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得儘快找到空才行。
一朱盯上了空,空自己的精神也很不安定,是光非常担心。
是光和光首先前往空担任志工的教会。
光已故的祖父是教会牧师,空也因为家庭因素,曾经在教会用地内的住宅生活,所以是光觉得或许在那里能知道一些空的事。
然而,现任牧师却愧疚地说:
「空小姐的父亲并没有从事教会工作,我听说他和空小姐分开,与新家庭一起生活,因此没办法马上查出她家人住在哪里。而且这么做会牵扯到个人隐私,我们也不能轻易告诉你。」
空今天早上似乎有联络教会,说志工活动要休息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冷静,外加空年纪轻轻却惊人地可靠,教会便认为应该不用担心。
(我也一样,到昨天为止都以为空又坚强又可靠。)
——对不起。我是个丑陋的人类。
空哭着如此倾诉,头髮散乱,鲜血从手中流出。看过空那么混乱的模样,是光怎么可能放心等待她回来。
(空真的会回来吗?她在电话中说至少得待到秋天……)
现在是九月,新学期也已经开始,气温却依旧炎热,阳光也没有减弱的趋势。
结果,是光没有在教会得知空家人的消息。询问妹妹的事,牧师也只是咕哝着说:
「我是知道空小姐有位比她小很多的弟弟,不过没听她提过妹妹的事呢。」
空本来就很少提到家人,暑假和圣诞节也因为要帮忙教会的工作,似乎没回老家。
是光离开教会,走在大树林立、蝉鸣嘈杂的路上,对光说:
「你也说没看过空的妹妹对吧?」
光板着脸回答:
「至少我国一为了见空去教会时,没看过她的妹妹。把信拿给空的弟弟,跟他说『帮我交给姐姐』,他也没问『是哪一个姐姐』。」
是光再度觉得把情书给幼稚园生有点问题,但如果光的话可信,至少「姐姐」只有一个。
既然如此,空忏悔「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被剪下一部分的明信片。以及——
是光想起刚才那封简讯,口中充满苦涩唾液。心情很差。到底是谁每次都传那种简讯?
第一次是夕雨,接着是月夜子,下一次是朝衣,然后这次是空。
儘是些彻底揭穿与光有关的女人秘密、贬低她们的内容。
以为那人在胡乱散播用恶意扭曲、毫无可信度的故事,却又会把非相关人士就不会知道的事情写上去。
『把妹妹卖给老师的少女卖春领导者。』
这种骇人听闻的话,该相信到什么地步?
(空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女人。)
光第一次见到空时,她还是高中生,那时她就带着率直目光,表示自己将来要在教会工作。
我跟上帝结婚了。
所以跟你做这种事是对上帝的背叛,是不贞。
拥有如此清廉意志的女性,会去介绍人卖春吗?
而且还是将妹妹卖给老师。
「那张明信片上的『荻』,就是空的『妹妹』吗?」
「上面写着『姐姐』呢,还说想见她。」
「空把明信片剪掉,是因为她不想见妹妹吗?」
「……不知道。再说,『荻』真的是空的妹妹吗?剪掉明信片的说不定也不是空。就算是空剪的,她为什么要特地留下下半部?是如你所说,不想见妹妹呢,还是不能见?」
——我是个丑陋的人类。
被剪下来的婴儿脖子。
将手掌覆在肚子上,温柔微笑的空。
两种行为之间存在强烈矛盾。
积在是光胸口的带刺黑色情绪逐渐增加重量。从林木间传来的蝉鸣也越来越大声。刺耳高亢的蝉鸣让是光联想到婴儿哭声,不禁背脊发凉。
「那张照片中的婴儿到底是谁?是荻的小孩吗?」
「一般而言会是如此吧。生下小孩后不是会寄附照片的明信片给人,通知对方『家庭成员增加了』?」
「明明都当妈妈了,还穿得那么轻飘飘。喏,就是那件镶红色刺绣边的裙子还是围裙。穿那种围裙有办法做家事吗?」
是光想起那件像民族服装的轻飘飘裙子,以及色彩鲜艳的围裙,板着脸说。
「那件衣服用了很多提洛尔带呢。」
「提洛尔——?」
「就是那个红边啊。那是用提洛尔地区的民族风刺绣做成的饰带,图案有花和水果之类的,手工艺品店有很多喔。那件衣服……总觉得有点在意……我以前好像在哪看过……」
「是在空家吗?」
「不,我想不是。我跟空见面的那两次都是在教会。嗯……是在哪里呢……」
光又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是光也綳着脸,一语不发。
蝉鸣越来越吵杂。
——因为我是个空壳,是蝉脱下来的壳。
空的呢喃掠过耳边。
(蝉脱下来的壳?那是啥啊。)
是光小时候会在暑假期间,去杂树林收集蝉壳。
乾巴巴的茶色蝉壳,表面看来虽然是蝉幼虫的形状,里头却是空的,拿在手上跟空气一样轻,脆弱得一不小心踩到,就会轻易化为粉末。
是光在跟空提到这段往事时,她忧郁地低喃「真可怜……」,样子有点不对劲。
(不过,她竟然说自己是蝉脱下来的壳。)
那空将手掌放在肚子上,感觉婴儿存在时露出的满足微笑又是什么?
