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名胆小畏缩的少女,宫本伊织应该也不会劳神到这种程度。
这名同班同学,乍看之下懦弱又内向,总是以「但是、不过,还不是因为」这种话为无法脱离现状的自己辩解,她就是这样的少女,然而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伊织早就下意识感觉到,这名少女的内心深处,经常有一种害得男性走向毁灭,令人心生恐惧的情感。
牧岛皐月,十五岁。
暑假结束之后,她似乎也即将十六岁了。
至少对于出生在基督教世界的人们来说,教会这样的地方,会令他们感受到某种敬畏之情。
然而格雷姆毫无感觉。他天生就是无神论者,在历经枪林弹雨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要依靠神,反倒是暗自瞧不起那些每天早上不忘以握枪杀人的双手,向神祈祷自己能平安度日的战友们。
对于格雷姆来说,神不是信仰或敬奉的对象,只是撕裂自己与女儿亲情的「敌人」。
即使如此,格雷姆依然像这样,在自己踏上的土地——即使是这个极东岛国也不例外——寻找教会,因为已故女儿是虔诚基督徒,所以到头来,教会依然是最适合追忆她的地方。
何其滑稽,何其讽刺。
在空无一人的教会里,格雷姆坐在最前面的长椅低着头,扬起没什么血气的嘴唇。
烛台带来的光线微微摇曳,晃动着各处形成的光影。直到刚才传入耳中的虫鸣已经止息,格雷姆偶尔发出的咳嗽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格雷姆先生、格雷姆先生!」
坐在旁边的奥托尼特,紧握格雷姆的手轻声说道:
「有人来了!」
「……这样啊。」
格雷姆深呼吸之后点了点头。
「不是普通人,好像也不是战争妖精。」
「原来如此……」
总是天真无邪的奥托尼特,以紧张的表情点头示意。格雷姆帮奥托尼特把微微变形的帽子调整好,以意气风发的表情点头起身。
「……既然你无法察觉封方的真面目,就代表对方不是普通的战争妖精。——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紧闭的教会大门方向,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身高比格雷姆高一点,然而身体的厚度完全不同,因此相较于身材高瘦总是微微驼背的格雷姆,这个身影看起来像是有两倍大。
全套黑色西装加上墨镜,以及西装头的髮型,就某种意义来说毫无个人风格,宛如专职保护要人的随扈。
格雷姆注视着缓缓接近过来的壮汉问道:
「……连络我的就是你?」
「没错。」
壮汉按住墨镜点了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
「连络你的是我,但有事找你的不是我。」
「嗯……?」
格雷姆轻轻闭上左眼看了壮汉一眼,然后轻轻叹口气,从口袋里抽出手。
「格雷姆先生——」
奥托尼特屏息拉住格雷姆的衣袖。
这一瞬间,对开的大门迅速开启,出现一群发出蓝光的骑士。
「————」
格雷姆将奥托尼特保护在身后,并且眯细眼睛。骑士共有十二人,各自握着蓝色的长枪,以两列纵队前进。
「……所以,找我有事的人是谁?」
「是伊索德。」
旁若无人踏入圣域的骑士们转身相对,举起长枪让枪尖交叉。
一名黑衣美少女,悠然从蓝色拱门接近而来。
「伊索德……?」
「白手套的伊索德……直接称呼我伊索德小姐就行了。」
金髮双马尾美少女,散开黑色羽毛扇发出清脆的笑声,凝视格雷姆眯细漆黑的双眸。
「格雷姆·亚瑟·夏洛克,你应该感到光荣……对于你这名重病疲累没有明天的战士,我伊索德要赐给你一丝光明。」
「……真是爱做人情的丫头。」
格雷姆不耐烦轻声说完之后,放鬆肩膀的力气。
伊素德位于眼前,黑衣男性随侍在她的身旁,十二名手持长枪的骑士在两人后方列队。事到如今格雷姆不用确认也知道,他们绝非常人。
「格雷姆先生……这些人,全都不是普通的战争妖精——那个女生,大概是——」
「和那个老人一样的『人种』——是吧?」
「是、是的!」
「如今听到这种话,我也不会惊讶了。」
「格雷姆先生,要、要上吗?」
紧紧靠在格雷姆身边的奥托尼特,握紧小小的拳头摆出备战姿势。
自称伊索德的少女,见到这一幕立刻尖声大笑。
「误会误会!伊索德并没有说要修理你们吧?反而是相反喔,相反。——何况伊索德如果想对你们不利,你们想要抵抗也无济于事,难道你们不懂吗?」
「……我想也是。」
奥托尼特随时準备沉入影子里,格雷姆则是抓住他的手臂,并且扭曲嘴唇。
「……你也是『吟游诗人』吗?」
「你知道吟游诗人的事情?」
「我知道有这样的家伙存在,但是不知道细节。」
「你见过伊索德以外的吟游诗人?」
「曾经有好几次,我在战斗之后见过类似的老人……他应该也是吟游诗人吧?」
「……看来你具备相应的知识与经验。没错,『鞘之主』本来就应该这样,没错!」
伊索德不知道在开心什么频频点头,并且朝着身旁男性伸出左手。
「——我问你,你是抱持着某种心愿而战吧?」
伊索德拿起男性开封递出来的巧克力棒,一边啃一边如此询问。
「对。」
「什么心愿?」
