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他的人是你,天城,向大家展示你的胜利。」
1
夜晚的新市区展现跟平常截然不同的面貌。
沙尘遮住了半月,朦胧的月光直接照射到废墟的街道。
只有今夜,完全看不到总是厚厚一层悠然地流窜在废屋间的「瘴气」。
我在南风市场跟要返回卡格斯拉的拉蔻儿一行人道别,独自前往新市区的西侧,这是早在答应同行时就讲好的行动。
而且同卡格斯拉的路程不会有危险,就算有个什么万一,有夏坎在就不用担心,至于全身颤抖,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的士兵们大概只有稻草人的功用。不过那样也无所谓就是了。
反正有没有护卫都一样,护卫只是充场面的装饰品罢了。
卡格斯拉的女主人是一位强悍又伟大的女神,这种话我听过好几次了。
只是没想过是规模如此之大的力量。
看过她的「黄昏之翼」,就无法想像有谁能够伤害变成那样的她。万一——假设真的有那号人物,别说我了,就算夏坎也帮不上忙吧。这不是预测,是确信。
『你其实不需要我。』
『没那回事,我不能依赖你吗?』
道别时不经意的问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法用平常略带开玩笑的戏谵口吻回嘴。
虽然我稍微学会了在这里生存的智慧,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是我只想回自己的故乡,我只是一介高中生啊,我们生存的世界不同。
就算让你依赖,我也不可能帮得了你,不是吗?
我沉吟着如此不果断的辩解,默默地走在黑暗的废墟中。
不愧是自信满满,拉蔻儿真的将新市区里的「瘴气」一扫而空。原本打算最糟糕的情况是必须等到天亮才能跟大家会合,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小心戒备就能赶紧前去跟大家会合了。目前路上虽然瀰漫着黑色薄雾,有一种像是被刷子轻轻刷的感觉,不过对人体并不会造成影响。
我举着火把,砖瓦房的街景在火光下显得朦胧,看起来跟卡格斯拉的夜晚没有两样。
当然那只是夜色与火焰营造出来的错觉,只要停下脚步观察,就能发现崩塌的房子、满是沙尘的街道等,十年都没人居住的古代都市的风化与荒废很显着。
不过只要见识过充满「瘴气」,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袭来的巴比伦夜晚原有的风貌,就能理解难怪我会抱有那么和平的印象了。
更别说今晚的新市区连行人都看得到。
当我快步走在比较安全的「大路」往西行时,好几次跟这回一起举起火把,在夜晚的废墟行动的集团擦身而过,那是参与新市区扫蕩的评议会的佣兵与遗迹拾荒者的队伍。
甚至有燃烧着几个明亮的篝火,光从窗户透出来的房屋,入口还站着几名持矛的士兵。
那应该是评议会在每个区域準备的避难所吧。
「是谁在那里走动!」
士兵发现我的火把,开口询问身分。
「我不是可疑人物,我是村上头目队的队员,我叫天城飒也。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靠近吗?」
好像是岗哨的负责人,一名半老的强壮战士走向前,眯着彷彿能看穿黑暗的眼睛。
他一身红铜色皮肤,穿着青铜小札覆盖的半身盔甲,虽然蓄满整个下颚的长鬍须与头髮已经斑白,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现役强者。
「我是巴尔纳姆梅铁纳将军家的人,我来自西姆比尔,名叫哈史鲁克。」
对了,互报名字是驱魔的习惯。
在巴比伦徘徊的恶灵当中,有一种恶灵会披上被害者的外皮,盗取对方的模样与声音,但是这种被称为剥皮鱼的来路不明的妖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报出名字,因此为了确认,在巴比伦遇到不熟悉的人会习惯先互相询问名字,只要能讲出名字的人就至少是人类。
「呵呵,小子,你一个人?看你一脸稚气,没想到你这么有胆量,敢一个人走在晚上的巴比伦,不过你是不是太不知死活了?」
「我只走『大路』。」
所谓大路,并非主要道路的意思。
