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與姊姊與她的秘密

「来，吃吧。」

自称高柳同学姊姊的小坂京子将我们带到本殿的佛堂，并拿出茶点招待我们。在矮桌上随意摆放着大量的点心，还有冒着热气的绿茶。对于还来不及确认她身分真假就被带到本殿中的我们来说，脑袋里简直充满了疑问。

「……请问你是这间寺庙的关係人吗，小坂小姐？」

「不对不对，我希望你能叫我京子呀，利沙同学。」

「请回答我的问题，京子小姐。你跟这间妙莲寺有关係吗？」

利沙首先开口询问的，是关于我们被招待到本殿里来的事情。

住持似乎不在寺庙，本殿的门也有上锁。可是京子小姐竟然从工作裤的口袋中拿出钥匙，把我们带到里面来了。然而，京子小姐并不回答利沙的问题，只暍了一口茶后，「好苦」地皱起眉头，然后拿起豆沙馒头塞进嘴里了。我也喝了一口她端出来的茶，确实很苦。

「就用甜食中和味道吧。幸运的是，这里有你喜欢的兔子点心呀。」

我照她所说地把和菓子放进嘴里，恰到好处的甜味便在口中散开。

「利沙也吃吃看吧，很好吃喔。」

「我不用了。」

「别客气，这可是我招待将来有可能要称呼为『义妹』的你们吃的点心，不吃才叫失礼喔？还是说，这东西对名门出身的河内家大小姐来说，不合胃口呀？」

听到京子小姐这么一说，利沙便伸手拿了一块落雁（注2）。这个人竟然也知道利沙的姓氏。我不禁偷瞄了一下她的脸，结果跟她对上了视线。

「我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你猜得没错，我跟这里的住持确实有来往。我们的关係深厚，因此茶点这种程度可以随意享用。尤其是利沙同学，我希望你能多吃一点。你的大腿最好稍微再有肉一点比较好，所以要多摄取一些卡路里呀。膝上袜与裙摆之间的绝对境界如果太过完美，会让人在受到诱惑之前就已经先感到高不可攀。利沙同学的外貌唯一可惜的就是太过完美了，我希望你能多少有点破绽，就像刚才你在墓园发出尖叫的时候一样。」

「……你说的话还真是有趣呢，京子小姐。我可不是为了你穿膝上袜的呀。」

「哈哈，真是冷淡。不过，相对于你心中的盘算，我弟弟却不是什么喜欢膝上袜的男生呀。那孩子喜欢的是光溜溜的脚呀。虽然不知道该说是幼稚还是嗜好特殊，不过青春期的男生就是那样吧？顺遒一提，喜欢膝上袜的应该是我弟弟的那个好朋友。对吧？明日美，你也这么觉得吧？毕竟你总是会看到那个证据呀。」

注2　　用澱粉与砂糖做成、里面包有红豆馅的一种高级和菜子。类似中国的杏仁糕。

「呃、是的。」

她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在讲膝上袜的事情，不过话语中也隐藏着对我发出的讯息。这个人绝对可以透过隐形眼镜看到妄想少女不会错，而且她还能读出别人的心事。我光是要隐藏内心的动摇就很辛苦了。

「难道没有其他问题想问吗？我可是想讲得不得了呀。明日美同学似乎也有事情想问我的样子呢。」

小坂京子看着我的方向说道。利沙也用手肘戳了一下我的小腹。

「请问你说你是高柳同学的姊姊，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首先想问的就是这一点。高柳同学虽然有个妹妹叫爱实，可是他应该没有哥哥或姊姊才对。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有个姊姊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然姓氏不同，但我确实是高柳尚人跟爱实的姊姊。虽然你们是邻居，但家里的事情还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呀。」

又来了。她的讲法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一样。京子小姐接着把手肘撑在矮桌上，对我咧嘴一笑。

「恕我失礼，请问你是继承了哪一边的血缘呢。」

这次换成利沙开口询问。结果京子小姐又说出了让我们感到惊讶的话：

「原来如比。从小就对这方面的问题感到苦恼的孩子，理解得就比较快呢。」

这方面的问题？利沙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动摇。因为她平常不太会讲关于自己的事，所以我只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县而已。

「利沙，那是什么意思？」

「反正是个好机会，我就告诉你吧。我的家庭有点複杂，我跟老爸之间并没有血缘关係。请问京子小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种事情，只要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啦。」

