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與愛逞強的他與被撕破的照片

隔天。

我被敲在屋顶上的雨声吵醒了。

「明日美，差不多该起床罗。」

妈妈也在为我担心。我不知道昨天的会面究竟如何进行，最后怎么结束。但我实在不认为会平安无事。

「不知道高柳同学怎么样了……」

他从成条的咖啡厅飞奔出来的时候，表情看起来都快哭了。我想如果他只是知道了自己有个姊姊，应该不至于会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因为佐岛同学要他把京子小姐的照片撕掉的事情，还有跟我之间的关係，才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状况的。如果他还在家的话，要不要约他一起上学呢？或许他会拒绝我，乜有可能会考虑请假，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样做比较好。

我走下楼梯，不经意地望向玄关，就看到有个人撑着雨伞站在我家门前。是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男学生。正当我疑惑究竟是谁的时候，雨伞忽然斜向一旁，撑着伞的人看向我了。于是我赶紧穿上制服，奔出家门。

「明日美，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在家门前等我的人，正是高柳同学。他的嘴角露出有点害臊的笑容。

「高柳同学，要去学校还太早了啦。而且你以前从来都没有等过我呀。」

「是关于昨天的事情啦。我觉得应该要让邻居知道一下比较好。来，快撑伞吧。会淋湿喔。」

虽然高柳同学对我这么说，不过他的裤脚早就已经被雨水淋得变色了。明明就住在隔壁，但他看来是一直在我家门前等我的样子。我不禁对高柳同学的行动感到不安，同时从玄关的伞架中抽出一把雨伞，追在高柳同学的后面。

距离上学时间还很早，路上看不到岛中的学生，只有走向车站的上班族与搭电车上学的高中生们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们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后，高柳同学在住宅区的斜坡上忽然对我开口了。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听说我有个姊姊啊。就像昨天明日美看到的，我在成条的咖啡厅撞见她正在跟我父亲交谈，然后我父亲介绍她给我认识了。结果我就一反平常的态度，惊讶得让你看到我那难以入目的模样啦。」

高柳同学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让我感到相当不安。

「你没事吗？」

「什么没事？」

「忽然知道自己有个姊姊，是不是让你感到震惊什么的……」

高柳同学笑了。

「确实是很震惊。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惰也不奇怪啦。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母亲在十七岁就生下孩子的事情比较让我感到冲击啊。那可是高三喔？或着说，她当时到底有没有上高中啊？说真的，如果她还在世的话，我有一堆话想问她哩。像是她究竟怎么认识京都的资产家之类的。关于我母亲的谜团，真是越来越深了。」

高柳同学一直在讲关于母亲的事情。对于京子小姐，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有跟姊姊说过话吗？」

高柳同学顿时闭上了嘴巴。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马上又开口回答我：

「她真是个漂亮的人啊。虽然一下子跟我说她是我的姊姊，我也很难立刻有感觉就是了。」

高柳同学对京子小姐的感想就只有这样。关于京子小姐跟毕业纪念册上的母亲长得很像的事情，或是跟传单上的照片很像的事情，他都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地，他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有姊姊的事情其实并不重要。问题在于爱实啊。」

「小爱妹妹？她该不会是太过震惊……」

「不，她外表上看起来很普通，昨天也只是默默地在听话而已……不过毕竟她才小学五年级而已。那个年龄的小孩会想什么事，我很难预料。我们有约好以后找机会再跟姊姊见一次面，不过我希望她在那之前可以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虽然对明日美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拜託你关照一下爱实吧。」

高柳同学说着，对我低下头。他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拜託我事情。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不过小爱妹妹确实也教人担心。毕竟那孩子经常会逞强呀。

「我知道了，我放学之后会去看一下小爱妹妹的状况。如果有什么异状的话，我会向你报告的。」

「谢谢你。」

高柳同学又对我低下头。果然还是感觉很不自然。在逞强的不只是妹妹，哥哥也是一样。然而我们接下来就没有再对话，一路保持着尴尬的沉默继续走着。

高柳同学正在苦恼。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我认识京子小姐的事情，然后跟他说京子小姐其实长久以来都在远处关心他，一直等待着可以承认自己是姊姊的机会呢？可是我总觉得那样做好像太过分介入其中了。最后我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来到了学校附近。

