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的遗体被移到佛室,阵内家的列祖列宗低头看着脸上盖着白布的她。荣的丈夫应该也在墙上的遗照中吧。因为日晒而变色的黑白色照片中有一位穿着和式礼服欢笑的人物,以及穿着军服的长者照片。 
佛坛点着香,紫色的烟轻抚过包围荣的亲戚们,消失于天花板。 
「她有狭心症,原本我有开硝酸盐类的药物给她服用。」 
万作坐在外廊上,一边抽菸一边喃喃说道。疾风在万作面前抬起下巴,动着鼻子看向佛室。 
「……」 
健二站在佛室角落,紧紧握拳。 
昨晚荣还不让鬚眉的勇勐挥舞萝刀,之后和健二玩花牌。 
可是现在却—— 
——我赢了。 
健二还清楚记得荣掀起花牌,开心欢笑的模样。 
「我一直有用手机追蹤她的健康状况。只要心跳、血压、出汗……等状况有异常,就会透过OZ发出警铃,但是……」 
万作打开手机,又再度关上。 
「从昨晚开始,资料就没传过来。」 
「因为昨天那场大混乱的关係吗……」 
赖彦勉强挤出声音,低声说道。健二也低头看着榻榻米附和: 
「因为帐号被盗用的情况还在继续……受害者当中一定也有和医疗系统有关的人士吧。」 
不管LOVEMAE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预知人剩余的寿命。即使对方是阻止大规模混乱的劲敌,电脑也不可能强制让人折寿。 
「你的意思是,如果在平时就能得救吗!」 
面对万助的怒吼,万作无力的摇摇头。他叼起香菸,吐出一口白烟回答: 
「不……这算是寿命尽了吧。」 
「我不能接受这种事!侘助在哪里?我要把他揪出来,教训他一顿!」 
万助环顾佛室,但似乎没人知道侘助上哪去了。克彦说: 
「昨晚发生争执后,他好像开翔太的车出门了……」 
车主本人茫然若失的坐在荣身旁,没听到爱车R—7被抢走的事。他肯定连昨天威吓要带健二去警局的事都忘了。 
「他离家10年了,谁晓得他的联络方法啊。」 
直美不屑地说道。健二首次看到她没化妆的样子。 
健二转头看向夏希。她双手盖着脸,无力的靠着墙壁。 
众人陷入沉默。 
蝉鸣和昨天一样吵,却有种莫名的寂静感觉。 
「可恶!」万助忿忿地槌打纸门,然后随着粗暴的脚步声离开佛室。在其他房间的小婴儿恭平似乎听见他的叫骂而开始哭泣,由美便起身前往传来哭声的房间。 
亲戚们鱼贯离开佛室。夏希也站起身,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要走去哪里。 
健二也离开佛室,在屋内漫无目的走着。从外廊仰望天空,见到天上飘着厚厚的积雨云。远处可见的山脉,也笼罩了一层阴影。 
时间缓缓流逝。 
健二依照万作指导的方式抚摸疾风,但似乎技巧有问题,疾风转过头不理会他。他变得无所事事,自然地走向客厅。 
大家想的似乎都一样——不,或许一家人在这种时候,就是会想聚在一起。除了夏希之外,所有人都在客厅集合。 
万助站在水池旁喂鲤鱼吃饲料;万作躺在榻榻米上看着他餵食;万理子用手帕擦拭眼角泪水,直美和埋香陪在她身旁;理一站在走道上,用精悍的面孔眺望远方山脉。 
由美坐在客厅角落,背对大家喂恭平喝母奶;太助拍打一脸无神的翔太肩膀,鼓励他振作;赖彦和典子轻抚哭着槌打自己的真绪;邦彦和奈奈则沉默无语地抱着加奈;克彦无力地靠着纸门;真悟和祐平安静的在一旁玩耍。 
大腹便便的圣美在稍远处举起双手掩面哭泣,佳主马默默的陪在母亲身旁。 
健二犹豫着该不该踏入客厅。他觉得自己和阵内家相处的时日尚短,不足以一起感受这份沉默,于是穿过客厅,来回在屋内散步。 
他在牵牛花并列的走道上看到夏希。 
比健二年长一岁,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的少女,对于他在身旁就坐一事髦无反应。 
两人有好一阵子,都默默的仰望积雨云。 
即使见到夏希滴下豆大的泪珠,健二也不知该说什么。 
「……停不下来。」 
夏希看着前方,不停的泛出泪水,喃喃地说: 
「眼泪停不下来……」 
夏希的手放在地板,没有擦拭眼角。 
「怎么办……」 
健二茫然看着肩膀不停颤抖的夏希——对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的自己感到十分愤怒。他担心自己会再让夏希受伤,也害怕会被拒绝,什么都不敢做。健二依旧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丝毫没有改变。 
可是得到的勇气,让他的手怯生生的动作。 
——你一定办得到。 
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那么那个拿着花牌的人的笑容,似乎也会变成一场空。 
「……!」 
夏希一阵错愕。 
健二的指尖触及她的手。看到夏希的反应,健二本来想立刻收手,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 
夏希没有拒绝。相对的,她的表情似乎无法再忍耐般痛哭失声。她一边哭泣,一边求助似的主动和健二手指相交。 
「怎么办……」 
夏希再次细语。她抽噎着,勉强用沙哑的声音说: 
「婆婆要是不在……大家会变得四分五裂的……因为大家都很顽固……」 
「……」 
「侘助叔叔……最后也离开了……婆婆拜託我照顾他……我却派不上用场……」 
夏希像个无助的孩子用左手按住眼角。现在的她就像是寻找父母的迷路幼童,内心害怕且不安吧。 
婆婆,夏希学姐一直记得您交待的事—— 
健二在心中对已经过世的荣说。 
「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所以才希望能变得像婆婆一样……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相识一年以来,健二只看过篠原夏希开朗欢笑的模样。但来到上田市之后,她为了外曾祖母说谎,害羞得在榻榻米上翻滚,现在则是在哭泣。 
——你喜欢那孩子吧? 
