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未满一秒钟的一剎那。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几度响起金属撞击的声音。
夏野的银剪刀横空掠过。
黑色大衣下摆飘起,蹬地加速的力道强劲到几乎令地毯掀起波浪,如一颗漆黑子弹射向对手。
和夏野抗衡的对手——女僕森部佐茅,用她的得意兵器架住夏野的剪刀,加以反击。那枝又像笔直长枪又像地板刷的东西,除去刷头部分,硬是从中长出一柄日本刀,她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以攻击範围而论,佔优势的绝对是女僕。
但是,夏野瞬间逼近的疾速让两人变得势均力敌。
火花在昏暗的走廊上迸裂,尖锐的声音一再响起。
从近处传来的金属声不断冲击我的身体。
两人在地面上几度过招,接着又在半空中逼近交会了几招,夏野在落地的同时迅速退开,女僕也很有默契地拉开距离,两人的间隔拉大。
夏野的鞋跟和地毯摩擦到几乎冒烟,在我面前紧急停住。
「哎呀,你在这里啊,废狗。」
她的态度和我们刚才分开时没什么两样。
『结果妳真的把玄关的门解决了?』
「是啊,解决了。」
仔细回想,持续不断砍门的声音早已不知不觉地消失,是因为我只顾着闪避九郎装设的疯狂陷阱才没注意到。
「因为那东西挡住我。」
『我早就知道妳一定会动手。』
妳真的会被警察教训喔!怎么可以随便砍别人家的门呢?虽然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哎呀,面对拯救自己脱离危机的大恩人,亏你说得出这种话。难道你不想要命了吗?这只弱狗。」
夏野还是用平常的语气和我说话,但是视线一直紧盯前方,或许是觉得移开视线就会露出破绽。
站在她前方的对手。
能和夏野打得平分秋色,可见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她的外表看起来是个和战斗无缘的女僕,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以及这间屋子的气氛,都使她显得超乎寻常。
森部佐茅开口了。
先前的丑态半点也不剩。
「竟然挡住我的扫帚……那到底是什么剪刀?」
「它叫『剪刀次郎』,就是等一下要葬送妳性命的剪刀,记好了。」
「是吗?看起来的确不是普通的剪刀,但还是敌不过我的爱帚『秽杀刃』。」
佐茅举起手上的得意兵器,对夏野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那个……她在说什么啊?』
她说那枝「地板刷with刀刃」的东西是扫帚?意思是扫除工具?我怎么想都觉得那是武器耶!而且,应该是要向警察局登记列管的种类吧?还有,什么是「秽杀刃」?
「妳也不简单嘛,接下我刚才那几招还能平安无事,真是了不起。那是女僕杀技之中的『扫杀进行曲』,被这招式埋葬的莽夫已经多到数不清。」
『埋葬?』
好像出现不可忽视的辞彙。
我用眼神问九郎「真的吗」,九郎回以「千真万确」的表情朝我点头。等一下,这应该是要请警察同行的场面吧?这应该是要依照法律来处理的事项吧?
「那么……妳到底是谁?」
森部佐茅用更兇恶的视线看着夏野问道。
「总不会是落难者吧?一般的落难者绝不可能突破外面的陷阱进入屋内。妳到底来这座岛上做什么?」
「哎呀,这是妳的待客之道吗?这个废女僕。妳没有接受过女僕培训吗?」
「哼,就算是客人也是不速之客,我用这种态度就够了。看妳随便闯进别人家里四处捣乱,想必不是正经的客人,当然也不会有来到岛上的许可,没错吧?」
佐茅拿近自己的得意兵器,用锐利得几乎贯穿人的视线看着夏野。
「当然有许可。」
不过夏野回答得一派轻鬆。
「而且是这个家的主人亲自发出的许可,是这里的主人说『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们来』,我才会来到这座岛。妳对待受邀前来的客人都是这种恶劣的态度吗?这是哪门子的女僕?」
「……说谎不打草稿,小姐不可能邀请你们这种人来岛上。」
「哎呀,我有说是姬萩红叶邀请我的吗?我只说是这座岛的主人吧。」
「少胡说,这座岛的主人是红叶小姐,这里又没有其他居民,僕人也只有我森部佐茅。小姐不可能邀请你们,我也不记得自己找过你们这种人。」
「还有一个人吧?」
夏野试探地问道。
「妳还有话说吗?」
「是姬萩九郎拜託我来的。」
这时,佐茅的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
「妳、妳说九郎先生……」
但那表情只维持极短的时间就消失,佐茅像是举盾一般举起地板刷的刀刃,以更顽固的语气对夏野骂道:
「……少说蠢话。」
「蠢话?妳是指因为姬萩九郎已经死了吗?」
夏野朝我身边的姬萩九郎瞄一眼。这两人只有靠我居中转达才能沟通,但他们没说一句话,九郎只是对她用力点头。
姬萩九郎的心情,已死之人的心情。
