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绫里けいし 
插画:千叶サドル 
忧郁的霓虹灯鱼。 
看着秋坂初姬,就会联想起这样一句话。 
初姬的眼睛,看上去带着奇异的绿色。是那种似蝶翼,又似鱼鳞的色彩。在她黑色深沉的眼瞳表面,泛着一层绿色的光芒,仰头望着我。 
至于那道光芒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沉痛表情给人带来的错觉,我就不得而知了。 
秋坂初姬,是我高中的同级生。平时她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什么都不做。虽然还是会跟一部分女生进行交谈,但我从没见过她主动去跟什么人建立关係。不管教室里再怎么吵闹,初姬的周围总是十分安静。彷彿透过玻璃望着外面的喧嚣,而自己却保持着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姿态。 
秋坂初姬,如同霓虹灯鱼一样。她就像是被封闭在水槽中,神情忧郁的观赏鱼。 
所以,看着她在地表上的样子,会让人不禁产生怜悯之心。 
而不善长应对那种印象的我,不忍直视她的脸。 
「……那么,那个初姬同学,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那个初姬同学,是哪个初姬同学啊。想必她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姑且先说说看。 
双手并齐站在公寓的门口,初姬缓缓地侧起头。搭在肩膀上的乌黑头髮也随之摇晃。她身上的制服没有一丝破绽,毋庸置疑是个典型的大小姐。我校的制服,不论是什么样的女生穿在身上,都有增添一分气质的效果。而有着美丽容貌的秋坂初姬,就要增添四分。 
我们几乎可以算是初次见面,可是她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正在静静地观察我。 
透过水槽,鱼的视线抚摸着我。 
霓虹灯鱼是忧郁的。除了观察人类之外,它们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只是来谈一谈……不可以吗?」 
「哎?啊,很遗憾,我们基本上是属于初次见面。而且,我马上就要吃饭了哦?」 
「如果不按时吃饭,你会死吗?」 
得到预想之外的回答。我摊开双手,向无法沟通的大小姐诉说。 
「不会死呢,不过现在肚子很饿。而且我对初姬同学的事情,不太了解。」 
「如果跟不认识的女生说话,你会死吗?」 
「最近的交流障碍问题真是严峻吶。看来不得了啊。」 
我用含有害怕念头的语调回答。但是,初姬的反应很冷淡。 
她,只是不声不响地侧着头。我从脑内认识中再次确认。 
秋坂初姬是霓虹灯鱼。不能用人类的语言进行沟通是理所当然的。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就没有任何不安的要素了。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来干什么?话说,怎样都好能不能请你回去啊?」 
「原本以为有哉同学,是更加体贴人的类型」 
「很遗憾,体贴已经在昨天晚上,不小心丢到大件垃圾里面去了」 
初姬蹙着眉头。如果要翻译那张表情,便是「那还真是可怜」。 
玩笑没有起到玩笑的作用。我决定放弃使用误导人的说法。我耸了耸肩,打开门。 
初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行个礼,想要入屋。我在她的行动方向前伸手阻挡。初姬再次抬起脸来。用绿色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明明很脆弱,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就是这般鱼的眼睛。 
「三分钟。就三分钟。我现在马上準备午餐,只有这段时间?OK?」 
「速食品对身体不好」 
「很遗憾。是手制的。只是把冷冻的东西,解冻而已」 
所以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稍微增加一点认真味儿地询问道。毕竟,现在是空腹状态。 
长时间忍受空腹的煎熬,对精神健康也不好。特别是今天,为了期待已久的午餐,我特意把胃清空至极限的程度。初姬的脸也严肃起来。 
她用认真的表情张开嘴巴。就像霓虹灯鱼吐泡泡一样,喃喃地说。 
「希望你能,吃掉我。」 
此时我想,这孩子怎么凈说些无聊的话啊。 
* * * 
吃。捕食。摄取。遗憾的是,很明显没有性方面的意思。 
初姬,并不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一年级的夏天,有一个对她进行性骚扰的老师,手掌被穿了一个洞。那个老师的手绕到她肩膀上的瞬间,就被自动铅笔刺穿了。 
他的目的并不是性骚扰,而是为了採取手感样本。为了在夜里妄想时使用,确认皮肤的感触。用触觉感知现实中的皮肤,到了最近似乎是件非常困难的问题。 
从初姬的雪白脖颈上转移视线,我开打冰箱的门。几天前炖好的菜,保存在里面。一边嗅着有着独特气味的冷气,我开口问。 
「初姬,你的皮肤就不会被晒黑吗?白得吓人,就像个尸体似的。」 
「如果是夸奖,就不必了。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 
「这可不是夸奖哦。一步之差就成坏话了。不过也没有欺负你的意思。」 
「既然这样就更加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没什么,只是联想感想。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顺带一提我也相对而言比较喜欢肤色白的。你就尽情地感到高兴吧。」 
初姬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果然无法沟通。我再次确认了她是霓虹灯鱼的事实。地上的生活还愉快吗——真想听她说说看。 
取出冻得僵硬的冰冻袋子。我把它放进微波炉。 
用力点击按钮。 
———————哔。 
开始的信号声响起。 
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我将和霓虹灯鱼展开对话。 
这是个相当大的难题。就连过了三分钟,能否点到为止也很暧昧。 
「好,那么开始。第一问,为什么,怎么会想到被我吃掉呢?」 
如果被我误会,把制服扯下来,你要怎么办吶? 
