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太一。」
隔了一个周末,在隔周碰面的永濑,难免还是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早啊,永濑。」
多了一段不自然的空白时间。
永濑像是要提起干劲般,用双手夹住自己白皙又充满弹性的柔嫩脸颊,啪、啪地拍打着。
「『无论听到什么都会保持跟以前一样的态度』,我们像这样做了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约定,不是吗!」
「那个语调是怎么回事啊?」太一吐槽道。
「『无论听到什么都会保持跟以前一样的态度』,我们像这样做了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约定,不是吗!」
「为什么要说两次?还有,你不是男人吧……你该不会是要我这么吐槽吧?」
虽然不晓得是否为正确答案,但总之永濑「呵呵呵」地笑了。
「但是呀,为什么只要加上男人跟男人之间,感觉就会变成非常热情的约定呢?如果是女人跟女人之间、或女人跟男人之间,就没办法有那种感觉呢!」
「我哪知道啊……话说,你不要紧吗?」
虽然话题没有连贯,但太一忽然想这么问。
「……喔,不要紧的!」
永濑眯起双眼,比着「V」的胜利手势。
可以把那副笑容按照表面上的意思来理解吗?
「总之,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儘管开口吧。」
太一所能做的,只有像这样说道而已。
「嗯,谢谢你,太一真温柔呢。」
永濑低下头,难得地害羞起来,并这么低喃道。
但永濑这时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但是……现在真正需要问候『不要紧吗?』的人,我想大概另有其人喔。」
太一追逐着永濑带着忧愁的视线,只见正好走进教室、表情似乎有些疲惫的稻叶姬子正站在那里。
□■□■□
即使新的一周开始,稻叶的身体状况依然不见起色,反倒更加恶化。
在挂心永濑的同时,太一也同样担心稻叶的情况,毕竟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话虽如此,太一却无法採取任何行动,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度过。到了那一周的星期五,在上第四堂的世界史课程时,事情发生了。
已经可以说是「惯例」,视野在仅仅一瞬问转变成一片漆黑走后——太一忽然觉得非常想吐。 「呜咕!」
他连忙用单手压住嘴巴,将从胃里涌上的东西挡在嘴里。
他没有时间去确认自己究竟变成【谁】,立刻站起身并飞奔离开教室。
虽然教室里似乎发出了议论纷纷的喧闹声,但太一根本没心情去在意。
他匆忙前往厕所。
可以看到腿部的黑色及膝袜跟裙子,于是目的地便决定是女生厕所了。
太一飞奔进最前面的西式厕所,将堆积在嘴里的呕吐物吐了出来,同时一併吐出紧接着涌上来的东西,喉咙因胃酸而疼痛得宛如灼伤一般,且冒出一种让人想撕裂胸口的不愉快感,连头部强烈地剧痛着。
可以察觉到有人从后方飞奔进了厕所。
「稻叶儿!没事吧?」
听到永濑的声音,太一领悟到自己现在变成了【稻叶】。
「变成我的果然是太一吗?啊;真是的,这种程度就忍耐一下吧,真没毅力啊。」
这次是【太一】有些恼火的声音,内在八成是稻叶,不会错吧。
「是啊……我是太一……话说回来……这种痛是要怎么用毅力去忍耐啊……」太一【稻叶】一边用自来水漱口,一边这么呻吟道。
虽然教师也一副慌忙样地追了上来,但稻叶【太一】一说:「她只不过是觉得不舒服而已,从早上状况就不是很好了,我会负责带她到保健室。」不知是否想早点回去上课,教师并没有多加确认,便立刻折返回教室。
「伊织,你也先回教室去吧,【这个】就由我带去保健室。」
「所以说……稻叶儿应该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呀……这不是害我吓一大跳吗……太一,你没事吧?」永濑有些担心地问着太一【稻叶】。
「……喔,吐出来之后舒服多了……说不定已经可以回教室了。」
「太一,你不能忘记,现在的你是在使用【稻叶儿的身体】这件事喔。」
她像是在说教似地严厉说道。
「……说得也是,抱歉。毕竟是【别人的身体】,必须更加重视才行……」
明明真的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太一深深地反省。
「倘若是【别人的身体】,是吗……」
稻叶【太一】彷佛想说什么似地适么说道。
「总觉得让你们两人自行处理很不放心呢……而且你们都对自己的事毫不关心……看是要去保健室好好休息,或是觉得撑不住的话,就不要勉强,直接早退罗?知道吗?回答我?」
永濑像是在说给小孩听一般叮咛了好几次之后,才总算回教室去。
「她为什么要叮咛到那种程度啊?我们这么缺乏信用吗?」
对于太一【稻叶】的喃喃自语,稻叶【太一】这么回答了。
「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么,我们到社办去吧。」
「……总觉得你的台词的前后似乎有矛盾啊……」
当然,不由分说的,目的地就决定是社办了。
几乎在到达社办的同时,太一跟稻叶的人格交换便结束了。
「……复原了呢。」太一低喃道。
「是啊。」稻叶这么回应。
「怎么办?就这样去保健室吗?虽然说不是不可能又跟某人交换……」
稻叶是因为担心会有其他人在自己的视线範围外,进入目前的【稻叶的身体】里面,才会选择到社办,而非保健室。
「如果到保健室,有可能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无所谓,只是睡觉的话,社办的沙发就够用了吧。」
