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实验的结果显示,在够宽敞的空间里,是光和光可以保持距离,可是在仅有三公尺宽的狭窄空间里,譬如厕所隔间或壁橱,只要是光不动,光也没办法离开。
如果将来连排泄时也得两人如影随形,那就太可怕了。即使是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的女孩们也不会那么亲密,更何况他们都是没有朋友的独行侠。
是光每次回想起被光当面盯着小便的不舒服感受,都会脸红得几乎冒火。
从来没碰过这么麻烦的家伙,真希望他快快了却心愿,早日升天,就算只是早一天,早一分钟也好……
隔天早上,是光抱持着决心走向学校。
「我第一次搭乘客满电车呢。」
光从爆满乘客之间的缝隙露出脸来,似乎非常愉快。他的脸庞和两旁乘客的脑袋稍微重叠的景象,真是超现实到无以复加。
光一点都没察觉是光想要撇开视线的尴尬心情,直到下了车,随着是光走在通往学校的泥土路上,一直没有停止言不及义的閑聊。
「我以前当过园艺股长喔。到了五月,就要种大理花和柠檬香蜂草了。是光,你参加过什么社团啊?」
曾几何时,光已经从「赤城同学」改口叫「是光」了。
是光抱怨他叫得太亲热,他却爽快地回答:
「因为我们两人『设定』是朋友关係啊,叫赤城同学不是太见外了吗?你也可以叫我光嘛。」
然后又说:
「所以呢?你参加的应该是格斗类社团吧?像是拳击或是中国功夫。」
「我在小学当过生物股长,负责照顾火鸡和兔子。」
是光板着脸,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喔?你喜欢动物啊?」
「火鸡用烤的很好吃。」
「火鸡红红的鼻子很可爱耶,像曼陀罗花一样。」
光也没有介意,还是继续和他对话(?)。
这个乐天皇子真的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是光压抑着怒吼的冲动,拖着气愤的脚步走进校门。
平安学园从附属幼稚园到大学部都有,高中部和国中部虽然各有各的大门,但是部位于同一块校地。
是光在鞋柜前换鞋子时……
「啊!」
光突然叫道。
走廊的布告栏上贴着附有光生前照片的报导。
旁边还有几张签名板,上面写满了同学们的哀悼之语。
诸如「再见」、「深爱过的人」、「我不会忘记你的」、「光之君是我们的青春」之类。
即使是现在也有一堆女孩轮番前来,红着眼眶在上面留言。
有个女孩读着报导哭了出来,她双手遮脸蹲着哭泣,朋友连忙安慰她,但是连朋友都是眼眶含泪。
是光的身体各处都感到刺痛。
(这家伙虽然没有朋友,还是有很多人会为他的死而伤心。)
是光全身上下都悲伤得隐隐作痛,胸口却热得近乎沸腾。
他心想光一定会感动落泪,身边却传来甜腻的声音。
「如同可爱雏菊在春风中摇摆的女孩啊,请别哭得这么伤心,眼泪一点都不适合你。」
搞什么!光竟然靠到哭泣的女孩背后,轻轻抱住她!
他神态自然地把脸贴在女孩耳边,像是保护着易碎物品似地温柔拥抱她(话虽如此,其实他的手臂有一半陷入了女孩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你知道雏菊的花语吗?是『开朗』唷。好了,笑一个吧,让我看看你开朗的笑容吧。」
是光愕然无语。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光的眼睛温和地眯起,嘴唇甜蜜地笑着,说话的声调媚惑得令人骨头酥软,彷彿有一圈闪亮亮的光芒围绕在他身边。
「喂……」
在脸孔痉挛的是光注视之下,他又移向别的女孩,轻轻握住(?)她颤抖的小手,亲密地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
「如青蓝色矢车菊的女孩啊,打起精神吧。矢车菊的花语是『幸福』喔,平时的你不也是个活泼好动、充满希望的女孩吗?」
光就这么在对着布告栏哭泣的女孩之间走来走去,不时摸摸(?)她们的头髮,牵牵(?)她们的手。
「如荒野绽放的金凤花的女孩啊,你笑起来比较可爱唷。啊啊,如清纯雪滴花的女孩啊,再哭下去会让你美丽的眼睛肿起来唷,要我为你吻去泪滴吗?」
光用双手捧住女孩带泪的脸庞,温柔地将脸贴近。是光气急败坏地大吼:
「快住手!你这个色鬼!」
光惊愕地望向是光。
是光大步朝他走去。
「你是在发情吗?想想自己的立场好不好!谁会在这种场面说出这么噁心巴拉的话啊!你是脑袋坏掉了吗!」
光听到他的怒骂,很不服气地反驳:
「看到女生在哭,我哪有办法不理不睬呢?看到花朵快枯萎了,当然要洒水施肥用心照料啊。」
「谁理你啊!我又不是园艺股长!我是生物股长啦!」
「如果你看到小猫受伤,也会温柔地抱回去治疗吧?」
「才不会咧!既然是野猫,受了伤自己舔一舔就会复原了。」
「有些伤口是无法靠自己癒合的……欸,是光,大家都在看我们了。」
听到这句话,是光顿时僵住。
对了,别人听不到这家伙的声音。
是光脸色僵硬地看看周围,发现自己半径两公尺之内的範围都清空了。
本来在哭泣的女孩已经不哭了,每个都一脸害怕地缩着身子,视线一和是光对上就吓得浑身发抖,急忙转过头去。
(看这个情况,我好像成了没事会在走廊上大吼的神经病……)
他本来打算上了高中以后一定要在学校里谨舌慎行,绝对不能再惹出「红髮恶魔」这种丢脸的绰号,结果却又演变成这种下场。
「啊……呃……」
是光苦思着要如何收拾残局,却只是冷汗直流,说不出半句话。
他的脸渐渐发烫。
糟糕!我脸红了?