我们走过交叉路口，看到了在路上聊天的岛中学生。结果高柳同学忽然说了一句「稍微离我远一点」之后，跟我拉开了距离。

「请问你忽然是怎么了？」

「我听说你被佐岛告白了。要是让人看到我们走得那么近，不太妙吧？」

没想到高柳同学竟然会在意那种事。

「……原来你已经听说了呀。」

「是啊。毕竟我跟佐岛是朋友，他也有来找我商量过啦o」

高柳同学在说谎。他说的「商量」或许是在社办前的那段对话，可是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量。而且他说佐岛同学是「朋友」而不是「挚友」，让我感到好难过。

「我说，明日美。」

「什么事？」

「你要跟他交往吗？」

这次的提问就一如他的个性，单刀直入了。

「我还没有回覆他。因为我是忽然被告白，脑袋还很混乱，所以还搞不太清楚。」

「是吗。」

高柳同学小声呢喃后，忽然往前跑了出去。

「高柳同学？」

「爱实就拜託你了。再见啦！」

我看着高柳同学在雨中全力奔跑的背影，感到担心起来。他忽然知道自己有个姊姊，再加上好朋友的告白。那样沉重的事情压在身上，高柳同学真的没问题吗？像是被丢下来似地獃獃望着他离去的今日子，看起来也让人感到非常不安。

***

「原来之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呀：　」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只告诉了利沙一个人。毕竟我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所以等到放学之后才把她约到了体育馆后面。利沙听完我的话之后，交抱着双手陷入沉思。

「京子小姐怎么样了？」

「她很沮丧。虽然在成条相遇是不幸的偶然，但她似乎因此感到很自责，连我寄邮件给她也没回应。」

利沙小声说了一句「是吗……」之后，拿出手机打给京子小姐。然而一段时间后，她又把电话挂断，收回口袋中了。看来京子小姐并没有接电话的样子。

「这件事情要告诉佐岛吗？」

「……毕竟那两人的关係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不方便由我来说呀。」

「很正确的判断。不过话说回来，高柳同学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利沙把视线看向操场。

早上的倾盆大雨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虽然乌云还很厚，操场上到处都是积水，不过棒球社依然一如往常地在进行活动，高柳同学也穿着练习服，在三垒附近举着手套。我原本还以为他今天的练习会请假的，可是他现在依旧在操场上奔跑着。

「虽然他本人说没事，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明日美觉得他那样看起来像没问题吗？」

「不像。」

高柳同学虽然在进行守备练习，可是那追着球的动作与其说是灵敏还不如说是粗暴。身上的练习服也沾满了泥巴。低年级的社员们虽然被他的动作感化而卖力练习着，不过同样是三年级的社员们就对他那不像以往的守备行动感到困惑了。就在我们观望的时候，他又勉强自己扑身接到了一颗本来应该交给游击手负责的球。而担任游击手的正是佐岛同学。

「看来他的情绪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呢……那样子迟早会受伤的。」

「就是说呀……那与其说是在练习，感觉更像是在虐待自己的身体。他说自己不在意京子小姐的事情，根本是骗人的。」

「明日美，我很担心高柳同学，所以我留在这里看着他吧。虽然我也没办法做到什么事，但至少可以在一旁祈祷他不要受伤。至于你就去看看爱实妹妹的状况吧。看高柳同学那个模样，只是小学生的妹妹搞不好更严重也不一定。」

「嗯，我也是那样想的。万一发生什么事，要连络我喔。」

「了解。爱实妹妹就拜託你了。」

我跟利沙道别后，快步跑回家了。

***

我没有回到自己家中，穿着制服便按下了高柳家的门铃。我记得小爱妹妹今天只要上五堂课，应该已经回到家了才对。

然而，屋内却没有回应。于是我再按一次门铃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听到屋内有人的声音。

「小爱妹妹，是我，明日美喔。」

听到我的呼唤，小爱妹妹打开门走了出来。

「明日美姊姊……请进。」

「小、小爱妹妹！」

平常总是笑容满面的这孩子，现在竟然脸色发青。果然毫无预警地知道自己有个姊姊的事情，带给她很大的冲击呀。

「小爱妹妹，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

小爱妹妹把我带进家门后，全身摇晃地踏上走廊。于是我赶紧脱掉鞋子，上前搀扶她。

「你是因为京子小姐的事情受到惊吓了吗？振作一点呀。」

「我没事。你跟我来……」

「你那样哪里没事！」

「我真的没事，总之快跟我来。」

小爱妹妹拉着我走上楼梯。二楼是小爱妹妹跟高柳同学的房间，还有一间置物柜。小爱妹妹回头对我说了一声「要保密喔」之后，便打开了哥哥的房门。

「这是……」

高柳同学的房间相当凄惨。书本从柜子上掉下来，椅子也被翻倒。平常总是整理得乾乾净净的房间，现在却乱得像被人闯过空门一样。

「明日美姊姊，你看这个。」

小爱妹妹从地板上捡起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那似乎是照片，是照片被撕破的一角。我拿到手上一看，就知道那是高柳同学夹在手册里的那张京子小姐的照片。其他的碎片则是散落在地板上。

