中。

那是从左边数来的第五把剑。剑刃厚如战斧，状似火焰的巨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后，将那把剑刺入地面。

「哇……！」

士道不禁发出惨叫般的声音，并且缩起身体。

以少女为中心，大地呈放射状向外龟裂──裂痕如火山般喷发出火焰。

「这、这是──」

四周在剎那间化为灼热地狱。所幸士道并未遭火焰波及，但是不小心将散布四周的热气吸进肺部，不断猛咳。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少女紧接着拿起第八把──如龙捲风捲起漩涡的剑，使劲挥下。

以少女为起点，颳起一阵狂风，捲起四周喷出的火焰，朝天空延伸而去。

「唔啊……！」

身为人类的士道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道火焰威猛的气势。他束手无策地被吹飞，在灼热业火的燃烧下飞向天空。

──想必被扔进洗衣机的绒毛娃娃就是这种感觉吧。在视野剧烈晃动的状态下，士道的脑海掠过如此无聊的想法。身体不听使唤、无法呼吸，唯独折磨全身的压痛与火焰的高温鲜明地刻画在脑海。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士道被火焰顺势抛向天空，充分体验了几秒奇妙的飘浮感后，重重摔落地面。

「嘎……噗……！」

由于是以不自然的姿势被抛出，甚至无法採取护身倒法。视野闪烁，已经感觉不到身体是哪里疼痛。

目前尚有意识，不知是走运还是倒楣到家。这样的想法瞬间掠过脑海──但士道立刻便判断属于前者。

他确实是满身疮痍、穷途末路，但他尚未失去意识，还能动脑思考。既然如此，事情还没完，要放弃言之过早──

不过，彷彿要澈底摘除士道的希望，响起缓慢的脚步声。

少女走近仰倒在地的士道身边。

「啊────」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泄出。

背对逐渐转为黑夜的天空伫立的神秘少女。

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慨主宰着自己的脑袋，士道对此感到困惑。

因为面对刚才让自己身受重伤的怪物，比起恐惧或绝望，士道最初的感想竟是──

──她真是美丽。

「啊啊，啊……」

少女像是要斩断士道的思考，握住飘浮空中的宝剑剑柄──第十把。散发出最不祥的压迫感，最为巨大的大剑。

「────」

士道望着她举起那把巨剑，感觉十分奇妙。

宛如一瞬的时间拉长了，世界呈现慢动作──啊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直觉面临死亡的脑袋正在仔细检查记忆，试图从过往的经验找出生存之道。

不过，士道认为这显然对现在的自己毫无助益。因为士道至今之所以能脱离死地，全多亏了蕴藏体内的精灵之力。如今他失去精灵之力，这种现象不过是单纯的走马灯。

话虽如此，这也绝非一件坏事。士道在朦胧的意识中如此思忖。虽说是生死关头，起码能想起大家的面容。各式各样的情景在士道的脑海中稍纵即逝──与琴里成为家人的时候、认识摺纸的时候、差点被狂三杀害的时候，以及──与那名难以忘怀的少女初次相遇的时候。

「……──十、香──」

想起她的瞬间，士道感觉自己半下意识地从喉咙吐出声音。

随风消逝的细小声音。

想必不会有人听见的微弱独白。

然而──

「──────！──啊、啊──」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感觉举起巨剑的少女表情微微改变，身体动了一下。

「…………？」

在延长的意识中，士道莫名冷静地眺望她的模样。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理应是这现场绝对强者的少女为何犹豫不决，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妳是……」

结果──

「…………！」

下一瞬间，士道话说到一半，不禁瞪大了双眼。

因为一股奇妙的飘浮感笼罩他的全身后，映在他视野的景色突然完全改变。

士道顿时还以为来到了天堂，然而──并非如此。

扩展在他眼前的并非白云大地和彩虹桥，而是以直线构成的舰内装潢。

「──士道！你没事吧，士道！」

「啊……」

听见头上传来的声音，士道发出轻声呻吟。

他按住摇摇晃晃的头，好不容易捕捉到声音主人的样貌。

「琴、里……」

没错。位于眼前的，正是以黑色缎带扎起头髮的士道的妹妹，琴里。

士道这才恍然大悟，理解自己在差点被神秘少女杀死时，〈佛拉克西纳斯〉利用传送装置，于千钧一髮之际将他传送到舰上。

「──士道。」

「呜哇，你这副模样可真凄惨啊，少年。」

听见这两道声音，士道的视野中又出现继琴里之后的其他熟悉面孔──「摺纸和二亚」，两人忧心忡忡地俯视士道。

不，不只如此。在她们的身后也能看见其他少女的身影。看来她们也被〈佛拉克西纳斯〉传送到了舰内。

「啊，啊啊……抱歉，多谢妳的帮助，琴里。」

士道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道，琴里便鬆了一口气。

「……真是的，吓得我寿命缩短了好几年。都怪你轻举妄动……！」

仔细一看，琴里脸色苍白，额头还冒出斗大的汗珠，看来十分担心自己。

「……抱歉。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快就发生空间震……」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无颜面对你们。」

如此回应士道的是站在舰长席旁的玛莉亚。她难得摆出严肃的表情，望向这里。

「从空间的摇晃来预测空间震的发生时间，确实应该是在十分钟后──然而，实际发生空间震的时间却比预料中还要早，简直像是强行破坏空间之墙。」

「……！」

玛莉亚的分析与士道在现场感受到的直觉十分相似。他眉头深锁，望向舰桥的主荧幕。

荧幕上还显示着依然大肆破坏的少女身影。她已经不在意士道是否还在，只是恣意地摧毁四方。以她为中心的天宫市街道转眼间化为废墟。

那副模样，简直就是失控狂暴的野兽。没有明确的目的与意志，只是向世界彰显自己存在的暴虐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