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二十八日
时间,秋山忍原稿失窃事件的隔天。
地点,俯瞰着大海的新稻叶墓园的一角。
整齐罗列的墓碑中,刻着「姬萩家」的墓碑上方停着一只乌鸦。
考虑到坟墓这个地方,显得很不吉利的漆黑身影。
常在街上听见的「嘎嘎」乌鸦叫声。
对我来说,这叫声却是有意义的。我听到的不只是乌鸦的叫声,而是和人类语言一样有意义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姬萩九郎。』
事件尚未结束。
就像如此宣告似的,乌鸦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唔……』
我整理思绪。
冷静点,吸气,深呼吸,静心思考。
赫然冒出的大转折,这是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态。太过突然,就像会在书上看到、宛如奇蹟般的事态。为了慎重起见,先确认看看吧。
『为什么乌鸦会说话?』
『身为狗的你有资格说我吗?』
『嗯,说的也是。』
对方很冷静地回答。
是啊,我也猜得到会有这种答案。因为我本身的存在,如同为现在发生在我眼前的奇蹟做了左证。
『你真的是姬萩九郎吗?』
『是的,我是姬萩九郎。』
『你就是「那个」姬萩九郎吗?』
『是的,我就是「那个」姬萩九郎。』
狗和乌鸦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你、你真的是连续三年蝉联「书林社内最适合穿管家服的男社员排行榜」榜首的姬萩九郎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乌鸦错愕地回答。糟糕,突然冒出这只乌鸦,搞得我都惊慌起来。冷静点,Be cool啊!我自己!
『……看起来的确很像本人。』
『喔?你愿意相信我吗?』
『是啊,想必没有其他乌鸦知道这么愚蠢的个人资料。』
这只乌鸦铁定是姬萩九郎。
或许是和我一样,从死亡的深渊爬回来的。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既然有人死亡以后变成狗而复活,那么,就算有人死了以后变成乌鸦复活也不奇怪。
外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乌鸦,却能像人一样开口说话,感觉真诡异。话虽如此,身为迷你腊肠狗的我大概也是这样吧。一想到我在夏野和铃菜的眼中同样是这种感觉,我就觉得好羞耻。
『你能立刻相信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嗯……我可以叫你春海和人吗?』
『我的名字的确是春海和人……为什么你会知道?』
『当然知道,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所以早就听过了。』
『一直看着我?呃,难道你是新手跟蹤狂吗?』
靠着乌鸦的身体的确很方便跟蹤,因为几乎没人会注意到路上的乌鸦,就算被乌鸦盯着也不会发现。
『说我是跟蹤狂未免太过分。』
『不是吗?』
『正确的说法是,我监视你们的行动。尤其是昨天,我整天都跟在你们后面。』
『昨天?就是我们在找寻秋山忍原稿的时候?』
『是的。你们跑遍新稻叶的时候当然不用说,你们去登井站「相机的百足屋」的路上,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就是跟蹤狂。』
「所幸我有翅膀,可以从上空看到。」
『明明就是跟蹤狂。』
『昨天的竞赛中,引导你们走向下一个关卡、丢出下一个指示的也是我,因为只靠柊小姐一个人很难同时顾及秋山老师和秋月老师的行动。』
『明明就是……算了。』
竟然装作没听见。
你是听到不利于己的发言就充耳不闻的类型吗?还是跟夏野不同类的独裁者?能够诚恳聆听部下谏言的才是名君喔。
不过我明白一些事了。难怪在昨天的比赛中,有时下一关的指示会从天而降,有时又感到有人在帮我们儘早到达关卡,原来就是这只乌鸦在空中做了各种手脚,这样一说我便能理解。
『嗯……所以说……』
『是的。』
『姬萩九郎!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
狗猛然扑去,乌鸦急忙飞起。
我顺势跳到墓碑上,乌鸦则是落到地面,一鸟一狗互换位置。
『姬萩九郎!你竟然做出偷窃秋山忍的原稿这种事!』
这不是因为我的野兽本能突然觉醒。
我只是无法继续隐忍。
怒吼。
『为什么偷走秋山忍的原稿?为什么要利用原稿让她们两人竞争?你可是编辑耶!你应该知道作家是用怎样的心情写稿吧!无论有什么理由,身为编辑的你都不该这样操弄原稿!』
我不是作家,所以我不知道原稿之中贯注了多少心情,但我身为读者,而且是站在作家身边的人,不能原谅这家伙的所作所为。
『我要咬你一顿喔!你这只混账乌鸦!』
『……是,这一点实在非常抱歉。』
乌鸦听到我这番话,露出又像心虚又像消沉的态度。
『我知道自己触犯编辑的禁忌,其实也是因为我那时快死了,急得六神无主,想在死前赶快做些什么,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幸好我还有机会向秋山老师道歉。』
『干嘛跟我道歉?要道歉的话,就向原稿被偷的秋山忍道歉吧,她在那里……咦?』
我转头一看,眼前出现几张惊愕的脸庞。
超级作家秋山忍,夏野雾姬。
秋山忍的责任编辑,柊铃菜。
偶像作家,秋月真岸。
秋月真岸的责任编辑,佛坂大门。
每个人都张口结舌,一脸獃滞地看着站在墓碑上的我。
『怎、怎么?』
被这么多人獃獃看着真不舒服。你们是怎么啦,掉了魂吗?