「难道你真的是侦探吗？」

「刚才那是我开玩笑的。从以前开始，女高中生就是会对『侦探』抱有憧憬呀。像日剧或是动画里不是常常有吗？毕竟今年是我最后一年当女高中生了，所以我就自称了一下啦。顺道一提，像河内家这样历史悠久的家系，只要上网查一下，或是翻翻绅士录，就能知道某种程度的内情了。我是因为想稍微了解弟弟身边的女孩子们，所以就调查了一下呀。」

京子小姐「哈哈哈」地笑了出来。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呀？又是开玩笑地自称是侦探，又是扮成幽灵吓我们，简直让人难以捉摸。不过，她很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总觉得那一派轻鬆的笑法跟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都是为了隐藏本性的面具。而她似乎在这个瞬间也看出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而用拿下隐形眼镜的右眼对我抛了一个媚眼。

「好啦，我就回答一下利沙同学的问题。你问我『继承了哪一边的血缘』是吧？答案是『母方』。那个把诚实写在脸上的高柳恭介……尚人的父亲，不是个会搞外过的男人呀。」

『也就是说，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学已经过世的母亲所生的孩子吗？」

「Yes。我的父亲跟母亲年轻的时候沉溺在恋爱之中，就把我生下来啦。唉呀，男女交往也是有各式各样的问题，他们后来因为『家世』这类时代错误的高墙阻隔，最后没被允许结婚了。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深究太多。总之我想说的是，那是发生在我母亲跟高柳恭介相过之前的事情，所以决不是什么红杏出墙。另外，这件事情希望你们不要说出去。毕竟高柳家对我的存在是很保密的。这种事对于弟弟跟妹妹来说刺激太强烈，高柳先生也一直都在犹豫说出口的时机。所以说，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OK?」

京子小姐砍下兔子的头，吞进嘴里。她说话的语气从途中就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人并没有在说谎。虽然她忽然说自己是高柳同学的姊姊，让我在内心感到很怀疑，不过在近距离下仔细观察，她的五官确实跟高柳兄妹有点像。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很在乎那两个人的感受，看来真的是他们的姊姊呀。

不过，我还是有个疑惑。刚才小坂京子希望我们对她的身分保密，也就是说高柳同学应该不认识京子小姐才对。既然如此，高柳同学又是为什么会有个酷似京子小姐的妄想少女呢……

「既然京子小姐希望我们保密，我们就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姑且先不论身为青梅竹马的明日美，我跟高柳同学并没有亲密到可以涉足他们的家庭问题。刚才听到那些话，也顶多只是让我知道高柳同学有个姊姊罢了。老实讲，我们是因为怀疑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学喜欢的对象，所以才跟蹤你的。请问京子小姐知道被我们跟蹤的理由吗？」

利沙拐弯抹角地暗示高柳同学知道京子小姐的事情。不知道京子小姐对于利沙的问题会怎么回答？

「我应该还没说过我住在哪里吧？我的家在京都。因为出生在京都，所以叫京子。在距离这里四百五十公里远的地方，我从小是被当成独生女养大的。」

「京都……」

京子小姐忽然开始讲起自己的身世了。或许是为了回答我们的问题，必须要先从这边开始讲起吧？对于她的出生背景，我也很有兴趣。

「虽然自己讲这种话也很那个，不过小坂家其实相当富裕呢。你们知道独角兽饭店吗？」

「是一间高级饭店，我们的朋友有去过。」

「经营那间饭店的就是小坂集团。那是我们家的财产。」

什么！原来京子小姐是米基林五星级饭店的社长千金呀？这下不只是我，连利沙都感到惊讶了。

「虽然是个在各方面都很无趣的家庭，不过十四年来，我也是过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我父亲跟母亲可以说是相当宝贝我，而我也一直都回应着他们的期待。」

京子小姐刻意强调了「十四年来」这几个字。既然她说过自己是高三生，就表示她到三年前为止都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吧？

「然而，那样轻鬆的生活也在我国二的时候画下了句点。我在不经意之下，知道了我跟住在一起的母亲并没有血缘关係的事情。」

「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没有血缘关係？」

「因为血型不对呀。两个A型的人是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就在我母亲因病住院的时候，我才发现她一直隐瞒着血型的事情。当时的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国中生，因此就学坏了。比起没有血缘关係的问题，他们隐瞒着我的事情更让我感到火大呀。」

