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起狗涌

涌入车站月台的人群中，出现带着狗的她。

複杂扭曲的感情在我的心中席捲不停。

就算要耗上自己的所有，我也非做不可。

就算这副身躯朽坏，我也得实行计画。

準备都已齐全。

接下来只要设好圈套等着她。

来吧，一切就要开始了……

时钟指针越过正午之后，夏野、铃菜还有我，两人一狗来到登井站的月台。

「总觉得花不少时间才来到这里呢。」

黑大衣的衣角翻飞，夏野伸着懒腰说道。

「会拖到这么晚，都是因为某只笨狗不肯乖乖接受处罚。」

『怪我例！』

明明是因为某个剪刀女硬逼我接受惨剧！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学会挣脱绳索啊？」

『哼哼，是我昨天看的《忍犬大推荐》教的。』

多亏这本书，我轻轻鬆鬆就能挣脱刚才那种程度的捆绑，绳子对我已经没用！

「这样啊，那我下次改用有刺的铁丝吧。若用那个，你越挣扎会扎得越深，绝对没办法轻易挣脱。」

『对不起，请别这样，用绳子绑就好。』

「哎呀，不需要客气啊，我记得邮购还满便宜的。」

夏野很愉快地从笼子的天窗盯着我。

我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围绕着翠绿色板子和压克力窗口的小型狗携带篮。如果每次出门都要伪装成手提包或布偶实在太累，所以夏野从爆炸头的店里买来这个。

买笼子的时候，爆炸头说「这是用NASA开发的新材料所製作，保证耐用」，可是才买回来没多久，四周和底下的板子就变得破烂不堪，大概是被爆炸头骗了吧。

「竟然卖这种不良品给我，我一定要去投诉。」

『唔，还是不要吧。虽然说什么NASA开发的新材料多半是假的，不过，笼子会变得这么破烂，铁定是因为你踢个不停。』

「笼子就在眼前，教我怎么忍得住不踢？」

你是踢着便当袋回家的小学生吗？笼子被你踢得凹凸不平，待起来很不舒服耶。

「呃，这里是南门吧？」

我们跟着手拿百足屋传单的铃菜，走出登井站南门的收票口。

一走出车站，迎接我们的是暖和的春阳和冷冽的冬天空气，还有喧哗的人声。

『好久没来了，这里果然比新稻叶热闹。』

如果说我们居住的新稻叶，是在市中心工作的通勤者的住宅区，登井则是繁华热闹的商业区。

站前的行人之多，也不是清閑的新稻叶所能比拟，眼前的计程车站和公车站都挤满了人。

「喔，满大的嘛。」

「这么大的建筑物矗立在车站前，很有存在感呢。」

听见两人的对话从头上传来，我跟着望去。

『哇！那就是百足屋啊？』

前方是一栋宽广的大楼，像在夸示自己似地挂着绿底红字的巨大招牌。超大家电量贩店「相机的百足屋」，傲然耸立在登井站南门徒步一分钟的地点，人潮络绎不绝地涌入。

「我们也过去吧。」

「好的。」

『喔。』

和我们从同一个收票口出来的人似乎都有相同的目的地，我们随人潮的流动走向百足屋的入口。

「相机的百足屋」之中。

我们经过挤得水泄不通的电脑区和手机区，从一楼底端搭电梯到八楼，前往卖场面积在市内屈指可数的超大书店「大和书店」。

「……看你尾巴摇成那样，好像很开心嘛。」

『这是新书店耶，我当然开心！』

我的心情相当亢奋。

「啊啊，是吗？」

夏野瞄一眼站在楼层按钮前的铃菜，然后静静地望着我。

『……干嘛？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那你干嘛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

