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在走廊上走着。
没空慢慢考虑了,事态已经转变,所以我判断现在最妥当的做法是前进。
当然,我心中想着事情。
只要一放鬆,刚才和女僕通讯的内容就会回到脑海里。
不过若是停下脚步,好像会越想越多。
所以我快步前进。
在这昏暗的走廊上,如同剌激自己的不安,脚越来越麻痹。
『危险!』
『噗嘿啦!』
我差点一脚踩进前方的一个洞穴,还好及时停步。这个洞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漆黑朝着不见底的下方蔓延。
『太好了,差一点就掉下去。』
『呃,啊啊……』
我今天已经在屋内碰过很多次陷阱,也差不多快要习惯了。
没有注意到这个陷阱,是因为设置得太巧妙吗?还是因为现在的我太过心不在焉?结束通讯之后,我们立刻冲出九郎的房间,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目标是这屋子的主人——姬萩红叶的房间。
既然被那个女僕发现我们是从九郎的房间通讯,也只能立刻离开那个房间。
我想她怎样都不可能猜到狗和乌鸦之中藏着人的意识,不过她已经看过我们,而且因为被我们看见唱歌跳舞的模样,还明确地说要杀了我们,如果现在撞见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春海……』
九郎似乎很担心差点掉进陷阱的我,降落在地上。
他的表情看起来彷彿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片刻之后,他才笔直注视着我,开口说:
『关于刚才佐茅说的话。』
『嗯嗯……』
他要说的事如我所料。
我不愿去想,却又无法不想的事。
在通讯中,令我们大受震撼的发言。
——那个剪刀女已经死了。
在我们和红叶通讯之间打岔的佐茅确实是这样说的。所谓的「那个剪刀女」,指的必定是和佐茅激战过后一起掉进陷阱的夏野。
夏野死了。
就像是要扫尽听错的可能性,佐茅对着愕然的我们继续说:
「喔?你还不相信吗?亏我特地带剪刀回来当证据。你记得这把剪刀的声音吧?是那个女人直到最后都仍珍惜不已地抱在怀里的剪刀。既然你不相信,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她的死相吗?她临终时说的话吗?或者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佐茅说话时,金属声不时响起,那是剪刀甩圈的声音,夏野平时奏出的声音。
「在我的女僕生涯中,她的确是最难缠的强敌,不过已结束了。没想到她还有其他伙伴。放心吧,我很快就会把你送去和那个剪刀女相聚。」
佐茅不顾我们的惊慌,自顾自地说完以后就切断通讯。
『到底是怎么样?秋山老师真的死了吗?』
九郎不安地看着我。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以九郎的立场来看,是自己把夏野找来的,结果却发生这种事,绝无可能毫不自责。
所以,我开口说:
『夏野不可能死的。』
不久之前,她才亲口说过不需要担心。
佐茅说夏野已经死了。
的确,人终有一死。
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一点。
连想都没想过今天就得死,就这么丢了性命。
一点心理準备都没有,人生已画下句点。
就算不是中枪这么惊悚的理由,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意外丧命的可能性,就算不是被人杀害,也有可能因为意外、生病、自然灾害而死。
即使是夏野,即使是那个破天荒的暴力剪刀女,或许也会在某天碰上什么状况而死去。
就算夏野雾姬那么异于常人、是个破天荒的无赖,但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只要是人迟早都得死。
『夏野也是人,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不过至少不会是现在。』
即使迟早会失去。
即使我了解生命有限。
这个理所当然的状况,还是有办法改变的。
那也是人的力量,随处可见的坚强。即使害怕死亡,人还是有勇气去面对。
如果意志会杀死人,人还是可以战胜意志。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任何根据,只是这样相信。』
『相信?』
『那家伙不是会执着小事的人。不管什么根据或证据,都能不以为意地全部打破。』
我不知道佐茅说的话是真是假,就算那是真的,我对夏野的信任还更胜这份真实,因为我一直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她那坚强的生存之道。
『我不能说没有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嗯……』
『不过,夏野雾姬的力量就是有办法跨越最坏的可能性。虽说她事先插了那么多的旗。』
『插旗的事就别提了。不过,如果秋山老师真的死了,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啊……我是不会慷慨激昂地跑去帮她报仇啦。不过,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也有陪葬的觉悟。毕竟我本来就是为了看那家伙《原罪系列》的《淫慾》才复活的。』
『陪葬啊……』
『倒也不是那么悲壮。只是如果那家伙不在,我还真觉得挺寂寞的,即使她爱惹麻烦又暴力,依然是我重要的人。』
与夏野共度的时光,在我生命中不算多长的时间。
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夏野等于是我人生的伙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们有着斩都斩不断的情谊。
『我一点都不觉得她会死。』
因为她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我在最后一刻之前都不会放弃。