崩毁时的地震与建筑物的倒塌至今仍持续着,因为这种奇怪的现象,新市区以前原有的几条真正的大马路都已经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们现在所说的「大路」是遗迹拾荒者间众所皆知,走旧大道但避开难行的路段,减少浪费时间的路径。
走在像迷宫一样错综複杂的巴比伦,无论在安全面或速度上,有没有按照这条路线走会出现很大的差异,像这种岗哨基本上应该也是沿着这条「大路」设置的。
「我听说现在没有妖怪之类的东西出没,而且这一带已经在白天全部扫蕩完毕了。还是现在仍旧很危险?」
「自从因为女神的保佑,『瘴气』全部散去后,一切都很平静。对了,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急着去哪里?」
「我要去跟同伴会合。我打算先去野狐街的岗哨,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当初规划好我只要到了那里,就能拿到甚大叔的留言。其实就算我不坚持要去,他们应该也没问题。虽然这么想,可是今晚的情况跟平常不同,对象如果是大批食尸鬼,那么当然人手愈多愈好,再者这也是最近少有的赚钱机会,我也打了如意算盘,希望能捡一点好处。
而且……虽然艾布兰琪那么说,但是找到「星门」的可能性也不是全然没有,野狐街再进去的地方是新市区里没那么容易能踏入的地区。
「哦,你看起来像个小鬼,不过却是为了赏金而来的遗迹拾荒者吗?你手上的盾也很特别,看来你也会用一些术。」
「……嗯,差不多是那样。」
老战士顺着鬍鬚,爽快地笑了。看来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
「可是野狐街还是很不安全喔,听说地下布满了食尸鬼挖的地道,整个区域就像一座立体迷宫,因此在扫蕩上很伤脑筋。」
「我听说食尸鬼建造了根据地……」
「是啊,那是最麻烦的巢穴,而且似乎就在那一带。今天人手好像不足,傍晚又增派了大批援助,听说光是白天就有十个人遇害。」
「十个人?」今天出动的可不是门外汉耶。
「去野狐街的岗哨是有赚钱的机会,但是我不赞成你个人去,就算你是某位妖术师的徒弟也一样。也许你稍微会用一点『理』,不过你不会想遇到食尸王吧?」
「食尸王在野狐街?」
「好像是。岗哨整个被毁,他轻而易举地残杀了原本派驻在那里的十名乌尔延基的佣兵,然后嚣张地返回他的巢穴。听说每一具尸体的心脏都被挖走,肯定是格拉乾的好事。」
「挖心脏……」
「没听说过吗?可能是他爱吃吧,据说尸体带不走时他也会把心脏挖走。」
听到他这么说,一个影像从记忆深处浮现。
一名瘦得只剩皮包骨,就像骸骨一样的男人甩着一头油腻腻的乱髮,拿起小刀插进温热的尸体里。
肉被撕裂的湿润声音,暗红色的心脏被挖出来,还在跳动,冒着热气。男人握着那个,发出让人不寒而慄的笑声……
我感到恐惧。眼睁睁看着熟人发狂会留下心理创伤。但是尼尔特尔奈尔德克已经死了,这点我很确定。
心脏这个器官对吃人的怪物而言,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总之,易如反掌就结束十个人的性命这件事若是属实,那么他就该划分为那个蝎人等级的怪物。难怪评议会肯发出高额赏金。
「我不会害你的,你至少在这里休息,等到有人跟你结伴同行再走,要不然等到天亮也行,明天我们会跟大人会合,一起去讨伐食尸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你还是小心为上。」
格拉还没抓到,表示我们队上的人还在找他或者已经回到岗哨休息,只有这两种可能性。甚大叔跟格温师父应该不会锻羽而归,不过对手是可以一次对付十人的怪物,还是让我有些担心。
而且明早巴尔纳姆梅铁纳的部队就要行动的话,我的时间有限。
「谢谢你,哈史鲁克队长,但是我有要事必须要告诉我的队友,所以我得要先走了。」
我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对亲切的老战士表示感谢之意后便再度踏上夜路。这时,背后似乎有士兵将我的来历告诉哈史鲁克。
「呵呵!原来是获得女神青睐的那个小子啊,这太令我吃惊了!」
毫无顾虑的大声嚷嚷后,接着是呵呵大笑从我背后传来,我逃也似地加快脚步。
可恶~~!都是拉蔻儿那丫头!
你笑嘻嘻地架在我身上的十字架太沉重了啦!