『我有说错什么吗?』
我试着向离我最近的夏野说话,得到的却是不安的表情和回答。
「呃……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到脑袋?身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可能做得太过火。」
『啊?』
听夏野的发言,显然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她露出不安的表情,对我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寒,而且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虽说我是狗。
「没关係,就算你的脑袋坏掉,一辈子朝着墙上的污渍说话,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
『呃……喔喔……』
夏野温柔地说道。看见她认真至极的眼神,可知她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那份认真却令我感到背脊发凉,因为夏野以往一开口就是尖酸讽剌,再开口就是恶毒批评,这样的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体贴的话,简直是足以比拟处女怀胎的奇蹟。不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吧?明天会有暴风雨吗?说不定世界就要毁灭了。人类变成动物这种奇蹟完全没得比,这可说是夏野战斗力AAA级的贫乳在一夜之间变成超越G以上那种等级的奇蹟。
剎那间,剪刀挥过来。
『噗哇!』
跳跃。
我成功地在间不容髮的距离避开,接着在空中迴转一圈,正要重新站回墓碑,却被一把抓住。
「哎呀,怎么可以坐在人家的墓碑上,我该怎么罚你才好呢?这只罚狗。要不要活埋在土里,当作肥沃大地的养分?」
『好痛!痛痛痛!痛死啦!夏野小姐!』
窜入我视野的是红色的大眼睛和带有大波浪的乌黑长发。
「正巧这里就是墓园,乾脆在这里帮你立个墓碑吧?」
『不可以随便把人活埋啦!』
「没关係,不会有一点碎片的。我会把你切得粉碎,让你化为千风。」
『这怎么可能没关係啊!』
也罢,夏野在不知不觉间又恢複原本的模样,太好了,因为温柔的夏野比平时更可怕,还好恢複原样……这样真的好吗?夏野从我身上拿开手,将我放在地上,换成用踩的。
『喂,有必要改成用脚踩吗?妳为什么这么不爽?是因为政治?经济?还是国际关係?』
「主要是因为主从关係。真是的,区区一只废狗竟敢如此放肆,亏我还这么担心你。」
『担心?』
我有什么地方需要妳担心吗?
「大家正在讨论要去姬萩红叶住的岛上,你却突然发疯,还叫着已经死掉的姬萩九郎的名字扑向乌鸦。你是怎么了?难道是看见幻觉?还是受到替身攻击?」
『……咦?妳在说什么?』
我在夏野的践踏之下反问。
『姬萩九郎就在这里啊。』
「……这样啊,看来你真的哪里不对劲。该怎么办呢?既然如此,最好把脑袋打开来看看吧?」
『好恐怖!』
把脑袋打开是要做什么?
『那、那个,春海?』
那只乌鸦——姬萩九郎担心地望着我。
他不知何时已经飞回墓碑上,低头看着夏野脚下的我。在我眼中,这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鸟葬,真不吉利。
『你没事吧?』
『看起来像没事吗?』
『勉勉强强啦。』
勉强出局?还是勉强安全?到底是哪一种?
『那个,难道……』
乌鸦犹豫地说。
『大家听不懂我说的话?』
于是,我开口解释。
已死的姬萩九郎以乌鸦的外型出现。
现在我眼前的乌鸦,就是姬萩九郎。
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件事实在太超现实。
「……九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