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快来把那只野狗送进卫生所吧。)
在五之宫家门前,听到是光「一起去找土龙吧」可笑邀约的几天后,朝衣的怒气升到最高一点。
(土龙乐园、钓河童、和UFO通讯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我现在怎么可能相信那种童话故事,不用我说他也应该知道吧?或者他真的蠢到没办法用常理沟通?)
为了把倒戈到一朱那边的藤花派拉回来,她勤奋地前去拜访织女,死命游说。
朝衣怀着如此沉重的心境,那只野狗却每天驼着背盘腿坐在她身边,不知分寸地称呼织女为「婆婆」,说着「这个腌芜菁真好吃」,唏哩呼噜地吃着配茶的腌渍品,吃完还厚脸皮地继续讨,让朝衣的神经越来越紧绷。
更让人愤怒的是,织女还会微笑看着是光,很怀念地说起:
「光也很喜欢腌菜呢。我问过他『来这种没有甜点的地方玩,一定很无聊吧』,他却回答『甜点到处都有,但是只有这里才有您这朵花啊』,让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忍不住小鹿乱撞呢。」
「原来光那个家伙从小就这么油腔滑调。」
「是啊,每个女孩子都很仰慕他呢,只要他一出现在宴会上,气氛就会立刻变得很热闹。」
「因为那家伙的优点只有脸和嘴巴嘛。」
「哎呀哎呀,因为你是光的朋友,讲起话来一点都不留情呢。」
是光粗俗的发言似乎让织女觉得很新鲜很有趣。
最不可原谅的,就是织女那句「光的朋友」。
「光的朋友能来我们家玩,陪我聊聊光的往事,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听到织女感触良多地这么说,朝衣怒到简直喘不过气。
(织女夫人竟然承认那只野狗是光的朋友?)
真是难以置信。
那样低级、粗鲁、头脑简单、不知羞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光的朋友。
结果竟然不只是葵,连织女都承认了!
(我绝不容许。)
从第一次见到是光开始,冰冷的杀气和厌恶感就一直盘据在朝衣的胸中。说什么光的代理人!竟然还说要代替光陪她去找土龙,让她真的考虑要宰了他。
她多年前确实和光做过这样的约定。
朝衣发现圣诞老公公原来是父母假扮的,是在小学三年级的冬天。这真是令人屈辱得想要咬舌自尽,但是讨厌认输的朝衣更是燃起斗志,心想为此她更想亲眼确认未知生物的存在,于是和光一起订立计画,要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出去探险。
(真幼稚啊,我和光都是……)
是啊,那只是孩子的胡闹,她跟光最重要的约定才不是这种梦话。
(我和光的约定还要更神圣、更强大。那只野狗不可能替光实现的,我也不希望他去做。)
每次看到是光装出一副「光的朋友」的模样厚脸皮地跑来,朝衣就觉得光受到侮辱,话虽如此,她也不能在织女面前痛骂是光,只好默念着年号和元素表,挺直腰桿、板着脸孔勉强忍住,可是一出门就立刻爆发。
「别再来了,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乾脆去死一死吧,野狗!」
那冻结的唇中吐出冰柱般的唾骂。
被朝衣用这么冰冷的眼神一瞪,被称为低等生物,其他男人都会立刻吓得逃跑,然而是光不只没有退缩,还能回嘴。
「好啊,我会走的,等我实现了光和你的约定就走!所以你觉悟吧,乖乖和我去找土龙吧。」
「土龙是幻想出来的动物,整个地球都找不到的。」
「这不是说要繁殖土龙,打造土龙乐园的人该说的话吧,小朝。」
「如果你再叫我小朝,我就要报警。」
「我明天也会来的!小朝!」
「喂喂,警察局吗?我发现可疑人物,请派人来『捕捉』。是的,年龄大约十六岁左右,是个眼神很兇恶,像红毛野狗一样的男性。」
就算朝衣痛骂、报警,到了隔天,是光又会臭着一张脸挡在她面前,邀她「今天跟我去找土龙吧」、「去跟UFO通讯吧」。
「再拖下去的话,暑假就要结束啰!」
说得一点也不错。
如果不在朝颜开放的期间说动朝颜姬,事情就麻烦了。
朝衣手中的王牌……
现在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是到了秋天,变化就会清楚显露出来,再也隐瞒不住。
光是想像到时一朱和他的母亲弘华会採取什么行动,朝衣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非得坚守到那时不可。
然后,等到冬天……
她突然想起已死的光那张哀伤绝望的苍白脸庞,顿时感到全身冰凉,忍不住颤抖。光那双如同黑暗无底深渊的眼睛……
——小朝……我或许像大家说的一样,不该被生下来。
那极度漠然的声音……
能够保守到底吗?