健二彷彿听见荣的声音。 
看到夏希从未见过的一面,让他的爱慕之意变得比以前更强。 
「你喜欢……你的家人吗?」 
健二首次开口。 
夏希一脸哭丧的看着他,轻轻点头。 
「嗯……」 
「那、那一定可以的。」 
健二向荣现学现卖,但效果比不上她。本来健二应该展现微笑——可是脸上却只有僵硬的笑容。 
「夏希学姐一定办得到。」 
可是他融入感情,强而有力地说。 
夏希看到他的笑容,错愕了一会儿。 
「哈……」 
年长的少女破涕为笑,擦乾泪水。 
「你的脸真怪。」 
「唔……」 
健二红着脸,转移眼神。 
他虽然依旧没出息,也缺乏自信,但不会坐以待毙。看到夏希哭泣的模样,他心想,自己一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健二注视长出杂草的地面,下定决心。 
去做每一件自己做得到的事。 
做好觉悟之后,他紧紧握住夏希的手。 
「健二……我手有点痛。」 
「对、对不起!」 
夏希害羞的嘟起嘴抱怨,让健二急忙收手。 
他在想和刚刚内心的觉悟完全扯不上关係的事。 
回到东京后,他打算再和父母多聊聊—— 
迟来的早饭在洋室和小客厅举行。相邻的两个房间十分宽敞,女性和小孩们坐在放有食器柜的洋室餐桌用餐,男性则是聚集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健二也在小客厅的单人座沙发就坐。 
早饭内容很简单,是白饭和味增汤,以及高野豆腐和腌渍小菜。在几乎没人有食慾的情况下,只有万理子和小孩们动着筷子。姑且不论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万理子看起来像是勉强自己用餐。 
「通知了平了吗?」 
克彦首先打破早饭开始以来的沉默。由美面对从小客厅转头朝向洋室的丈夫,摇动微胖的颈子回答: 
「等今天决赛打完再告诉他吧。」 
「……说得也是。」 
接着又陷入沉默。 
包含健二在内,每个人都迟迟不肯用餐。唯独万理子率先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对还没吃完的白饭和味增汤说:「我吃饱了。」 
「今天会很忙碌,大家也吃点东西储备体力吧。」 
荣亡故之后,阵内家最年长的人就万理子了。看得出来她很清楚这点,所以刻意装出有精神的模样,指挥大家。 
「典子、由美、奈奈,伙食就交给你们处理了。记得要和熟识的酒店下定通夜(注:葬礼前夜守夜,藉此祈求亡故者成佛的仪式)用的酒。」 
「好的……」三位媳妇无精打採的应答。 
「万作你去和寺庙联络一下,赖彦你们通知镇内会和商工会,顺便讨论要请谁当接待人……大家都听到了吗?」 
要準备举行荣的通夜和葬礼。众人无法想像除了生前的旧识和朋友之外,还会有多少各界人士前来弔问。然而失去一家之主的冲击实在太晴天霹雳,没有人出声回应环顾众人的万理子。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吧?」 
万助坐在双入座的沙发上,缓缓抬头。 
所有人眉头一皱。洋室中的理香对万理子说: 
「对啊,妈妈,红白豆沙包!」 
「啊……请他们改成葬礼用的豆沙包吧。」 
「我要说的不是豆沙包!」 
万助站起身。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孔,气得面红耳赤。 
「要报仇啊!我们应该去干掉那个烂机器!这样才对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 
万理子叹息,轻易否决万助的斗志。 
「万作也说那是寿命尽了啊。你从以前就是这么冲动。」 
「你说什么!妈昨天也讲了,自家人犯的错,要由自家人负责啊!那是遗言吧!」 
「别再吵了,笨蛋。」 
万理子不客气的说道,拿起自己的碗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收拾餐具。结果没人回应万助,他吶喊:「你们这样还算是阵内家的后裔吗?」但众人不予理会,纷纷準备离席。 
荣的过世让大家意志消沉,万助在这种时候喊着要报仇,显得很滑稽。因为他的行动太不合时宜,所以没人理他。 
然而健二却在这样的场合下,战战兢兢举起手,并探出坐在沙发上的身子说: 
「那个……」 
预备要离席的众人,转头看向小客厅。 
「我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