「……存再多钱也无法实现的心愿。」
「你认为不断战斗下去就能实现?」
「我是这么听说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伊索德右手拿着羽毛扇子,左手拿着巧克力棒,在原地轻盈转圈。
「只有身经百战得到强大力量的战争妖精,可以抵达『乐园』。而且从『乐园』启程的战争妖精,可以为鞘之主实现一个愿望——嘻嘻,这是真的,伊索德可以保证。」
「从『乐园』……?不是启程前往『乐园』,而是从『乐园』启程……?」
「这种细节无所谓吧?总是以『乐园』为目标战斗的你们非常正确,完全是战争妖精与鞘之主应有的模样,简直是活生生的範本!——顺便问一下,你的心愿是什么?容我这个后学当参考吧?」
「……我要反过来问你。」
格雷姆晃动肩膀轻咳几声。
「……能够让死人复活吗?」
「啊~,这个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呢。说不定有可能做得到,不过这是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
「………」
大概是对于伊索德这种说法感到蹊跷,格雷姆蹙眉凝视着她。
「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心愿吗?」
「……问了又能怎样?」
「伊索德会给你实现心愿的机会。」
「你说什么……?」
「战争妖精想前往『乐园』,一定要拥有『妖精之书』,这是最强的战争妖精自然而然会得到的『书』……而且,现在有一个人位于最接近『书』的位置。」
「……是谁?」
「所以说所以说,我伊索德打算告诉你这个情报喔。」
伊索德把巧克力棒塞进口中,鼓着脸颊大口咀嚼,然后再度朝着身旁壮汉伸出左手。
「……所以?你的心愿是?」
「我想……就这样继续活下去。」
如此回答的格雷姆声音非常小。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细微声音,使得格雷姆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接着察觉到自己的感官已经衰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即使是历经许多战场活到现在的你,也无法战胜病魔是吧?」
「……多管閑事。」
「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是很好吗?想要儘可能活久一点不想死,这很像是人类会有的慾望。伊索德很欣赏这种想法喔。」
伊索德从壮汉手中接过一个信封,在格雷姆的面前晃动示意。
「——姑且把话说在前面喔,姑且。」
「说吧。」
「要是你表现得不好,伊索德会把一样的东西发给其他的鞘之主或战争妖精。」
「……那是什么东西?」
「是情报。」
伊索德把信封扔给格雷姆之后,踩响靴子的脚跟转过身去。
「如果你认真认真想得到『书』,就不要拖拖拉拉的,赶快採取行动吧……总之,如果你想猎杀那些被『书』引来的战争妖精,这也是不错的做法。
「…………」
接过信封的格雷姆,朝着没有写字的信封表面看了一眼,然后扬起眼神看向伊索德。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伊索德轻哼几声之后,带领蓝骑士们离开教会。
「虽然不知道今后是否还会见面,不过……」
最后离开的黑衣壮汉,朝着正要打开信封的格雷姆说道:
「如果有其他人想要主动接触,你用不着理会。这才是聪明的判断。」
「其他人是指——其他的吟游诗人?」
「导演会把不欣赏的演员拉下舞台……这一点你就铭记于心吧。」
壮汉没有直接回答格雷姆的询问,就这么背对着关上教会的门。
「……哼。」
格雷姆再度坐在刚才的长椅,取出信封里的东西。
「格雷姆先生,那是什么?」
「真是不亲切的情报……」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东方人——应该是日本少年,照片背后有一段应该是住址的文字。
格雷姆把照片交给奥托尼特,然后无力靠在椅背,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说不定,我就像是哈姆雷特里,直到中途才察觉己身危机的盖登思邓。」
「格雷姆先生……」
「不过即使再怎么绞尽脑汁,结果还是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那我就假装自己直到临死之前都没有察觉命运吧。如果愚蠢的我能够代替某人而死,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赎罪。」
「这种触霉头的话……就算开玩笑也请不要说啦,格雷姆先生!」
奥托尼特双眼浮出大颗泪珠,依偎在格雷姆的肩头。「变形」会成为巨剑的蝴蝶领结少年,个性其实极为平凡——不,反而还温柔得可以形容为柔弱,甚至是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