「我……我又不是在跟你们说话!」
最后他摆出一脸凶样,咆哮似地喊出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不用介意啦,是光,早自习时间突然在走廊上发飙还不至于影响你的评价啦,反正你已经被视为单枪匹马就能把流氓军团打得半死的第二十七代老大,评价不可能再往下掉了,放心吧。」
(这是哪门子的安慰啊!)
是光重重地发誓,今后再也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光说话了。
在耻辱懊恼交加之下,是光的脸色比平时铁青三倍,眼神更是锐利十倍。他走到教室,打闹后门,和一个娇小女孩撞个正着,女孩当场愣住。
「呃……早、早安……赤城同学。」
绑着一根短辫子、戴着大眼镜的朴素少女是这一班的班长。是光不知道她的名字,其他同学也只会叫她班长。
在是光结束住院生活,开始上学的第一天….
「他就是传说中的流氓……」
「听说国中时代有外校学生跑去找他寻仇,结果演变成流血事件……」
「十个人全都被他打得半死……」
同学们都听信了越演越烈的谣言,对是光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一个人走过来对他说话,那人就是班长。
话虽如此……
「那、那个……我、我是班长……请、请请请多多指教,赤城同学。有、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都都都可以问我。」
她用扭曲的脸孔和拔尖的声音打招呼,正当是光回答「谢啦,我想要问福利社在哪」……严格说来,是在他说出「谢」字的瞬间……
「就就就就这样,我、我先失陪了!」
班长如脱兔一般溜回自己的座位。
仔细一看,她双手交握,全身颤抖,显然正在心中默默祈祷是光不要找她说话,如果是光真的去问她事情,她一定会尖声大叫躲到桌下。
不过她好像还是儘力担起班长的职责,只要她碰到是光,都会打招呼说「早、早安」或是「再……再见」。
每次她话一说完就会立刻逃走,今天早上却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问:
「赤城同学……你昨天参加了光之君的葬礼啊……你认识光之君吗?」
看来她当时也在会场。
是光本来要回答「谁认识他啊」,可是一旁的光悄悄提醒他「朋友」这个设定。
「我和你是好朋友喔,是光。」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是光正想大吼「脸皮再厚也得有个分寸」,但他及时咬紧牙关,皱起眉头。
真危险,差点又把场面弄僵了。
可是班长已经吓得胆战心惊。
「对对对、对不起!我这样简直是在盘问你,请、请当我没说过吧!」
班长脸色发青地说完就跑走了。
看来实在不该咬牙,皱眉头或许像是在生气。
班长回到自己座位,短短的辫子不停颤抖,做出祈祷姿势的模样。光看着她,笑容满面地说:
「好害羞的女孩,像是刚开的梅花一样,真可爱。」
(不对吧,她哪里是害羞?怎么看都是害怕。)
如果能像光那么乐观,就算死了大概也会很愉快吧。是光有点羡慕光,却不想变成那样,他心情複杂地把书包丢向自己的桌上。
址光的位置在靠走廊那排的最后面。
他隔着窄窄的通道偷看旁边。坐在隔壁座位的女孩今天早上照例是一脸不高兴地噘着嘴,挑起眉梢,不停地按手机。
大概在打简讯吧。她的手指轻快地跳动。
无论上课或下课时间,她总是在桌底下操作手机。
明亮的棕色头髮轻柔地垂在纤细的肩膀上,她不耐烦地将头髮拨到耳后,手指仍不停地按着手机。她的眼角天生有点上扬,此刻更是横眉竖目,死命地盯着手机萤幕。
彷彿毫不在意隔壁坐了个长相兇恶的流氓。
要是她怕是光,他一定很不舒服,可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同样令人生气。别说打招呼了,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少有女生坐在不悦的是光隔壁还能这么神情自若。说不定是因为她有颗强韧的心脏,正好衬得上那张不亲切的脸孔。
(不对,她可能只是天生有一副兇恶的眼神,所以被大家误以为个性暴躁,受到排挤。或许她是因为寂寞,只能靠着玩手机来打发独处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是光的怒火就熄灭了。
不过就算对方很冷淡,忽视光的存在,在光的眼中也会变成一种魅力。
「全心投入一件事的女孩就像鲜红的扶桑花呢。她在跟男友传简讯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偷窥手机。
「喂,你够罗!」
是光低声制止他。
这时隔壁的女孩迅速敲键的手指停住了,她转头瞪着是光。
类似猫咪的漠然双眼发出锐利光芒。
是光无法向她解释「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只好照样冷冷地瞪回去。
就在此时……
有个男同学从前门跑进来,嘴里还嚷嚷着:
「喂!听说流氓老大在校舍入口发飙耶!他对哭着留言给光之君的女生们大吼『你们是在发情吗?这群淫蕩的母狗!这么饑渴的话,乾脆让我吸光你们的骨髓吧』!那个流氓真是只禽兽,简直不是人……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