我们接收那份早该消失的心愿来到此地,所以,非得把它传达出去不可。
「妳想说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跟我说什么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我问妳,妳觉得以姬萩九郎的个性来看,他什么都没有为自己抛下的姬萩红叶想过吗?妳以为他是死了就对姬萩红叶撒手不管的人吗?」
「!」
森部佐茅再次动摇。
「不是这样吧?连完全不认识生前的姬萩九郎的我也知道,妳不可能不知道。他把身后的事託付给我,所以我们只能来这里找姬萩红叶,这是姬萩九郎的期望。妳明白的话,快点给我让开。」
「这个……」
「姬萩红叶的异状妳也很清楚吧?现在姬萩九郎已经不在了,如果继续放任姬萩红叶这样下去,妳应该知道她会变成怎样吧?所以,姬萩九郎才会把我们从外面找来。」
夏野严肃地说。
那是姬萩九郎的遗愿,所以我们更希望佐茅能理解,因为九郎死后,她就是最接近红叶的人、侍奉红叶的人、比谁都重视红叶的人。如果她接纳我们,事情一定会更顺利。
不过佐茅悲伤地笑了。
「是啊,或许真是如此。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小姐永远不会走出这座岛。我只能继续侍奉她,不可能让小姐有丝毫改变。这些我都很清楚,也知道九郎先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
「但是。」
佐茅打断夏野的话,接着表示拒绝的意思。
「但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如果改变之后会失去什么东西,还不如一直不要改变。九郎先生一定不会接受我的想法,但现在活着的人是我——」
「——已死的人什么都做不了。」
听到佐茅这句话,九郎全身猛然一颤。
自己已经死了,对活着的人什么都做不到,这样的发言令他深感无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仍然存活于世都是错的。
他被身为死者的事实束缚了。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
死亡的确是一个终结,第二段生命只是奇蹟般的侥倖,但是既然还有思想、还能做到一些事,就该坚定地思索、行动直到最后。
这是我经由很多人学来的,从在我死后依然活着的人们身上学来的。就算少了我,世界还是继续转动,但新的世界里一定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所以,绝对不能放弃。
如果此时放弃,便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佐茅用坚决的眼神看着夏野,坚信已经永远失去姬萩九郎的想法贯穿她的心思。
「九郎先生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会继续待在小姐身边,继续保护小姐,服侍她到最后一刻,而且我会顺从小姐的想法。这就是姬萩红叶的女僕——森部佐茅的人生信念。」
『佐茅……』
九郎低语。
他遗留下来的心愿,因为过去和现实的阻隔,无法传递出去。
死者和生者之间挡着一面巨大的高墙。
「这个任务我绝不拱手让人。我不打算交给别人,也不容许别人插手,所以我要让妳消失。小姐的身边只要有我就好,任何人都不準接近小姐!」
「是吗?那我就得先解决妳。」
「想得美!」
「我曾经跨越上百个战场、上千个修罗场、上万个地狱。
比起过去经历的生活,现在碰到的一切只是小小的障碍物。
所以,全都要斩杀殆尽。
这就是我的女僕之道!『暗帝』派遣公司第十三分队,前精英队员森部佐茅。
虽然那是过去的事,但我的手腕可没退步。
现在,我只为了小姐一个人。
锁定目标……进行清扫!」
佐茅自报名号,朝夏野杀去。
「哼!夏野雾姬,作家。我要强行突破了。」
夏野报上名号的同时也採取迎击的姿势。
剎那间,两人準备再度开战。
在她们还来不及交手时……异样的声音传来。
『什么?』
地底发出隆隆巨响。
像是整栋屋子崩塌般的沉重声音。
『地板!』
在九郎大叫的瞬间,我们所站的地板从中央裂成两块。
脚下的走廊变成无底洞。
『是陷阱,而且大到超乎常识啊!』
这个洞穴大到能吞噬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
众人各自採取应对措施。
『怎么会……』
九郎靠自己的翅膀飞上半空中。
「呜!」
佐茅失去重心,但她立刻把自己的得意兵器插在地上,稳住姿势。
『哇!』
我当然也被重力牵引,往下掉落。
要再回来可不简单,我心中这样想,但我无法违抗重力,只能乖乖任由自己坠落。
『咕哇!』
脖子突然被勒住,有人掐住我的脖子,阻止我继续坠落。虽然得救了,但我又陷入另一种危机。
举止会这么粗鲁的人当然不用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