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教学逐渐接近尾声,太一等人即将搭乘今天下午的班机回家。
最后一天是在小樽观光。今天的行程完全是自由行动,甚至没有安排小组,很像山星高中的作风。因为昨天的事件,原本似乎考虑要限制学生的行动範围,结果还是从宽发落,照预定计画进行。
在早餐空档的移动时间,之前拜託太一替「札幌夜间自由逛街计画」挂保证的男生前来跟太一谢罪。对于把太一卷进来一事,他感到非常抱歉。因为太一认为自己是共犯,所以也向对方道歉,决定不让这件事在双方心中留下疙瘩。
虽然觉得必须跟被牵连的全体二年级同学道歉,但目前实在拨不出时间,因此太一先拜託各班班长,希望等回学校之后,再到各班道歉。
「……八重樫同学,你的眼睛好像红红的?没事吧?」
一个男生担心地问。
「呃,我没事。」
其实只是睡眠不足而已,因为太一昨晚没睡,一直在思考许多事情。
他有很多该做的事情,像是跟大家道歉,还有关心自己曾给过建议的人之后的状况,以及决定自己今后的道路。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先做个了结。
自己败北了。既然如此,就必须面对那场失败。
如果就这样落荒而逃,必定无法重新开始。
但反过来说,只要能面对自己的失败,应该能重新开始。
与失败战斗,感觉比至今的任何事情更会削弱自己的内心。即使彻底承认自己的缺点、洗心革面,但在现实中犯下的失败、暴露出来的失态,仍会一直以丑陋的模样残留下来。要走出去面对这些,实在非常痛苦。
虽然太一决定要做,但还是会忍不住犹豫,无法下定决心付诸行动。同时,他觉得现在这么做,是否会造成他人困扰呢……
太一拿出手机打算确认时间,发现有一封简讯。
寄件人是宇和千寻,真是意外的对象。
太一打开简讯,确认内容:
『抱歉,一早就打扰学长。因为有个家伙想趁校外观摩时告白,所以想找太一学长商量一下。能请学长听一下他的烦恼吗?对方拜託我传简讯说这些,总之我仁至义尽了,学长不用回应也没关係。』
事到如今,这封简讯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现在跑来问这种事情,太一也很为难。
事到如今……太一忽然想起一件事。
——太一学长,坦白说,你这样子很噁心喔。
在唱片行时,千寻曾对太一这么说。这么说来,千寻似乎也看穿太一的缺点。
太一突然有个想法,不如打电话给他看看吧。不知为何,现在突然想跟千寻聊一下,反正距离集合时间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太一走到旅馆一楼的休息区,按下拨出键。
几声铃响之后,对方接起电话。
『……你好,早安,太一学长……对不起,那封简讯让你很不愉快吧。』
可以听见后方传来喧闹声。从时间来看,他应该是在上学途中,或是在上课前的教室内。
「不,没那回事。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啊~只是一下子的话没问题,我现在移动到教室外面。』
「不好意思啊。」
太一这么说,暂时等待一下。
『那么,有什么事吗?是简讯内容有什么地方让学长不满?还是其他事情?』
「啊啊……呃……是什么事呢?」
『你明明没事,却特地打电话给我吗?太一学长,这样感觉有点噁心喔。』
「别说得这么难听啦。嗯,虽然没事打电话给你真的很莫名其妙,只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个……对了。」
太一总算能够消除那种彷彿有鱼刺卡在喉咙的异样感。
「如果是以前的千寻,八成不会传刚才那种简讯给我吧?以前的你不会因为受人之託,就帮忙做这种事。」
太一想起自己之前参战的讨论会,当时千寻也曾陪纪村来拜託太一。依千寻的个性来看,他明明很有可能会说「跟我无关」,无视纪村的请求。
『你说以前……是指什么时候的事?』
「呃,我想想,至少到六月或七月为止……」
『那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呢。』
千寻哼笑一声,彷彿在说太一扯太远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嘛……跟那时相比,有了戏剧性的改变。』
「改变……是吗?」
在那次有冒牌货出现的现象结束后,千寻确实说过多亏文研社,让他得以改变。圆城寺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谓的改变……没错,「改变」,这不就是太一现在碰上的问题吗?