「……学坏了呀？」

「是呀，就是很典型地透过反社会的行为来发泄心中烦恼。不过，我在为所欲为的同时，也不断调查着自己真正的母亲究竟是谁。结果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的时候，我的心情就跌入谷底了。后来知道自己有弟弟跟妹妹，就一口气变成抱有恋母情结、恋弟情节与恋妹情节三重苦恼的女孩了。从那之后，我三不五时就会到东京来，默默观察自己的弟妹啦。」

「你以前也有来过东京？」

「是呀，至今为止有来过五次。一方面是为了关心弟弟与妹妹的成长，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我母亲出生成长的土地，因此我对城镇本身也很有兴趣呀。」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高柳同学的母亲是濑田穀区出生的。

「车站前我大致上都绕过了，还有九丁目的公园、商店街跟儿童馆……对了对了，或许明日美同学已经没有印象，不过当你还是个萝莉塔的时候，我曾经有把你踹飞过呢。当时我对明明都已经是小六，却还大哭大闹让我弟弟苦恼的你一时感到很火大呀。」

利沙顿时喷笑出来。而我也总算知道我对于小六之前的记忆很模糊的原因了。听她这么一说，我确实想起我那暗有飞在空中大概两公尺左右呀。

「……真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姊姊呢。」

「我有反省了啦。而且对于踹飞你的罪恶感让我改邪归正的事情，我也很感谢呀。」

「踹飞明日美的事情就先搁到一边，不过原来京子小姐从那么久以前就在看着高柳同学呀？既然如此，高柳同学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京子小姐，而对你产生兴趣的吧？」

听到利沙说的话，京子小姐摇了摇头：

「不，我可以确定没有那种事情。因为高柳先生拜託过我，希望到弟弟跟妹妹稍微再长大一点之前，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的身影。所以我在观察弟弟的时候是很谨慎的。像我就发现你们在跟蹤我的事情了吧？只要是在弟弟的生活圈内，我都会很小心的。」

「那为什么高柳同学会知道京子小姐呢？」

京子小姐站起身子，从屋外走廊眺望着寺庙境内。庭院中的樱花树长出新芽，正準备迎接青绿的五月。

「我就是来调查这件事情的。我的愿望是以姊姊的身分让尚人跟爱实接受我，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不要引起什么风波，用最自然的形式告诉他们我是姊姊。你们知道我在新宿举办过演唱会吧？」

「是呀。」

「那是我跟高柳先生想出来的点子，目的是让我们在未来见面的时候，可以有『那时候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场所喔』之类的话题可以聊。虽然最后事与愿违，你们在听完自己同学的演唱之后就早早回家了。也因为这样，让当时我沮丧得不小心犯下『跑到高柳家』这样的失误了呀。」

……所以那时候才会在公园见到京子水姐呀？

「当我经过公园的时候，明日美同学有跟我对上视线吧？同样地，弟弟那时也有跟我对上眼睛，然后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我对这件事情感到相当奇怪，也很担心会不会对未来见面的时候造成什么影响呀。」

「所以京子小姐才会对弟弟……对高柳同学变得很在意，而明明是平日还从京都飞过来的吗？」

「是呀。正确来说，我是搭东海道新干线过来的。然后为了观察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弟弟而跑去学校，结果就被两位愉快的姑娘跟蹤啦，害我忍不住开心得想要找机会跟你们讲讲话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用望远镜观察我呢，不过也多亏这样，让我知道了一个绝佳的监视据点。另外也在墓园中听到美少女的尖叫声，光是这样就值回我坐绿色车厢（注3）的票价差啦。」

「不过，你基本车票份的目的倒是没达成呢。」

「没错。我这次到东京来是为了查出为什么弟弟会知道我的长相。能与你们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希望你们可以让我听听有关我弟弟的事情……哦，我在等的人好像回来了。我必须要消化完今天的预定行程才行，我们就改天再聊吧。」

京子小姐唐突地打断话题后，把我们喝到一半的茶收了回去。同时，从玄关传来「喀啦喀啦」的开门声，接着有脚步声慢慢接近。我跟利沙忍不住转身过去，就看到住持现身了。

「哦？我记得你是峰仓明日美同学吧？旁边这位是河内家的小姐。还真是稀客啊。」

注3　　日本铁道列车中比普通车厢高级的一等车厢。

我们赶紧对住持低下头，结果从厨房流理台的方向传来京子小姐的声音：

「久未联络了，住持。我这次来借住一个礼拜，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请你儘管跟我说吧。只要是不违背佛道的事情，我基本上都会做的。」