「真是伤脑筋呢。难得有了一个漂亮的姊姊，哥哥却坏掉了。」

「这是……高柳同学做的？」

小爱妹妹深深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收集着破碎的照片。

「他们好像在跟我见面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不过我觉得有了一个真正的姊姊很开心呢。京子姊姊又漂亮又有气质，虽然跟明日美姊姊是不同类型，但我还是觉得好兴奋，觉得如果可以跟姊姊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可是……」

小爱妹妹低头看着拼凑回原貌的照片。

「哥哥的想法好像跟我不一样的样子。」

小爱妹妹的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跟京子小姐见了面的关係，而是因为哥哥对于姊姊做出的反应而变得没有精神的。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那对姊弟见面之后，哥哥的房间就变成了这副德性，小爱妹妹当然会觉得不安了。虽然高柳同学有拜託过我要关照小爱妹妹，不过看来实际的情况是完全相反的样子。

「喏，明日美姊姊，哥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京子姊姊的事情了？」

她似乎是从被撕破的照片以及房间的惨状，推理出这个想法的样子。

「京子小姐跟小爱妹妹的母亲长得非常像呀。」

「真的吗？」

「嗯，简直一模一样。尚人是在毕业纪念册上看到你们母亲国中时代的样子。然后，你知道我们之前有去过演唱会吧？他是在那里拿到京子小姐的照片的。」

「……原来是这样。」

「你知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撕破的吗？」

「我想应该是昨天，京子姊姊回去之后没多久。哥哥的房间发出了好大的声音，于是我跑过来一看，就变成这样了。」

恐怕高柳同学本来对京子小姐的照片抱有类似情愫的感情，可是后来却知道了原来对方是自己的姊姊。再加上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我隐约可以理解他把照片撕破的理由了。

「明日美姊姊。」

「嗯？」

「哥哥是不是在单恋京子姊姊？」

小爱妹妹唐突地如此问道，害我不禁错愕了一下。结果小爱妹妹就「果然是这样」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我家哥哥明明就喜欢明日美姊姊还那样花心，才会变成这样的啦。一心不乱地在恋爱却又给周围添麻烦，真是伤脑筋的哥哥……」

看来小爱妹妹知道自己哥哥喜欢我的事情。那与其说因为是家人，还不如说是她直觉很敏锐。

「——原来尚人喜欢我呀？我都不知道呢。」

「我有证据喔。」

我虽然装傻了一下，不过小爱妹妹接着从高柳同学的书桌上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你看这个。」

在翻开的笔记本上，贴满了照片。

小学远足时照的照片，国中入学时在入学看板前照的照片。虽然大部分都是我们两人一起合照的生活照，不过当中也有我自己的个人照片。这简直就像是我的那本「高柳笔记本」一样。我从来都没有想像过原来高柳同学有这样一本笔记本呀。

我翻阅着笔记本，看到最后一页有写着文字。那一页贴着我在箱根被活埋之前跟大家一起照的合照，下面用铅笔写了一句「不要把眼睛移开」。这句话大概是对他自己的教训吧？当时我虽然被大人们骂得很惨，可是高柳同学只是很冷淡地对我说了一句「别害人操心」而已。其实他内心感到很自责呀。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的軎欢我的证据。接触到高柳同学隐藏在内心的感情，我不禁觉得胸口发热起来。

「哥哥平常总是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个蒐集明日美姊姊照片的蒐藏家呢。而且他在知道佐岛哥哥也喜欢姊姊的事情后，还故意做牵制行动。真是爱逞强。」

「为什么你连佐岛同学的事情都知道！」

「我全都知道喔。因为人家喜欢佐岛哥哥嘛，这点事情我当然知道。」

看来这位妹妹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这敏锐的观察力恐怕是遗传自母亲吧？总觉得跟京子小姐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