我别无所求——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只要有这孩子在就够了」,或是「这样我就很幸福了」吗?
(空也跟妈妈一样不幸吗?)
是光一想起母亲正在哭泣的身影,内心就彷彿被拧了一下,传来阵阵痛楚,令他咬紧牙根。
(可恶。)
别想起来。
母亲和空不同。现在应该集中在空身上。
然而这一晚,是光依旧辗转难眠。
就算阖上眼帘,碎掉的蝉壳和眼神阴沉的空也会浮现脑海。是光脑中全是母亲哭着跟他道歉「对不起,小光」的面容。
◇◇◇
隔天,是光来到空就读的大学。
光记得空参加的研究班,是光便决定前往该课程的研究室看看。
「我有事想问一下。」
研究室里还剩下好几名学生。是光带着锐利眼神,驼背走进去后,学生们便同时僵住动作,然后有的擦汗,有的别开视线,也有人缩起肩膀,但所有人都认识空。
「因为想从事神职的女性很少。」
「她穿着朴素,也不化妆,就算想邀她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她也绝对不会参加。」
「听说她爷爷是牧师。因为从小就很熟悉教会工作,除了侍奉上帝外,她脑中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项吧。」
是光询问空有没有在跟人交往,所有人都摇摇头。
「不可能。她完完全全是上帝贞洁贤淑的新娘唷。」
「她都在忙课业和志工活动,我想没这个时间吧。」
「该说她有种不能对她出手的神圣气息吧。她偶尔也会露出很寂寞、让人小鹿乱撞的妖艳表情,不过总之就是一句话——她很难攻陷,感觉靠过去也会立刻远离。」
关于空没有恋人这点,她的学友意见都很一致。
还有「空比起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度过,更喜欢一个人静静与神对话的生活」也一样。
「空有没有提过她的妹妹?」
「妹妹?她有妹妹啊? 」
「嗯——没听她说过耶。我跟她也没要好到那个地步。」
「啊,不过好像听过她有个小很多的弟弟。她们家只有这对姐弟。妈妈生下弟弟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所以她帮弟弟换过尿布,也餵过他牛奶的样子。」
果然,在这边也无法得知空「妹妹」的事。
「空说不定根本没有妹妹。」
从大学回家的路上。
是光驼背走在被红黑色余晖笼罩的小径上,板着一张脸低语。
光也叹息出声。
「要是能见到那张明信片上的『荻』当然最好,不过地址被剪下来了啊……空好像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不能从那人口中问出『荻』的事。」
光双眼蒙上阴霾,目光哀戚,低喃道:
「……空真的打算独自生下孩子呢。」
没有亲近的朋友。
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家族。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自己一个人。
孩子没有父亲。
她说,那是天使之子。
是光也突然觉得孤单寂寞,彷彿心凉了一半。
(我以为我必须代替光,成为空和她肚里小孩的力量,每天都去空家,不过空一定没有打从心底信赖我。)
是光的到来,说不定还会让她觉得麻烦。
拿了一堆婴儿杂誌和婴儿用品塞给她,最后还连朝衣都来了,惹出那么大的风波。
不就是因为这样,空才会混乱到失去理智,把芳香剂打翻吗?
(明明即使只有她一个人,空还是很幸福。)
把手放在肚子上,眼帘微微垂下,带有泪痣的眼角弯起,微笑着的空。
她看起来十分满足,如同在看一幅宗教画般,高尚又澄凈。
一想到会不会是自己破坏了这份满足感,是光就觉得心如刀绞。
——因为我是个空壳。
——是蝉脱下来的壳。
(哪有这种事。空很满足对吧?很幸福对吧?)
否则不会露出那种微笑。
假如夺走空的笑容、扰乱空的和平、让空哭着道歉「对不起」、让空说出「我是蝉脱下来的壳」这种话的是自己,是光不知道该如何赎罪。
(妈妈也是因为我……)
母亲和空又快要重叠在一起。是光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拳。
「欸,是光,你又一脸难受了。」
光担心地出声叫唤他。
「是光,空的事让你想起母亲,对你来说是不是很不好受?」
是光每次想起过去辛酸的记忆而咬紧牙关时,光都在旁边看着他,注意到是光大概想起痛苦的回忆,也跟着内心揪了一下。
是光没跟光提过母亲是个爱道歉的人。不过,看似天然、实际聪慧的光,说不定早就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