这种语气只适用于悬疑角色，夏野小姐可是暴力角色，一点都不适合。

「我哪个地方像暴力角色？」

『就、就是你用膝盖猛撞笼子的地方啦！』

在夏野膝盖的猛烈撞击之下，笼子底部剧烈地震蕩。

快停止啊，如果变得更加凹凸不平，就会像疯狂摩托车(注4：任天堂红白机的游戏「Ecitebike」。)的胡搞自製赛道耶！

「也罢，反正很快会知道，好好期待吧。」

她刚说完这句话，电梯操作面板就显示到了八楼，电梯门朝左右两方打开。

夏野说的话和下方传来的冲击顿时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好宽。

即使在笼子和人潮遮蔽的狭窄视野中，也能看出这里的空间有多大。

乳白色的墙壁，平滑光亮的地板，水泥裸面的天花板，深蓝和纯白构成的「大和书店」招牌和独特的商标。

小说、漫画、杂誌、专业书籍、学术书籍，连文具杂货都应有尽有，和书有关的所有东西聚集在这宽敞的店面。企图囊括书的一切，这就是大和书店。

走出电梯，有一个摆设着长椅的休息区。或许因为现在是春假，不分男女老少、大人小孩或大姐姐，人人都捧着刚买的书，享受阅读的乐趣。

看他们每个人都读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真教人羡慕。

喔！那不是秋山忍的《染血的副女王 蜜特☆戈蒙》吗？如果他知道作者就在这里，铁定会大吃一惊。

长椅再过去是临时的活动空间，现在正举行「大人也爱看的图画书展」，真想参观看看。

在柜檯里，身穿清洁的白衬衫和蓝围裙的店员正在忙东忙西。

再过去的是我期盼已久的景象。

书

书就在那里。

整齐罗列的书柜，以及塞满书柜的书本都在迎接我。

『喔，这种空气！』

光是处在这种空气中，就能感觉到心灵涤凈、身体健康、魅力提升、收入上涨的玫瑰色人生。

好久没体验了，这就是大和书店的味道啊，想不到我还能活着品尝这种空气。即使在笼子里，我都能清楚感受到书本的魅力，以及书店的魄力。

近在眼前的书本散发出来的压力，让我忍不住要跳起森巴舞；光是看着并排的书，我就觉得好幸福。

「看你笑得嘴都合不拢。你的脸平时已经够散漫，要是再散漫下去，会散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喔。」

『哎唷，你跟人家说这个有什么用嘛～人家哪有办法～』

「你那是什么语气？真噁心。」

夏野不屑地斜睨着我，但我完全没空也没心思理会她。现在的我什么都听不见，也就是所谓的无敌状态。怎、怎么办，我好想奔跑！好想在书柜之间尽情奔跑！

大和书店，我回来了！此处以后的船只属于读者(注5：出自漫画《枪神Trigun》。原句是「此处以后的船(ship)只属于会员(member-ship)」)！

春海和人，Go!

「好的，Go!」

『呜噗啊！』

我正準备说话时，狗笼上上下下剧烈地Go了起来。

『快、快住手，拜託你住手！我的内脏要翻出来啦！』

「喔？你恢複正常了吗？」

夏野愉快地说道，我则是死命地哀求。

『恢複了，我已经恢複，所以快住手吧！我快被榨出汁了！』

起伏运动停止，在笼中四处撞墙的我随着重力落在底板上。

『干、干嘛突然摇我？』

「我要把话说在前头，你不準出来喔。」

『……？』

这句话真是教人难以置信。

『啊哈哈哈哈，胡说什么嘛，夏野小姐，你还真会开玩笑，看书应该属于宪法保障的自由吧？』

「是啊，任何人都能自由地看书，即使是罪犯或杀人犯也一样，这是不可侵犯的自由。」

『既、既然如此……』

「人类都有这种自由，不过你是狗喔。」

『？』

「这里又不是本田书店，而且人这么多，你以为狗可以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走来走去吗？」

『说、说是这样说啦……呃，所以你是要我……』

「乖乖待在笼子里。」

「怎么可能！」

夏野这句话等于是宣判我死刑。

现实真是太残酷了，身为一只狗，就连想要站在书店的地板上都办不到。

不对，这样太奇怪了吧？书明明在眼前，竟然叫我不準看，这已经不算拷问，根本是处刑。

的确，我在本田书店买书买惯了，但一般的狗是不会买书的。不过，这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你想逼死我吗？我才不要趴在这种地方，我要逛书店！为此我什么都肯做！

无论是这个笼子或是饲主，只要我咬住一转就能轻鬆突破！

我在笼子里斗志昂扬地大叫，但是夏野的右手按上皮套，所以我只能沉默。能轻鬆突破这笼子的银剪刀好恐怖，搞不好我会连笼子一起被丢进海里。那种古代僧侣做的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薛丁格的猫(注6：物理学家薛丁格提出的量子力学假设实验。实验中的放射性原子核若发生衰变则会施放毒气杀死猫，未观测时猫的生死机率各佔一半。)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因为它和我一样，走出去就可能会死。混帐，书柜明明这么近，我却摸不到。

「我家也有书柜啊。」

『你在说什么啊！完全不一样！』

陈列在眼前的大和书店书柜，和夏野家、住谷庄、图书馆的书柜截然不同。书店的书柜是为了让客人翻阅、购买而摆满书的，别有一番风味。

「有差这么多吗？算了，反正又不能买书，你就乖乖待在里面吧。」

『怎么会这样……』

以我现在的模样，的确没办法在这里买书。

就算我是具有诱人的长长身躯、让人忍不住想摸的闪亮黑毛、可爱的浑圆眼睛、甩个不停的短尾巴，超有魅力且可爱度破表的迷你腊肠狗！

「你再强调自己有多可爱也没用。」

『太残酷了……』

好可惜，好懊恼，好不甘心。

但我实在做不出玷污书店的行为，要是真的这么做，我就不再是我，所以，我只能含泪放弃。

不过，我总有一天要实现这个心愿！一定要「我来，我看，我买书」！即使要包下整间店都在所不惜！

『靠着夏野雾姬的管道和财力！』

「这真是你能想到的最卑劣手段呢。」

啊？什么？我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