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小姐,可以帮我去朝衣小姐那边,请她在这份申请书上盖章吗?」
帆夏一边整理文化祭要穿的衣服,一边看到葵听见月夜子这句话后身体轻轻颤了一下,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咦……可是……」
葵陷入沉思,点缀乌溜溜双眼的黑色睫毛低垂,樱色嘴唇紧抿。
「刚才赤城被朝衣小姐用校内广播叫去,你很在意对吧?」
月夜子嘴角扬起艳丽微笑。
帆夏觉得这句话好像也在对自己说,不禁吓了一跳。
(我、我又没在担心赤城……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连话都没说过,我也在避免跟他四目相交……)
然而,那头乱糟糟的红髮、锐利的目光以及微微驼背的走路方式却浮现于脑海,令帆夏胸口隐隐作痛。
(赤城……大概觉得我在无视他吧……之前我一直缠着他、多管閑事,在赤城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忙得焦头烂额时却跷掉工作回家,他一定很生气……他已经不会觉得我是可靠的天芥菜了……)
——你人真好。
——有式部在真的太好了。
这不是会对喜欢的女孩说的话。他真的不懂女人心,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
即使如此,想到是光觉得自己足以信赖,帆夏还是会高兴得脸颊发热,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在房间的旋转椅上转来转去。
(我明明很高兴能跟赤城传简讯、去游泳池,就算只是身为他的同学。)
帆夏已经连一如往常地跟他说话,都做不到了。
——小帆这个骗子。你其实喜欢赤城吧?
放学后。美智留在所有人都回家了的教室里这么对她说时,帆夏觉得心脏宛如被紧紧掐住。
情急之下说出口的,是否定的话语。
——怎、怎么可能。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只把赤城当同学看待。
美智留用寂寞又哀伤的眼神,看着拚命解释的帆夏。然后颤抖着对她说:
——那就不要在我面前跟赤城那么亲近。不要对赤城笑,不要在跟赤城说话时脸红,不要担心赤城。你不喜欢赤城的话……就、就不要再妨碍我了!
那个最担心害别人不高兴,无论受到什么样不合理的对待,都不会把自己的意见说出口,从没耍过任性的美智留,将目光从帆夏身上移开,清楚地如此表示。这件事深深重创帆夏,她僵硬地点点头。
——嗯……
美智留的脸皱了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转身背对帆夏,一个人先回家了。
帆夏留在教室,不得不对抗胸口如针刺般的痛楚,以及后悔和罪恶感。
美智留跟她明明是朋友,她却骗了美智留。
如今,她也在持续说着谎。
美智留明明老实将自己的感情告诉了帆夏。
(那个时候,假如我有告诉她『我其实也喜欢赤城』,会比较好吗?)
是光在美智留的推荐下当上文化祭执行委员,休息时间和放学后都跟美智留一起準备文化祭。帆夏偷偷看着他们一起工作,一边感到胸口疼痛欲裂时,无数次这么想过。
明明那之前都是帆夏的任务,现在却是美智留在竭尽全力帮助是光。即使是光出声叫她,她也只能綳着脸无视。
美智留注视是光的眼神直率又坚强。中午,她将自己做的点心递给是光,是光愁眉苦脸地接过,彷彿很珍惜它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帆夏也都看见了。是光生硬地道谢后,美智留露出的喜悦微笑很可爱——连身为女性的帆夏都这么觉得,美智留在是光眼中一定也很可爱。是光也会开始注意到美智留的优点,之后两人会更加亲密吧。光是这样想像,帆夏就觉得自己快要憎恨起美智留。这样的自己,很令人讨厌。
(而且,赤城现在迷上的——不是美智留……)
不只是心脏,帆夏觉得全身都被紧紧勒住。
葵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
被唤作「朝之宫」的朝衣跟葵现在的关係很微妙,帆夏也有听说这个传闻。守护清纯文静的葵之上的能干才女——朝之宫。平安学园学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势,产生了变化。
暑假,月夜子在河岸举办了烟火大会,朝衣跟葵虽然也有参加,不过那个时候,她们感觉也在刻意远离对方。
「欸,葵小姐。赤城不知道还在不在学生会室?我明明有传简讯告诉他要决定接待客人的时段,叫他到社团教室来,他却还没出现。麻烦你请朝衣小姐在申请书上盖章,顺便把赤城带过来。」
月夜子应该也知道朝衣跟葵正在吵架才对。然而她却刻意叫葵去朝衣那边,想必是月夜子在以她的方式,试图修复两人之间的关係吧。月夜子虽然看起来反覆无常又自由奔放,其实她是一名会为他人着想的温柔女性。
与帝门光有关的那些纠葛,让朝衣跟葵都不喜欢月夜子,不过月夜子似乎对两人感到很亲近,葵决定在文化祭帮日本舞研究社的忙后,月夜子也常常开朗地跟情绪紧绷的葵搭话,注意不要让葵觉得不自在。
所以她之所以会拜託葵去找朝衣,一定也是出于善意吧。
葵应该也有注意到。
即使如此,果然还是会尴尬吧。葵垂下目光、娇嫩双唇可爱地抿成一线、犹豫不决的模样看了让人觉得心疼,帆夏自己也跟美智留闹得很僵,没办法好好说话,让她将这份心情投射在葵身上。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
葵惊讶地望向帆夏。
月夜子笑着说:
「也是。要把赤城从朝衣小姐那边拖回来,两个人去似乎比较好。那就麻烦式部同学和葵小姐了。」
「好。走吧,葵之上。」
「嗯、嗯。」
葵小声回道,紧张地站起来。
「那我们走了,月夜子学姊。」
走到门边时,帆夏故意开朗地说。
「慢走,式部同学,葵小姐。」
月夜子也扬起柔嫩红唇,回以灿烂笑容。
帆夏就这样跟葵并肩走向走廊。
