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少年而言,有一段时期会特别仰慕年长的女性。
这可能只是基于恋母情结的短期现象,
又或许是会持续一辈子的喜好。
不提这个,至少宫本伊织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倾向。
那么——A与B,哪一位才是足以信任的年长女性?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伊织还没有直接面临过这样的难题。
直到今天为止。
在伊织套上鞋子绑鞋带时,常叶悄然在他身旁蹲下。
「——宫本学弟。」
「嗯?」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关于学姊房间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当然。」
常叶脸上丝毫没有笑容。包括她压低的音调与严肃的表情,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比穷学生宿舍宽敞许多的大路家玄关一角,克莉丝与莉莉瓯妮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确定两名少女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之后,伊织开口问道:
「到底是什么事?」
「你听了之后应该会不高兴,而且之后很有可能后悔自己不该听我说出这件事……所以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会说。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四处张扬的事情。」
「这样讲会令我更加在意的。是什么事?」
「……我可以说吗?」
「班上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家伙,总是主张比起不告白而后悔,还不如告白之后再去后悔。然后他总是会在告白之后后悔。」
「所以?」
「虽然我对他的人生观没什么共鸣,但我觉得比起不知道而后悔,知道才后悔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就对你坦白说吧。」
稍作停顿之后,常叶低声说道:
「……别相信早濑老师。」
「咦?」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早濑老师就是葯子的这个单纯事实,伊织却花了整整三秒才察觉。由于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种话,使得伊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要你别相信似乎说得太过火了,应该说要小心提防才对。」
常叶轻轻把手放在伊织的肩上。
以白布牢固绑成长马尾的黑色秀髮,发出细微的声音从她的肩膀滑落。凝视着这一幕的伊织,静静做了个深呼吸后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对我们隐藏了某些秘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过度信任她将会有危险。」
「会这么想是基于什么根据?」
「没有根据。真要说的话,是我自己的直觉。所以我不想比你知道这件事,因为听起来只像是我想怂恿你和老师决裂。——所以感觉怎么样?听过之后有后悔吗?」
常叶静静起身,低头看向伊织。虽然她的嘴角终于露出笑容,却是有种落寞气息的无力笑容。
「与其说后悔,不知所措的感觉比较强烈。」
伊织绑好鞋带起身,接着叹了口气。
「……今后要是我们三人齐聚一堂,我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早濑葯子与大路常叶,谁才是足以信任的人?
即使是自负能够淡然面对一切的伊织,也无法轻易解答这个问题。
葯子——即使扣除伊织对教师这种职业的不信任感——曾经是亲生父亲的学生,也是叔父的朋友。对于战争妖精一无所知的伊织,她不只是教导各方面的知识,也曾经在伊织差点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出面搭救。
相对的,常叶是昨天才首次见面的对象,至今并没有任何交集。当面和她交谈过后,可以确认她不是坏人,反倒是高洁又笨拙的女孩,但如果说要判定她是否比葯子更值得信赖,伊织还无法予以肯定。
然而即使如此,伊织依然在迷惘。
来往时间比较久又是叔父朋友的葯子,明明应该比较值得信赖,伊织却没办法断然站在葯子这一边,或许正是因为伊织和常叶一样,对于葯子隐约抱持着某种质疑。
葯子至今见过——换个说法就是至今打倒的战争妖精与鞘之主,多到连伊织都无从计算。既然是这样的葯子,即使她掌握更多关于战争妖精的详细情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时表示不知道进一步细节的葯子,实际上很有可能知道更重要的情报。
「伊织,怎么了?」
克莉丝以诧异的声音,询问着转头凝视大路家正门的伊织。
「没事——」
「刚才和常叶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伊织摇了摇头踏出脚步。对葯子有所质疑的这份想法,即使和克莉丝说明也无济于事。