光隐藏的秘密。
光留下来的罪证。
(不,非得守住不可。)
因为只有我一人知道光的哀伤……
现在没有閑工夫跟那只低贱又爱撒谎的野狗纠缠下去了。
朝衣收敛心情,走进五之宫宅邸的大门。
为了避开是光,今天试着在下午来访。
她料得没错,是光在上午来过,已经离开了。让那只野狗和织女单独相处也让朝衣很不愉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趁那个男人不在,先让织女夫人答应送我书法……)
朝衣开始在心中盘算时……
细微的悄悄话传进了耳中。
佣人们压低声音对话。
她不动声色地移近纸门,竖耳细听。
「老夫人和少爷又吵架了。老夫人还瞒着少爷抽走了少爷那个投资案的资金援助呢。」
「这是第几次啦?少爷早该知道老夫人对自己人也很严格吧。」
「不过老夫人好像很喜欢最近常来、看起来很坏的红髮男生。我真搞不懂老夫人的喜好。」
看吧,就是因为放了那只野狗进来,连织女的喜好和品味都遭到质疑了。看来还是有必要想想办法把是光从织女身边拉开……
「那个眼神很兇的男生是朝衣小姐的男朋友吧?」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窜入朝衣的耳朵,让她顿时停止思考。
男朋友……?
谁啊?
「我听说那是她的未婚夫呢。虽然他们表面上一直吵架,其实心里应该很相爱吧。」
「是啊,我们这种凡人是无法理解的,不过若非那么粗鲁……不,若非敢在朝衣小姐面前堂堂正正说出自己意见,怎么配得上异于常人的朝衣小姐呢?」
朝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肩膀和双手都在发抖,全身冷得像结冰,胃里阵阵抽痛,几乎呕吐……
刚才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如果只是幻听就算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清楚地听见了,证据就是全身恶寒不止。
充满屈辱的呻吟声从朝衣的口中流出:
「说我,和那只野狗,是男女朋友?」
◇◇◇
是光突然抖了一下。
「怎么突然全身发寒?」
是不是因为刚好坐在冷气口下面?
午后,从五之宫宅邸离开后,是光去了葵打工的咖啡厅。葵今天也穿了荷叶边白围裙和深蓝色的制服洋装,用银托盘送出红茶套餐。
有客人进来,她就会努力地高喊「欢迎光临」,但是笑容显得很僵硬,而且不时露出哀伤沉痛的表情。
是光已经打过电话给葵,问她两度打他手机的事。
——对不起,我不小心拨错了。
她只是小声地这么说,然后说自己很忙,立刻挂断电话。
是光觉得放不下心,所以来打工的地方找葵,她一看见是光,白皙的脸庞就惊慌地僵住。
「那、那个……我还在忙……」
是光向她说话,她也扭扭捏捏地转开视线,逃命似地走开。
「你和斋贺发生什么事了?」
是光试着这么问。
「没有,我们没怎么样啊……」
她也只是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喃喃说着,然后沉默不语。
光看到葵这种态度,担心得皱紧眉头。
「喂,你怎么想?」
是光悄声问着这位朋友。
「看起来确实有心事……不过葵小姐很固执……一旦她进入这种状态,就很难把事情问出来了。」
「连你也没办法?」
「我的直觉面对葵小姐好像会失灵,因为我老是惹她生气。」
光悲伤地苦笑着。这大概就叫关心则乱吧,真是靠不住。
既然如此,去找葵的同事,也就是头条偷偷请来保护葵的末子,或许能问出什么。不过是光开口叫她……
「呀!什、什么!」
她吓得惊慌失措。
「没、没没没有喔,我没有让小葵发现我是头条少爷请来的,我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喔,真的!你也去跟头条少爷说吧,说漂亮能干的末子小姐把工作做得很好,叫他加我薪水吧。」
她低声说道。
「我和你说话会让小葵起疑的,所以别跟我说话啦,我的身分可是设定成私立名门女子高中的千金小姐呢。」
说完她就走掉了。
什么女子高中千金小姐啊,到底虚报了多少年龄?你这家伙就算不跟我讲话也够可疑了啦。是光如此心想,但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对了,没看到头条呢。
那家伙明明很溺爱葵,甚至派人来保护她,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却帮不上忙……是光忍不住想要迁怒,但也忍住没说。
「是光,你的脸……」
光犹豫地说。
「其他客人都吓到了啦。虽然我也一样担心葵小姐……」
「闷着烦恼不符合我的个性啦。可恶,再去问葵一次好了。」
是光正要起身时……
「最好别这样做。」
后方有个理智的声音传来。
是光转头望去,有位眼睛清澈有神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是经常坐在墙边座位看外文书的常客,光将她命名为薄荷小姐。
「女孩子也有想要独处的时候,男生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人家可不好唷。」
她用睿智的口吻淡淡地说完,就往洗手间走去。
(那家伙好像很了解我们的状况……?)
偶尔会说出耐人寻味发言的她究竟是什么人,是光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光看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了,不过……
「或许薄荷小姐说得没错,再多观察葵小姐一阵子吧。」
听到光这么说,是光只好怀着不满的心情离开咖啡厅。
——女孩子也有想要独处的时候。
那理智的声音说的话,不只是葵,好像也符合最近举止奇怪的帆夏,令是光心中有一点痛。
——或许我们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