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还是没传简讯来……)
从早上不断检查手机的夕雨垮下裹着毛毯的肩膀,沮丧地低着头。
『明天我会去赶走怨灵。』
昨天他传来这封简讯之后,就没再联络过她。
(赤城……为什么传那封简讯给我?……他到底在做什么?)
要不要主动传简讯给他呢?
不行,都已经决定不再见他了。就算他来敲门,也不能让他进来。
这样才能恢複原本的平静生活。
以后就不会再因为想到是光而感到胸口苦闷,突然感到害怕、彷徨。
(可是,如果……赤城真的把我的雨伞找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事的。
绝对不可能。
可是,如果那把有神仙鱼优游的蓝色雨伞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那把雨伞——父母送给夕雨的生日礼物,如果可以让那段幸福时光的状态,重回到她手上……
夕雨期待得心情澎湃,但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心头又笼罩了漆黑的绝望。
屋外传来的雨声彷佛凌虐着她,让她全身上下痛得像是插满鱼枪。
(够了,我受不了了。我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
她不想伤害别人,更不想让自己受伤。
只想看着这些美丽透明的东西,在别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安静地生活。
(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她拉紧了从头盖到脚的毛毯,窝在房间的角落发抖。
小瑠璃此时依然坐在窗边,精明的蓝紫色眼睛从窗帘的缝隙中看着户外。
(你想出去吗?小瑠璃?)
白色尾巴轻轻甩动。
夕雨双手紧紧握住手机,用软弱的语气说:
「别走……小瑠璃,不要离开我。」
她无助地涌出泪水,喉咙刺痛。
冰冷的水滴滑下脸颊,此时小瑠璃慢慢靠近夕雨,用身体磨蹭毛毯。
「谢谢你,小瑠璃……你真体贴。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蓝紫色眼睛仰望着夕雨。
——小瑠璃眼睛的颜色就像地球呢。
光轻声细语讚美过的眼睛。
真想永远永远待在那颗小小的地球上。真希望闭上眼睛,做着幸福的梦,溶化在那片蔚蓝海洋中。
她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
「——!」
她愕然地看着屏幕。
是光打来了。
不是传简讯,而是直接打电话过来。
(怎么办?我好怕!)
他为什么不传简讯呢?听到他的声音,心情一定又会开始动摇。
手机持续震动。
夕雨屏息按下通话键,慢慢把手机靠在耳边。
「夕雨,你在听吗?夕雨?」
是光的声音透过轻薄的手机传出。
心颤动着,泪水又几乎涌出。
呜咽般的声音从口中吐出。
是光大概听见了,他也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重地吐着气。
两人确定彼此都在,过了片刻,是光开始说话。
像平时一样,平静又低沉的声音。
「我刚刚……赶走了怨灵。其实那不是怨灵,只是一群平凡的女生,还有一个正经又笨拙的家伙……全都是活人。」
是光努力思索措辞,僵硬地叙述了欺负夕雨的那些女孩引发的事件、头条得知此事之后有何行动,以及他至今为夕雨做过多少事情。
夕雨已经知道,通知她光已死的是头条俊吾。
她在校舍背后的石碑旁独自吃便当时,见到沙沙摇曳的竹林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傲气十足的学长。
那人沉着脸色闭嘴不语,让她很害怕。
可是夕雨惊慌站起时,他叫她可以继续留下来用餐。
下雨的那天,她发现他在大楼屋檐下皱眉看着降雨的天空,犹豫地伸出雨伞说要送他走一段路,他听了便露出不知是排斥还是迷惘的表情,然后……
『谢谢。』
他开口道谢,接着又说:
『让我来拿吧。』
他很绅士地从夕雨的手中接过雨伞。
他们只说过两次话。
双方都很紧张,很疲惫。
那个人家世显赫、容貌端正、聪明能干,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别人说她勾引他,说她想要攀龙附凤,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心想,传出这种谣言,对方一定也觉得很困扰,说不定还会生气。
把自己关在家里以后,她没有再想起那个人。
可是那个学长却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有责任,一直在保护她。
这令她相当不解,也很感动。
「那么,怨灵……已经不在了吗?」
夕雨怯懦地问道。
「不,最后的怨灵还没解决。」
是光的声音很严肃,听得夕雨差点心跳停止。
为什么他的语气这么吓人?
「只有你才能赶走这个怨灵,因为那东西就在你的心中。」
「——!」
她感到背脊发凉。
雨声好像突然变大了。
「我的……心中?」
她不明白是光究竟想说什么。
可是她已经吓得浑身战慄。
「雨伞不见的隔天,你去过学校吧?」
「没有,那一天……我没去上学。」
是的,那天她一直趴在床上哭泣。枕头和床单被咸苦的水滴浸湿,窗外的雨从前夜开始下个不停……
「不对,你去过学校,仔细想想吧。」
是光继续逼问。
扑通扑通,心脏越跳越快,敲打在窗上的雨声也一直升高、变强。
夕雨苍白着脸把手机贴在耳边,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阵雨像是直接打在她身上。
就像绝望地冒雨回家的那一天。
她丢了雨伞,又被那些女孩嘲笑,冒着像箭矢般强劲落下的大雨回家,一路上都在颤抖,喃喃说着「会被吃掉、会被吃掉」……
后来她一直待在家里……
「欺负你的那些女生演出那场好戏的当天,有人在学校看到你。大家都以为那是你的生灵,谣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可是,那不是你的生灵,而是你本人。」
片段影像在她的脑海里打转。
下个不停的大雨。
贴在身上的白衬衫。黑色百褶裙流下的水滴。
挂在房间里的制服已经湿透,裙子贴在腿上的触感令她怕得发抖,噁心欲呕……
夕雨赫然惊觉。
(我为什么穿上湿透的制服?为什么穿上带着雨水味道的沉重裙子?)
我穿着那套衣服去了哪里?
打开房门……走下楼梯……然后……
脑袋突然绞成一团。她几乎无法呼吸,发出急促的喘息。
对了,我……那一天……
「是的……我去了学校……」
玄关只有塑料伞,所以她只好撑起那把伞,不断害怕地左右张望,注意有没有人在看。
「你去学校做什么?」
「我要去后庭……拿回雨伞……」
我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简直像是真的发生过那些事。不对,这只是梦话……
「为什么你的伞会在那里?」
「因为伞掉出窗外了。」
她想抓住雨伞,却抓不住。雨伞往下坠落。
下面是起伏不定的黑暗波涛。
浪花高高捲起,一只鱼张大了嘴巴……
「是谁丢下去的?」
鱼吞噬了雨伞……
「是我……」
是我自己把伞丢下去的。
脑袋中传出碎裂声。
尘封已久的记忆重见天日。
淋湿窗户的雨、走廊边的伞架、挤在各色雨伞之中的蓝色雨伞。
为夕雨提供遮蔽的宝贝雨伞。
只要有这把伞,她就不怕别人盯着看,不怕别人对她冷嘲热讽。即使室内鞋消失、只能穿着拖鞋在走廊上行走,翻开课本发现里面写着「狐狸精」、「别勾引男人」之类的话,她也不害怕了。体育课时被篮球打中,听到别人笑着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唷」也无所谓了……
就算被所有人排挤,只要撑着伞就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
不对,怎么可能无所谓!
那些目光还是会穿过雨伞,那些声音还是会钻进伞下,钻进她的耳朵。
我还得继续努力下去吗?还要忍耐多久?直到第一学期结束?还是第二学期?那一年后呢?难道要忍整整三年?
我再也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