徒步到野狐街的岗哨还需要一小时。
我希望能儘快抵达,可是才走了十分钟又耽搁了。
因为我在「大路」旁的小巷里发现了一群武装团体众集在那里,由于气氛太森严,我无法漠视,于是探头看了一下。
结果对方也看到我,拿着大鎚子逼近。
「等等!人类!我是人类!我是村上头目家的天城!」
「啊?原来是一个小鬼?你这个时候到处乱跑会被误认为食尸鬼给打死。你去旁边给我乖乖待着!」
穿着皮外套,人品很差的头目自称艾吉尔。卡格斯拉也有许多这种看起来像山贼的遗迹拾荒者。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正要把逃回巢穴的食尸鬼熏出来。
头目背后是一间废屋的大门,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名咒术师盘腿坐在屋内的泥土地上,前面还开了一个黑色的洞,洞的大小大概足够一个人钻进去,似乎能通往地底下。
「至高之神恩利尔,大地之主啊,请您从遥远的天上送来古风,成为我们的战友……」
光头咒术师轻声呢喃,向很久以前就离开「国土」的古老之神祈祷,编织着「理」。
他眼前那个大洞的边缘焚烧着绿草,发出啪啪的声音,窜起的浓浓白烟散发着结合了香甜与辛辣的独特强烈气味。
魔女艾布兰琪也用过,那是送葬及慰灵仪式时使用的香草。我还记得。
也许是「理」发挥作用了吧,屋内捲起气流,把衣服吹得啪啦啪啦响。这股魔法风让白烟不会被吹散,如白蛇一样蜿蜒地持续被送进漆黑的洞里。
「食尸鬼很怕这种草的烟,因为他们是拒绝去『冥府』,附身在人体上的死灵。我们盘算好了,只要清凈之烟继续灌满他们的巢穴,他们一定会受不了,从某个出口冲出来。」
听起来像狩猎用的手段。原来如此,好点子。
巢穴内是食尸鬼的地盘,一踏进就必须在动弹不得的狭窄空间里对抗他们的爪子跟牙齿,他们虽然长得苍白瘦弱,但是饥饿的食尸鬼可是会用两倍、三倍的怪力袭击入侵者。
如果有办法让他们到外面的战场来,那当然是引他们出来最好。
「这一带的出口都派人守住了,只是如果地道通到远方就麻烦了……」
「出来了——!」
话讲到一半,五十公尺远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大叫。急迫的呼喊声、打斗的嘈杂声,再加上悲鸣,响彻夜晚的街道。
头目拿着鎚子冲出去。我不应该探头的,后悔闪过脑海,这下不加入肯定不行,我只好从肩上抽出山刀,随后跟上。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担心的,等到我赶到时,简短的打斗已经结束。
狭窄的巷尾开了一个洞,洞里冒出淡淡的白烟。
四周被拿着短矛与斧头的战士团团围住,他们的脚边躺着两具看似人类却苍白得很病态的尸体。
——是食尸鬼。
「只有这样?有没有人受伤?」
「葛拉夫的手指好像被咬断了,哭得跟个女人一样。」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低头看着模样凄惨,已经僵直的尸首。
毛髮掉落的惨白皮肤与末端部腐烂脱落的噁心容貌。骨头的形状变得异常,从肉里刺出来,肉体则是瘦到慢慢变成异形。
无论看多少次,看到这样只剩骨头跟皮的干扁肉体动作敏捷地跳来跳去,依然会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简直就是殭尸电影的世界。虽然不会因为伤口感染,导致抓食尸鬼的人反而变成食尸鬼,可是不洁的爪跟牙会带来危险的杂菌,让人染上疾病而丢了性命。
据说巴比伦的食尸鬼原本是崩毁时来不及逃走的居民。
无路可逃,苦于饥饿,吸入太多「瘴气」而变得疯狂,最后他们不得已只能吃死者的肉。渐渐地,禁忌消失,他们开始袭击旁人来填饱肚子。
他们完全偏离常轨,后来当阻碍他们逃离的「瘴气」云散去,他们还是留在巴比伦。
当然,接二连三饿死。
然而受到诅咒的尸人们就算心脏停止了也得不到解脱,「瘴气」的力量让魂困在尸体里,受到跟生前一样的饥饿感驱使。
连死都不能,食尸鬼只能徘徊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巴比伦,成为卡格斯拉的遗迹拾荒者最熟悉的威胁。
虽然有个别差异,不过大部分的食尸鬼都还保留着不少生前的知识,因此他们会动歪脑筋,成群结党一起行动。新市区过去的桥头堡「那基亚堡垒」,就是在「瘴气」浓到会让人呛噎的夜里,被大批出来寻找人肉的食尸鬼军团给蹂躏了。
评议会会将驱逐「食尸王」订为最优先目标,也是因为若不将食尸鬼这样的组织驱离新市区,总有一天他们的势力会捲土重来的危险性很大。
我也不是没想过我们并不需要因为如此就出动抓老大。
只是甚大叔真的很爱出锋头,这是不是就叫倾奇者?我被迫当他的搭档,每次都多吃了许多无谓的苦头。
真是的,哎呀呀,拉蔻儿、甚大叔、斯延,怎么我身边都是一些无法低调好好过日子的人呢?
2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透过暗夜断断续续传来不寒而慄的声音,我不意被吓了一大跳。这时我正在想路程应该已经过一半了。
我反射性躲到废屋的暗处,抽出山刀戒备。
惨了,被发现了吗?
如果来一整群,我也只能拚命逃了。
不过我马上就察觉我误会了,声音一直没有靠近的迹象。
让我毛骨悚然的阴森哭泣声隐隐约约从南边方向传过来。
我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