「——不提这个,你们两个似乎处得很愉快?」
「克莉丝与莉莉瓯感情很好喔!」
开心点头的克莉丝,取出挂满吊饰的手机,把荧幕显示给伊织看。
「你看你看!克莉丝和莉莉瓯交换简讯信箱了!」
「这样啊,总之你看着前面走路吧。」
察觉到前方有计程车接近,伊织将克莉丝抱起来,把她放在靠路边的那一侧。
「……你们感情好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手机费是我在缴,别玩得太超过了。」
「放心!我只会和莉莉瓯传简讯!不会讲话!」
「话说回来,那孩子会讲话吗……?」
仔细想想,伊织还没听过莉莉瓯妮的声音。她刚才只有和常叶与克莉丝讲过话,而且都是把脸凑到耳际讲悄悄话。
「大概是沉默寡言或怕生……不过总要有个限度吧?」
伊织苦笑着转身看向大路家。
刚才交会而过的计程车,停在大路家的门口。
「————」
走下计程车的高大男性,似乎在一瞬间看向伊织露出笑容,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了。
「伊织!」
「什么事?」
「你怎么在发獃?」
「我偶尔也会发獃的,因为每天有很多事情令我操心。」
「操心?为什么?」
「……应付一个没自觉的家伙真是累人。」
伊织牵起克莉丝的手再度前进。
老绅士行走在铺设工整水泥砖的步道上,却因为背后传来喇叭声而停下脚步。
「辆大型黑色轿车缓缓减速,停到绅士的身旁。
「『男爵』。」
后座车窗缓缓开敔,一名女性露出脸庞。虽然刚才呼唤绅士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蕴含着某种无法说明又难以抵抗的魅力。
绅士微微举起帽子,向车上的女性致意。
「真的是在奇妙的地方见到你了。小姐,这是巧遇吗?」
「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这种高格调的巧遇。这种事您此任何人都清楚吧,『男爵』?」
「即使如此,男性也总是期待着命中注定的邂逅。」
「命中注定——也对,我们总是接受命运的安排而行动。」
完全摇下车窗之后,女性凝视着绅士。
即使已不如二十年前穷极一时,但银座夜晚有一种独特的华丽气息——同时也洋溢着颓废的味道。
而就算是在这样的不夜城,这名女性的美貌也绝对不会被埋没。光彩夺目艳丽无比,甚至可以形容为难以招架。无论评价是好是坏,任何人只要看过她一眼,应该就很难忘记她那张冷漠的侧脸吧。
穿着蛇皮花纹晚礼服的这名美女,自行移动到后座的另一边,并呼唤同车的男性。
「济慈。」
「是。」
依照美女傲慢的指示,一名高瘦的俊美男性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后车门之后向绅士恭敬行礼。
「请。」
「嗯。」
在俊美男性的引导之下,戴着单边眼镜的绅士坐进轿车。
轿车开始行驶之后,车窗雾玻璃外头的夜景向后方流逝。沉默好一阵子的老绅士,就这么凝视着窗外开口说道:
「——既然不是巧遇,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您最近似乎閑得发慌,所以想说偶尔邀您小酌一番。」
「我在你眼中看起来很閑?」
「是的,非常閑。」
「这你就误会了。老人也有很多老人非得要做的事情。等你和我一样到了被岁月追赶的年纪,你应该也会明白吧。」
「您只是在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事情,所以不值得同情。」
女性把玩肩上的毛皮围巾,侧目凝视着男爵。她的双瞳映射着窗外路灯与霓虹灯的光线,释放妖艳的光辉。
「……您在打什么主意?跑到这种偏远的国度——」
「住过就知道,这里出乎意料非常舒适。」
「如果只是要隐居,也用不着挑这种地方吧?不然我把贝拉岛的别墅让给您好了?您在那里应该有比较多熟人,为什么要刻意来到这种国家?」
「这个嘛——」
这里是大型轿车的车内,并没有狭窄到两人必须并膝而坐。然而正在亲密交谈的美女与绅士之间,似乎存在着更胜于空间的距离感,或者是肉眼看不见的鸿沟。
「所以您……不打算回去?」
「目前暂时如此。」
「其他人迟早也会开始展开行动吧?」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旁观而已。」
「睁眼说瞎话——」
美女以洁白的牙齿轻晈涂成红色的长指甲,然后呼唤驾车的男性。
「约翰。」
「是。」
手握方向盘的俊美男性踩下煞车,让轿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男爵』似乎要回去了。」
刚才被唤为济慈的俊美男性下车打开后车门。
「…………」
绅士看了开殷的车门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转头看向美女。不久之前才主动邀他上车,心情一不好就要他下车,这种做法实在太任性了。
然而美女就这么把头撇向另一边,不愿意多看老绅士一眼。
「如果只是闹彆扭还算可爱。」
绅士深深叹了口气,单手拄着拐杖下车。
「不过你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经常会化为利刃——」
「您要担心的并不是这种事。」
美女毫不客气打断绅士的这番话。
「如果要回到那座城市,请您务必多加提防,因为似乎有恶质的街头之狼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