「你这姑娘还是老样子，这么会要嘴皮子啊。还擅自把点心都吃了。」

主持看到凌乱的点心包装而皱起眉头，可是京子小姐却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

「我们家每年为了墓园的管理费付了多少钱呀？让三个女孩子吃些和菓子的程度用不着斤斤计较吧？要是你不能原谅，那我就不要把老家带来的纯米酒拿出来啦。」

「贫僧就让你借宿在这里吧。虽然你这次又带来的麻烦问题应该会超过这酒的代价就是了。」

看到京子小姐从背包中拿出的一升酒瓶，住持只能苦笑回应。看来他们之间的关係真的很亲密的样子。

「好啦，明日美同学，利沙同学，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正如你们刚才听到的，我打算在这里逗留一个礼拜左右。下次有机会，再让我听听有关我弟弟的事情吧。今天我有话要跟住持说，没办法继续跟你们聊了。」

京子小姐说着，就催促我们走向玄关。可是，我心中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

「呃、京子小姐……」

我想问她究竟是从哪里拿到隐形眼镜的。但是……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就到此为止。而且你现在应该在意的不是隐形眼镜，而是跟你同班的男生吧？好啦，快走吧。关于虚无僧的事情，就下次再讲啦。」

京子小姐「唰」一声拉上玄关的门，留下黑色右眼与蓝色左眼的残像。于是我得到解答了。

「……明日美，虚无僧是什么？」

「就是和尚的一种啦。现在那种话不重要。走吧，利沙。我们必须要讨论一下，整理现在的状况才行呀。」

因为我不想被多问，而推着利沙的背走了。

京子小姐知道虚无僧的事情。

她一定也是从那位和尚手中获得可以看见妄想少女的隐形眼镜不会错。

小坂京子。

高柳同学同母异父的姊姊，同时也是隐形眼镜的持有者。我没想到竟然会认识一位如此神秘的人物呀。

「人生真是充满惊奇呢。」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没想到高柳同学居然会有姊姊呀。亏我在隔壁住了十四年呢。」

「说得也是。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高柳同学知道小坂京子的事情。证据就是他的手册里夹着京子小姐的照片。」

「嗯。」

「好啦，关于这件事情，我想跟明日美商量一下。像这种敏感的问题，如果第三者随便介入其中，恐怕会有让事情变複杂的可能性。」

「这点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京子小姐这个人，我就没办法袖手旁观呀。因为京子小姐是为了关心弟弟，特地从京都过来的。我要帮忙她才行。」

利沙对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们也有我们能做的事情。幸运的是，明日美的家是高柳家的邻居。你可以去查查看高柳同学母亲的旧姓吗？」

「呃，我想我妈妈应该知道。我问问看吧。」

于是我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妈妈虽然听到我询问有关高柳同学母亲的事情而感到有点讶异，不过还是告诉我了。

「听说旧姓是『近江』，叫近江加古。」

这名子我好像有点印象。

「我记得刚才点了香的墓碑上刻的名字就是……」

我们再度走向墓园，来到刚才幽灵出没的那块墓碑前。

近江加古。

刚刚点燃的线香已经烧成灰了。

睡在这块墓碑底下的就是高柳同学的母亲呀。我不知道为什么墓碑上刻的是旧姓，也从来都没听过高柳家在这里有墓。我记得他们家每年盂兰盆节都是到秋田县去扫祖先的墓才对。

我不经意地把视线看向下方，就看到利沙对着墓碑双手合十。于是我也蹲下身子，对着墓碑合起手掌。一段时间后，利沙站起来绕到墓碑的后方。她应该是在看往生的年份吧？

「享年二十四岁，还真是年轻呢……」

「我也隐约有点印象，她是个与其说是妈妈，还比较像姊姊的人。」

「我想也是。毕竟那时候你们才四岁，更会有那种感觉了。如果她现在还在世，应该就是三十四岁。也就是说，只要查查看十九年前的东西，应该就可以知道了……吗。我们走吧。」

「去哪里？」

「学校。」

我搞不清楚利沙的打算，只能跟在她的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