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的星期一。
高三的头条俊吾在午休时间拿着便当来到是光班上。
「出来一下,你应该知道我找你的理由吧。」
看他眉头紧皱、眼神肃穆,可知他绝对不是单纯想找人一起吃午餐。
现在已是夏天开始发挥热力的时节,但校庭的竹林依然凉爽通风。
两个男生坐在围绕着石碑的石块上,各自吃起便当,光也坐在其中一颗石头上,紧张地盯着他们两人。
头条先开口说:
「葵为什么不先来找我帮忙呢?找你演她的男友真是大错特错,结果最后还得靠那个獃头獃脑的一朱大少爷帮忙。混帐,葵都瞒着朝衣偷偷摸摸地行动了,我竟然还去什么读书会。」
头条捧着精心製作、兼顾配色和均衡营养的便当,灵活地用筷子把饭菜送进口中,一边后悔地说着。
然后他狠狠地瞪着是光骂道:
「你也太随便了,赤城,既然答应扮演葵的男朋友,怎么可以又跟月夜子乱来?你不知道光的那件事吗?」
(这家伙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像是亲眼看见。)
是光一边想,一边回答:
「……我知道。」
是光语气不善地回答,头条一听,眉头又皱得更紧了。
「那你应该知道葵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吧,那个成天招蜂引蝶的蠢蛋未婚夫死了以后,她好不容易快要重新站起,那人渣未婚夫的外过对象却又缠上了她有好感的人——我说的好感是指信任的意思,绝对没有其他涵义——总而言之,葵本来被那个浪蕩未婚夫害得没办法相信男人,如今奇蹟似地对别人敞开心胸,却又见到他跟蠢蛋未婚夫外过对象亲热的场面。」
头条这一大段夹枪带棒的发言,听得光沉痛地按住胸口。
「俊吾对我的评价还真差。仔细想想,他从小到大对我的态度都冷冷的,虽然我也不期望他会喜欢我啦……」
是光同样无话可说。
「葵太可怜了,她变得好消沉,昨天一整天都抱着那只肥猫躲在房间不出来,搞不好哪天会说她要带着那只有代谢症候群的猫去当尼姑呢。」
「俊吾也很讨厌葵小姐的猫……不过,葵小姐确实有可能说那种话,因为她的洁癖太严重了。」
光很担心地说。
是光也觉得胃里隐隐作痛。
他从周六晚上以来扦过好几次电话给葵,也传过简讯,但是她一直不接听,也没回覆过一次简讯。
今天早上是光一到学校就去葵的教室,可是朝衣环抱着双臂站在葵的身边瞪着是光,他根本没办法靠近。
即使如此,是光仍然朝她大喊:
「葵!」
葵表情僵硬地低着头,朝衣随即走过来,一脸轻蔑地说:
「葵不想跟你说话,你这龌龊的家伙别再来找她了。」
在这期间,葵一次都没有转过来看他,只是一直缩着肩膀坐着不动。
(混帐,这的确是我的错,但是她一脸辛酸地漠视我,我也很不好受啊……)
「月夜子到底想做什么?她和光的事已经惹出不少麻烦了,右楯家的女人包括『那一位』在内全都很难应付。为什么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种事?难道是因为蜘蛛的血缘?」
(蜘蛛的血缘……?)
是光想起月夜子也提过蜘蛛如何如何,心中一阵暗惊。
「学姊和蜘蛛的血缘有什么关係?」
被是光一问,头条显得很犹豫,思索片刻之后才慎重地开口:
「据说右楯家的女人是蜘蛛的后代,佔有慾非常强,又很会死缠烂打。」
是光不自觉地看看被月夜子抓过的手腕,上面还留着指甲抓伤的痕迹,皮肤冒起一阵寒慄。
(佔有慾……)
「不是的。」
光突然语气坚定地反驳。
是光转头望去,发现光严肃地注视着头条。
「月夜子从来没有对我表现过佔有慾,她也绝对不会死缠烂打。」
光挑起细细的眉毛,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和表情瞪着头条,令是光非常讶异。
头条听不见光的声音,仍然皱着脸说:
「月夜子这次多半也是故意欺负葵吧,她从小就是这种个性。」
「你根本不了解月夜子!月夜子绝对不会故意欺负别人!」
「她回日本以后,变得更爱打扮、更爱出锋头了。」
「月夜子会引入注目是因为长得漂亮!展现自己的美貌又有什么不对!」
「就算不看葵的事,我也不建议你和月夜子走得太近,因为右栢家的女人就像炸弹一样,即使她引诱你,你也绝对不能上勾,她可是会毁掉男人的蜘蛛后代。」
「是那些人自己迷上月夜子的魅力,自己要沉溺的,又不是月夜子的责任!而且什么蜘蛛后代的只是几千年前的传说吧!」
光连番捉出抗议。
(拜託别在我的脑海里吵架啦!)