稻叶将扶手的部分当成枕头,躺到沙发上。虽然如果将身体伸直,双腿就会跑到沙发外,但的确还算舒适。
「啊啊,给你添麻烦了,太一,快回去上课吧。」
「喔,说得也是……我怎么可能这么说啊!你的脸色那么差,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虽然吐完之后就不觉得想吐了,但身体沉重到不行,头也还在痛啊。」
「你明明还跟伊织说没事了!还有别微妙地接话然后吐槽,很噁心。」
「别说我噁心啦!还有快把你的身体状况调整好。」
两人稍微陷入沉默。
「我像这样子的话,会给人添麻烦……对吧?抱歉……」
稻叶仍然注视着天花板,用彷佛快消失的声音这么说道,声色有点像是在哭也说不定。
「不,不是麻烦什么的……但稻叶也会感到不安对吧?根据人格交换的时机,甚至会变成像今天的我这种状况……倒不如说,健康第一算是基本吧,跟人格交换无关。」
「嗯……是啊。」
稻叶只是暧昧地回答,并用右手臂遮住眼睛。
太一难得地感到火大。
「喂,稻叶……你差不多一点。你最近很明显地不太对劲喔。之前也是突然倒下,今天则是这种状况。虽然你一直主张不要紧、不用担心,但大家都很清楚地知道你不是不要紧。我们可是会实际变成【稻叶】的喔?而且,稻叶到目前为止一直很健康,身体状况却在人格交换开始发生没多久后忽然开始变差了,这不是更让人担心吗?如果有什么原因的话,告诉我们也无妨吧。这么一来,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如果跟人格交换没有关係,而是生病了,至少也跟我们说一声是『生病』了吧?假如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明详细的病名。」
让稻叶来说的话,或许自己并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她现在的样子和态度,实在让人无法坐视不理。
「……你别那么大声嚷嚷,这样会让我头更痛。」
她又想要含糊地迴避掉问题。
「稻叶,我想帮上你的忙。」
不知是否太一的热情传达了出去,稻叶起身坐正——即使身体状况不好,她的姿势依然优美——然后她一边抬头仰望站着的太一,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想帮我的忙……可别说什么因为『我想那样做』或『我们是同伴』的理由喔。」
「喔……」
因为原本正好打算那么说,所以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他立刻想到了别的话语。
「……因为稻叶总是在为我们着想、帮助我们,不是吗?虽然平时看起来像是对我们为所欲为,但在关键时刻,稻叶总是会帮助我们,所以这算是回报。」
怎么样啊?太一像是想这么说似地俯视稻叶。
不过,这个说法也被稻叶用鼻音哼笑一声驳回了。
「那么,要是我没帮助过你们的话,你就不会帮我了吗……还有别说那么丢脸的话啦,笨蛋。」
「不,我还是会帮你的……但你那种说法好像有点卑鄙吧?」
「并不卑鄙。」
稻叶这么断言,让太一连哀号都发不出来……
「……呜。」
更正,是只有发出哀号声。
「不过,为什么你们会善良成这样呢?我完全无法理解啊……要是你们可以再稍微『黑心』一点的话,说不定又会有别的变化……不,不对,必须改变的是我吗?」
稻叶若无其事地吐露出来的那份感情,感觉是非常重要的一面。
然后太一想到了那是什么。
这么说来,稻叶曾经有好几次像那样显露出自己内心的空隙,不是吗?
到目前为止,稻叶一直对这种状态发出警告,但是太一……不,不只是太一,除了稻叶以外的四人,都只把那当成是对自己的警告。
因为说出那些话的人是稻叶;因为稻叶就是那种人;因为稻叶是那种非常能干、不需要特别为了关于自己的事情烦恼,总是会指出太一等人不对的地方,将大家带领到更好的方向的人——
这该不会其实是在无意识之中的严重刻板印象吧?
太一缓缓地开口,自己也感受到声音在颤抖着。
「稻叶……你……不要紧吗?」
「……什么不要紧?如果是说我的身体,只要再稍微休息一下的话——」
「不是那样……我是说对于这个人格交换的状况。」
自己现在大概露出一副快哭出来,同时充满悲壮感的表情吧?太一这么心想。
对于这样的太一,稻叶忽然放鬆了脸部表情。
那是非常柔软且温柔、温暖又沉着、宁静且优雅的笑容。
虽然并非不会将感情表现在脸上,但稻叶平常给人一种彷佛戴着面具的印象,基本上只会露出表面範畴内的表情变化。那样的稻叶却暴露出充满漏洞、确实剥下了面具的真实面貌,当中大概有许多必须去洞悉到的重要事物吧。
然后稻叶说了:
「——怎么可能不要紧。」
果然没错。
的确,稻叶的话语当中一定也含有给太一等人的忠告。
但比起那些,她或许只是想要吐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吧?她会不会是想要坦白正因为聪明,才会面临到的不安呢?
稻叶曾说过这种状况相当绝望。
换句话说,就表示稻叶对于这种状况感到绝望不是吗?
但是太一即使听到她那么说,却仍然什么也没想到。直到稻叶变得如此遍体鳞伤为止,太一都被囚禁在「因为稻叶很坚强,所以不要紧」的幻想之中。
如同稻叶所说的,自己这个「爱自我牺牲的傻瓜」实在太迟钝了。稻叶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定是因为人格交换,还有无法察觉到这点的社团同伴的缘故。
比任何人都聪明的她,就是因为别人都知道她很聪明,才会无法被人了解她内心的脆弱。
这时,稻叶的表情瞬间染上了惊愕的色彩。
「等等……刚才的话不算数……忘了吧。」
为什么不算数呢?
「不……那个……所谓『怎么可能不要紧』指的是按照一般论点来看,在这种特殊状况下不可能无所谓的意思,可不是在说我个人会怎么样的问题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