由于文化祭即将来临,放学时间变得比平常还要晚,人声和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伴随热闹气氛传来。
葵垂着目光走在帆夏身旁,害羞地用微弱声音说:
「谢谢你陪我一起去,因为我一个人的话会很尴尬……得救了。」
乌黑直发从纤细肩膀垂落,轻盈摇曳。葵的娇小身躯缩得越来越小,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这副模样端庄又如梦似幻,怎么样都看不出是比帆夏年长的学姊,令帆夏胸口发疼。
(啊啊,葵之上真是个可爱的人……)
她将这份情绪藏在心中,一如往常地回答:
「不会,我也正好想转换一下心情。」
葵又露出害羞的柔弱表情,抿着嘴唇,提心弔胆地询问:
「赤城是在忙班上开店的準备工作吗?因为他不太常来日舞社……」
「咦?啊,对呀。」
从葵口中听见是光的名字,果然会觉得胸口刺痛。
会让帆夏想起是光跟葵牵手的时候。
帆夏从葵口中听说,是光在咖啡厅偶然和离家出走的母亲重逢,她非常担心,跑到是光家附近的那一晚。
一名陌生女子牵着小男孩的手,站在是光面前。葵在泪流满面的是光旁边握着他的手。
那个时候,帆夏觉得自己完全输了。
看到那个画面,帆夏已经没有希望了。
是光爱上的奏井夕雨为了跟家人一起生活,远赴欧洲的时候,帆夏也感觉到是光心中没有自己,十分难过,不过她能努力。因为她有自信,现在离是光最近的女孩不是夕雨,而是自己。
帆夏好几次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是光没有忘记夕雨,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麵对帆夏,邀她晚上到游泳池、对她说「我没忘记你说过喜欢我」,甚至还跟她约好,一定会答覆他对帆夏是什么样的感情。
每一次都令帆夏变得更加喜欢是光。
希望越来越大。
儘管现在他们只是关係亲密的同学,说不定总有一天,是光也会将帆夏视为一名女孩子,喜欢上她。
这种自以为是的愚蠢想法,在帆夏看见葵牵着是光的手陪在他身边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帆夏之前觉得,葵这位千金小姐跟是光这个粗鲁的庶民并不配。
但那个时候的他们,却是让人无法介入其中的完美一对——
让人觉得他们明明完全相反,同样的心意却做为羁绊,将两人紧紧相连。
比不过人家。
帆夏痛苦地这么想。
(因为赤城本来就喜欢葵之上……)
帆夏之所以没告诉美智留她真正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明白了自己没有希望。
所以美智留叫帆夏不要妨碍她时,帆夏点头了。
(什么恋爱专家啊。什么因恋爱迷惘的女孩们可靠的忠告者啊。我超笨、超卑鄙的,一点用都没有。)
一边烦恼不已,一边踏上的路途,漫长到让人觉得会失去意识。
葵目光低垂,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要去找朝衣让她很紧张吧。
还是说……
(她在想赤城的事吗……)
两人终于抵达学生会室,就在葵轻轻点头,屏住呼吸,準备敲门时——
刺耳声音从门后传来。
「只有葵不可能!」
◇ ◇ ◇
「只有葵绝对不可能!」
是光以喉咙快要被撕裂的力道对朝衣大喊。头、眼睛、耳朵、喉咙都热得跟被扔进火中一样。
朝衣双手环在胸口下方,板起端正美丽的脸庞。
光在是光旁边对他投以忧伤眼神。
是光明白越是激动,就越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但他没办法忍住不这么大叫。
之前美智留在屋顶问他喜不喜欢帆夏时,是光立刻回答「喜欢」。
他觉得帆夏是个好人。
所以被问「喜欢吗」时,他毫不犹豫回答「喜欢」。
他能回答得跟呼吸一样自然。
然而面对朝衣的质问,他却不能肯定。
没错,绝对不能!就算被威胁、拷问!就算身体被撕得四分五裂——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不能去想这种事!
全身热得像在燃烧,喘不过气来,彷彿连眼底都染上一片红色,太阳穴剧烈跳动。
「葵是光重要的女人——所以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 ◇ ◇
「只有葵,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是光悲恸的吶喊,传入门扉另一侧的帆夏和葵耳中。
这声吶喊宛如野兽的恸哭。鼓膜被震得发麻,连内心都逐渐被撕裂。
葵睁大眼睛,颤抖不已。白皙清秀的脸庞浮现冲击及绝望之色,黑眸渐渐涌出泪水。纤细喉咙咽下一口唾液,为了敲门而举起来的手,握拳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葵将拳头握得更紧,彷彿在拚命试图抓住救生索,然后没有敲门,转身飞奔而出。
帆夏急忙追上去。
「葵之上,请等一下!」
她气喘吁吁,拚命追向葵。
葵感觉随时都会摔倒,她在走廊上胡乱奔跑,穿越走廊,冲上楼梯。黑髮在单薄背上虚无缥缈地摇曳。
「葵之上,等等!」
帆夏的声音或许传不到葵耳中。因为她听见是光说了那种话,受到太大的打击。
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吧,葵在二楼楼梯的平台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壁蹲下来。
「葵之上……!」
帆夏急忙跑过去,也跟着跪到地上。她一抓住葵纤细的肩膀把她扶起来,泪水便从葵人偶般大而圆的双眸一滴滴滑落,濡湿光滑白皙的脸颊。
「赤、赤城同学会对我那么亲切,是因为……我是光的未婚妻。」
葵哽咽了好几次,用带哭腔的声音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