「你最好多挑一下交往对象,除非你跟光一样是来者不拒的笨蛋。」
「什么嘛!是你自己太挑剔吧!明明还是个处男!」
(光,冷静点!别掀人家的私事啦!而且这跟是不是处男又没有关係!)
是光在心里劝说,光当然听不见,他想按住光的肩膀,但对方是鬼魂,一抓就穿过去了。
头条在右边逼他和月夜子断绝往来,光则是在左边大叫:
「月夜子会做出那种事一定有她的理由,她绝对不是为了欺负葵小姐!因为月夜子就像红垂枝樱一样凛然而高傲!」
(唉,真是够了!)
是光咬紧牙关,然后高声叫道:
「你要说我或光都无所谓,但你能不能别再批评学姊了?」
头条眉头一皱。
「会在葵的面前发生那种事是因为我不够谨慎,我对她很过意不去,不过学姊绝对不是会搞那种小手段的女人,光也是这么说的。」
是光紧盯着皱紧眉头、眼神严厉的头条,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去问清楚学姊有什么理由,绝不会再让她做同样的事。」
光,这样你满意了吧?
「你也帮我说几句话嘛。」
光鼓着脸颊抱怨,是光却不理他。
头条板着脸说:
「真可惜……我本来还以为你比光更明白事理。」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换了一副冰冷的表情说:
「如果你不肯和月夜子划清界线,就别再接近葵了。」
头条收起便当走回校舍,是光愁眉苦脸地沉吟:
「唉,早上被斋贺臭骂了一顿,现在连头条都跑来教训我。葵的事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是俊吾太固执了啦。我要向你道谢,是光,谢谢你帮月夜子反驳。」
「又不是我自愿的,是因为你在旁边吵个不停。而且……她好歹是我的学姊。」
是光也一样,他相信月夜子不会为了惹葵生气而随便吻人。
虽然他很担心葵,但现在得先解决月夜子的问题。
「话说回来,蜘蛛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
「啊?」
是光睁大眼睛。
「你刚刚不是向头条说那是几千年前的传说吗?」
光瘪起嘴唇。
「右楯本家的庭园里有祭祀蜘蛛的祠堂,据说平安时代有个右楯家的女性死了之后变成蜘蛛。没人会在公开场合讨论这件事,但是据我所知,右楯家的人都很讨厌蛔蛛,月夜子也是……与其说讨厌,更像是害怕,只要有一只小蜘蛛从她面前经过,她就会脸色苍白地发抖。」
——当蜘蛛藏起月亮时,那个女人就会出现……
当月夜子痛苦地这么说时,眼睛和胧月一样黯淡。
那时的月夜子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恶,我得回教室了,这些事晚点再说。」
是光焦躁地踏出步伐,却看见帆夏站在细长的青竹前。
「哇!式部……」
帆夏噘着嘴巴,貌似逞强又似脆弱地望着是光。
(糟糕,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该不会听见我和光说话吧?要是听见了,她一定会以为我是喜欢自言自语的怪胎……)
是光正感到惊慌,帆夏却说出更令他震撼的事。
「周六晚上,我也在那里。」
「那、那里是哪里……」
「花园宴会。」
「——!」
「我是去打工当女服务生。」
是光觉得脑袋变得一片冰凉。
光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帆夏仍噘着嘴,用平淡的声音冷冷地说下去:
「你和月夜子学姊……」
「喂!」
「抱在一起……」
「等一下!」
「接吻了……」
「~~~~~」
帆夏挑起眉毛。
(又来了!她又要来那一招了!)
是光本能地绷紧胸口。
但是那招必杀飞踢却没有出现。
反而是无力的一拳捶在他的胸上。
「……笨蛋……」
是光听到她细微的声音。
接着胸口又中了软绵绵的一拳。
「笨蛋……笨蛋……笨蛋……」
帆夏每说一次笨蛋,就软弱地挝来一拳。她浅棕色的头髮盖在脸上,看不出表情如何,她就这么低着头不断槌打。
她的拳头打得比紫织子更没劲,是光却觉得每一下都直接捶在他的心上。
帆夏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
是光困惑地抓住帆夏纤细的手腕,此时她拾起头来。
「——!」
是光发现她在哭,吓得差点停止呼吸。
那双好胜的眼睛里盈满透明的水,一滴一滴地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