纵使其他人都死了,我仍旧认为她是最后一个依然站着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碰上怎样的绝境。
无论有什么苦难落在夏野头上。
我相信夏野一定能克服一切归来,我就是这样信任她。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共同走过的人生,以及我从书中得到的信念,都不容许我质疑夏野。
那一天,当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到绝望、几乎丧失自我时出手相救的人,我还记得那个眼神。
已死的我如今能站在这里,都是拜夏野所赐,所以我由衷地感谢她。
因为当面道谢实在太害羞,而且说了一定会被她嘲笑,所以我从来不曾说出口,但我并不是忘恩负义之狗。
『夏野雾姬对任何事情都是全力以赴,我打从心底崇拜那家伙的生存之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即使终有一天要分开。
我也希望到时不会留下任何悔恨。
希望努力活过而达到的成果,不会让自己感到没有意义。
就算是死撑,我也要好好地活在当下。
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我更不能忘了这份尊严。
『夏野没死,她一定还没死,所以我们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无论发生什么事,夏野一定都会正视眼前的问题、全力应对,那是我一直很嚮往的生存之道。
『好,我知道了。』
九郎的脸色还是有一点担忧,他专注地凝视着我。
『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错不了。坦白说,我本来觉得很不安。』
『不安?』
『是的。不好意思,我听到佐茅说的话时,感想和你相反,我只觉得:「啊啊,真的被解决了……」』
『九郎先生,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夏野,你和那家伙相处过后就知道,她是多么破天荒的家伙。』
『听完你说的话,我也这么想。就算佐茅是「暗帝」派遣公司的精英,曾经为了救回在战乱地区被抓去当人质的主人而纵横沙场,痛宰眼前所有敌人,拥有恶梦般的传说,但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说什么?』
女僕究竟是做什么的?
『春海,你不知道「沙尘暴之战」吗?』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讲得这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有哪本书写过吗?
『某个战乱地区,终年刮着沙尘暴,眼前儘是地雷区。但是到早晨,所有的地雷都在一夜之间被扫尽,那是佐茅打扫过后的成果。只不过是打扫,就能带来这样的结果」
『女僕是什么?』
这跟我知道的女僕不太一样耶。
『那间女僕派遣公司听说去某国考察,带回培育最强士兵的教战手册,运用在培训女僕。也就是说,在那间公司被称为超一流女僕的人,都拥有超一流士兵的水平,也有只身活跃于战场的力量。为了保护主人的性命,她可以冲进战场,屠杀敌军,根绝战乱。』
『……女僕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本来觉得佐茅或许会做得太过头。太好了,春海,听你这样说,我便能够放心。』
『嗯,没问题的。』
真的没问题吧?夏野。
什么跟什么啊,我从没听过那种女僕,还以为只是个拿着诡异扫帚型兵器的蠢蛋女僕,结果竟然是个战士。是说九郎一开始不是说她只是「普通的女僕」吗?你给我重新想一想「普通」的定义!不安突然降临,我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一个女僕竟然可以强焊到创造出那种传说?足以运用在战场上的女僕能力?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种力量是真的,或许连夏野都打得倒。
『春海,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什、什么都没有,我们快走吧!』
现在再惊慌也于事无补。
我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进。
所以,前进吧。
完成我受託之事。
为了让我再次站上人生歧路时不致留下悔恨。
〈以下辞彙收录于名词表〉
【森部佐茅】在姬萩家工作的女僕,北海道一町出身,「暗帝」女僕派遣公司引以自豪的一员,第十三分队的前精英队员,女僕七枝枪其中之一。数年前在受派前往的战地偶然看了姬萩红叶的着作《超从者默示录》,立即成为姬萩红叶的书迷。回国后,知道姬萩九郎向「暗帝」委託派遣女僕,就半强迫地得到公司和其他女僕的同意,派遣至姬萩家工作。使用的扫除工具是「秽杀刃」,拿手本领是「清扫」。会抽烟,喜爱的品牌是万宝路。
【女僕派遣公司「暗帝」】某国以派遣公司为名义,秘密创立的特务机关。标语是「在暗地里为主人奉献一切」,培育着在各种场合都能协助主人的超水平女僕,派遣至各界。
通往姬萩红叶的道路。
从走廊往屋子中央前进,穿过玄关门。
玄关门已被砍得七零八落,连门框都砸进室内。这会是出自谁的手笔,自然不用我多说。
玄关正面是通往房屋深处的昏暗走廊,我不去考虑会不会撞见别人,朝着难以行走的阴暗漫长走廊笔直走去。
然后,终于到达了。
走廊的终点是一个比较宽阔的空间。
出现在眼前的是巨大的门,比起屋子其他地方大到出奇,高度直达天花板,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不知为何,门上雕刻着恶魔的图案,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是恐怖。
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
『就是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