后面一半话被我保存在心里。说出来一定会被判定为性骚扰。我可不想在舌头上留个洞。 
初姬擅自坐在饭桌前,张开嘴。「噗噜」一声,响起了吐泡泡般的杂音。 
「我的姐姐,前几天死掉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十天前在路沟边发现了遗体。因为那件事的关係,一会儿来警察,一会儿来报道记者的,还要接受採访。教师又啰嗦,还要全校集会。真是麻烦呢。」 
我很乾脆地把话说完。耸了耸肩,甚至对她露出爽朗的笑脸。 
很遗憾,我对她的姐姐,生前的秋坂夏子不太熟悉。仅存于记忆中的是,她那在操场上奔跑,如羚羊般紧缩的双腿。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兇狠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逃跑中的野生动物。不过,传闻倒是在朋友的强迫之下听过一些。我突然回想起山口放声大哭的样子。他和我是每天一起回家的关係,但是自从发现夏子的尸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哎呀,订正一下。山口可是嚎啕大哭。还记得那个家伙,从那天早上开始就陷入了恐慌,好像还被老师带走了呢。衷心表示哀悼。想必,他是个好人吧?」 
我还没有冷酷到,会说朋友爱慕的人怎样都好的程度。 
真心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这才叫温柔吧。凝视着不停打转的炖菜,我强忍住想吹口哨的心情。肚子叫得我毫无办法。 
初姬用力握紧双手。她先闭上眼睛。 
然后再次睁开,泛着绿光的眼瞳,朝我瞪来。 
「———————犯人是你。」 
「———————嗯,不是哦?」 
偏偏说出世界最高级别的莫名奇妙的话。 
初姬仰望着我。她仍保持着认真的面孔,颔首道。 
「………………原来是这样呢。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还以为会变成『发现了跟警察不一样的犯人』的话题呢,小初姬。不要突然就指定别人哦,对心脏不好。冤罪是可怕的。虽然是这样我还是没做。」 
我像唱歌一样说着,眼睛盯着转盘。 
我的食物,现在继续着愉快的华尔兹。 
「这世间真是可怕啊,死因是什么,是殴打致死吗?现在就连学生书包的稜角,只要不断打下去,也能杀死人呢。」 
「从以前开始,这附近就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事件吧。还有过神出鬼没的杀人魔事件。被发现的尸体身上,没有手臂,没有手指之类的。」 
「啊啊,那个吗。因为那些事情的关係,这附近似乎变得很有名。採访什么的早就习惯啦。把大部分目标定在有可能给出评论的学生身上。真是无聊啊。」 
「有哉同学,你可以吃肉吗?以前,你在学校说过讨厌吃肉吧?」 
突然间,初姬反过来质问着我。我不禁措手不及,但还是回答她。 
「嗯,嗯?牛肉和鸡肉和猪肉是不吃的,怎么了?」 
初姬,难道对我的个人资料感兴趣吗。是想求我交往吗。那是行不通的玩笑。在我的人生里,不存在跟霓虹灯鱼交往的选项。成为泡泡的人鱼公主的童话告诉了我,跟鱼之间的恋爱对双方而言都是不幸的。 
「为什么,不能吃?」 
「总觉得太噁心吃不下去。不过,我大概是在钻牛角尖吧。」 
我一口咬定地说。不停打转的炖菜,开始飘蕩起芳醇的香气。 
「钻牛角尖吗?」 
「对,我爸妈讨厌吃鱼。每天都是肉。儘管这样,死读书的眼镜白痴哥哥,每天都在讲养猪场的情况。只有自己吃蔬菜,在吃晚饭的时候。每天,每天,说个没完。之后,我就完全不吃超市里卖的所有肉类。不过,鱼和蔬菜也不喜欢。实际上,明明我喜欢的食品只有肉,我还真是可怜。好可怜啊。」 