「戏剧性的改变这种事……是可能的吗?」
『是可能的喔。只要试着挑战,其实意外地简单。老实说,根本只是内心觉得能不能办到的问题而已。』
内心觉得能不能办到的问题。
『是说,为什么变成我在对太一学长说教?这简直是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没那回事,毕竟……我是个犯下严重的错误、彻底败北的人。」
太一显然不该一大早就跟后辈发这种牢骚,但回过神时,他已经说出口了。
『……学长输了是吗?呃,这种事不该跟我说吧?我也是输得很惨的人啊,还被太一学长打败过。』
「呃,我不是有意讽刺你……不过千寻跨越了那场败北对吧?」
千寻在回答之前有了片刻的沉默。
『跨越……其实没那么帅气就是了。我是因为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才想说那就试试看吧。』
「即使如此……你不会害怕跟败北战斗吗?」
对话中又稍微间隔一会儿,千寻像是在深思、在选择用词一般。
『我认为我的情况,并没有直接跟败北战斗。不过现在回顾过去,如果能传话给当时的我,我很想告诉他「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喔」。』
——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
啊啊,原来如此,太一理解了。
的确,要是没有任何準备地跑到曾经败北的对象面前,只会再丢一次脸而已,简直是一种羞耻,会让人想等它有一天自然风化。不过一旦风化,再也无法获得跟败北战斗的机会,只有「曾败北的过去」会以扭曲的形状残留下来。
只有现在。
真的只有现在而已。
无论多么羞耻、多么痛苦,只有现在才能跟败北战斗。
『……现在想想,如果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情况会好一点。总之,就是那个……只要放手去做就行啦。』
太一以为千寻开始嫌麻烦,想随便敷衍过去,但他错了,这番话还有后续。
『反正又不会死人。』
又不会死人。
『跟死亡相比的话,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反过来说,既然不会死,无论什么事都办得到。』
听千寻这么说……既然千寻都说到这种地步,停留在原地这种事,不就像傻瓜一样吗?
『……呃,我在讲什么啊……是说,刚才我也跟唯学姐在电话里……』
「你也跟桐山聊过了吗?」
『唔哇!喂,搞什么啊!』
电话那头突然吵闹起来。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为什么一早就跟太一学长……太狡猾了……声音……美妙的声音……千寻同学……换我听……声音……』
透过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可以清楚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兴奋的方式还有失控的方式吧!』
「……喂,怎么啦,圆城寺?你在那边对吧?」
『给、给我听,千寻同学!有!您叫的圆城寺来了!我是紫乃!早安,太一学长!』
「……你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圆城寺。」
似乎快忘记圆城寺曾是个内向角色的事。她刚才应该是从千寻手上硬将手机抢过来吧,实在活泼过头啰。
『是呀!原本以为在校外教学期间,大概暂时听不到的美妙声音,突然从手机那头传出来!无论是谁,都会兴奋起来呀!』
「嗯……那个,真抱歉。」
『不会不会!不用道歉,太一学长没什么不好的……嗯,除了声音以外的部分,应该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我的眼睛不会注意那些!』
「原来你称讚我很厉害,是因为那种理由吗?」
太一觉得自己快丧失自信了。
『啊……呃,太一学长?』
圆城寺似乎从失控模式中稍微冷静下来。
『因、因为我只是单方面听见千寻同学刚才的话,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学长现在碰上了麻烦,对吧?』
「说的也是……或许是麻烦也说不定,但圆城寺用不着担心喔。」
『是、是的,我明白……啊,那、那么,请让我说句话就好!』
「好啊。」
太一这么回应,等着圆城寺开口。话筒那头髮出调整呼吸的声音。
『加油,太一……学长!』
「……哈哈,『加油』是吗?」
总觉得自己曾在非常重要的场面,送了这句「加油」给圆城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印象中场景是在屋顶上,但记忆相当混浊、暧昧不清,不过,确实发生过那样的场面。
『那个……果然我这种程度的加油,非但无法成为助力,反倒会给学长添麻烦……』
「不,根本没那回事。这句加油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
托圆城寺的福,太一的决心变得坚定,之后只要毫不畏惧地行动即可。
「可以换千寻听电话吗?」
『好!』
圆城寺这么应声,将电话交给千寻。
「你帮我转达那个想找我商量的同学,请他稍等一下……我应该可以给他一个认真的回答。」
太一别有含意地这么说道。他想告诉千寻,他已经改变了。
『好,我知道了……我很期待。』
从千寻的声音听来,太一的用意似乎多少传递给他。真是个敏锐的家伙。
那么……太一正打算挂掉电话,又突然停下来。儘管有些迷惘,太一仍决心说出口,因为他想将现在这份心情传达出去。
因为只有现在,才能将现在这份心情传达出去。
「你们两个是我的后辈……真是太好了。」
在话筒那头,似乎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圆城寺,大叫「万岁~~~~我好开心~~~~」的声音传过来。
太一急忙回到房间,做好準备,跟渡濑和石川前往集合场所。来到巴士正等着出发的停车场时,桐山叫住太一。
太一跟附近的男生朋友打了声招呼,和桐山一起走到离团体有些距离的地方。
「桐山……你的黑眼圈很严重喔。」
「太一的眼睛也是红冬冬的。」
两人互相指摘对方,相视而笑。
穿着宽鬆衬衫和米黄色短裤、搭配懒人鞋的桐山,除了可爱之外,看起来还比平时成熟。
「有什么事吗?」
「我、我说啊……那个……」
桐山的脸红得不得了。太一以为她在害羞,但感觉也像在害怕。怎么了吗?
「这、这、这是我一生一次的重大胜负……你想看吗?不对,其实不是什么一生一次啦!很普通!很平常!是场平凡的胜负!」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