初姬耸了一下肩膀。明明是她提问在先,她却似乎对我的过去没有兴趣。 
彻底的白说了。不过,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跟初姬是毫无关係的事情。她对此没有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开始自我消化心中的焦躁。 
「—————我也不喜欢,吃肉哦。」 
本想主动结束话题,却忽然得到了一句同意的答覆。我真心对这个回答感到为难。 
若要追加订正的话,我喜欢吃肉。只是不能吃而已。 
初姬,用阴沉的目光仰望着我。黑色的瞳孔,看起来就像泛着绿光。 
看着能让人联想起霓虹灯鱼表皮的色彩,我静静地吞了一口气。 
「曾经,发生过仓鼠同类相食的事情。是姐姐和我,各自饲养的一只仓鼠。我的叫初姬。姐姐的叫夏子。和饲主同名。它们两个,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每天精神百倍地跑转轮。但是有一天,夏子对初姬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唉呀呀,那可真是悲剧啊。」 
「原因是我和姐姐,两个人都没有照顾它们。」 
「这不是喜剧嘛,好好照顾它们啊。」 
至少,饵食要按时喂的吧。 
我的吐槽,被初姬直接带过。真够冷酷的。 
她的视线,定位在一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非常在意三分钟的时间限制,彷彿要用那双眼睛穿个洞一般,她强烈地凝视着微波炉。令人背脊发凉的视线。 
「看到那个之后,我深受感铭。」 
「………………………………………感铭啊。」 
「正是感铭。」 
初姬斩钉截铁地颔首予以肯定。房间里,开始充满处于沸腾临点的炖菜香味。 
虽然是激发食慾的香味,但是我的情绪却在下滑。胃里面虽然是空的,但脑细胞要求休息。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付房间里的异物——秋坂初姬。 
无视我的疲劳,初姬接着说。那语调,就像快进时的磁带一样快速。 
以让人不禁产生「舌头会不会空转啊」的不安感的速度。 
「两只仓鼠身上,有争斗过的迹象。饥饿的两只仓鼠相互之间把对方当作饵食,一方胜利,而另一方成了饵食。这可以说是,非常普通的事情吧?强的一方落败,弱的一方被食。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即使是软弱的脆弱的,即使是像我这样人性方面产生了缺陷,也能理所当然似的得到保护,继续活下去。不协调感。就像嚼铝箔一样的不协调感。可是,看到仓鼠同类相食时,我明白了。我是为了给强者摄取而活着。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想被姐姐,被比我强的秋坂夏子吃掉。」 
那样做,一定让她的姐姐很为难。我从心底表示哀悼。 
我注视着初姬的脸。面对缠绕着某种病性阴影的脸,以同样很快的语速说。 
「那些话,就跟被养猪场的猪憧憬着是一样的。不过,猪当然不能选择吃自己的人。」 
「未来的梦想是,食物。这就是我。」 
「说得太绝啦,这孩子。」 
年轻孩子的想法,人家已经跟不上啦。真讨厌。 
我用荒诞的语调说着,转身往回走。把装炖菜的盘子和饮料準备好。在玻璃杯中,注入满满的一杯麦茶。清澈的茶色,因不安定而震颤。 
「可是,姐姐却被吃掉了。所以,我也想被吃掉。」 
姐姐却被吃掉了。 
一边反覆回味着那句话,我问出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被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