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了!」
弟弟跑到城馆的露台,用望远镜看着城市的状况,开始惨叫。
「姊、姊姊!请您快逃。敌、敌军就快要到这里来了!」
「你这蠢材!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修罗族的族长啊!」
「可是……」
「别管了,给我!」
妮妲·薛路尼嘴里这么说着,推开六岁的弟弟,抢过望远镜。
这位女族长虽然对外宣称十六岁,其实是谎报年龄,目前仅十三岁。即使身穿战斗装束,也依然看起来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虽然利用妮妲长年生活在保护伞之下的状况,街头巷闻都传说妮妲是绝世美女,但实际上认识妮妲的人,却只会说一些「看着她的脸就令人安心」、「好像刚出生的小熊」这些连安慰都称不上的话。
「哼。只不过是敌人,算什么东西。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闯进这座有着风纹树守护及精兵固守的城池,我还真想见他一面——」
妮妲以望远镜窥视,哑口无言。
弟弟口中的「敌军」其实只有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一个接一个地砍倒攻击他的妮妲家臣们。
被他击倒且无法再战的士兵在他背后堆积成山,看起来这道痕迹延续到城市道路的半途。大家全都是妮妲重要的子民啊!
彷佛看着魔兽肆虐一般。不,即使连阿耳戈斯尚存的黑暗期,也从来未曾允许魔兽入侵至此地步。
该名敌军全身浴血,想来或许是遭到了阿米塔拉弓箭队的射击,箭矢还插在肩上。然而却不倒下。无所畏惧。
他仅仅像是砍倒挡路的杂草,不断打倒眼前的士兵。如此反而更让妮妲更觉阴森可怕。
敌人一剑击倒身为精英的守门人,进了城馆。
(要来这里了……!)
恐惧感第一次化为如此真实的感觉涌了上来。
吞了口口水,回头看向背后。身后有这妮妲年幼的弟弟——看起来十分不安的薛路尼家的长男,下一任族长。
用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保护弟弟。
「快躲起来。哪里都好快点躲起来。」
「姊、姊姊,要躲、躲在哪里呢……?」
「找一下,一定找得到地方躲。」
两人从阳台回到房间内。城馆最顶层的了望房内极为狭小,勉强找到一个拿来放旧东西的瓮。
「你进去这里面。」
「要、要我躲在这里面吗?」
「少啰嗦,快点进去!嘿咻!」
硬把快哭出来的弟弟的身体塞进瓮里时,有人说了声「不好意思」。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身后站着刚刚在下面看到的有如魔兽般的敌人,手里拿着出鞘的剑站着。
「——我是拜扬·卡耶吉的代理人,理人·相川。」
与其染血的外表成反比,他的声音结巴且微弱。是位看起来年纪只比妮妲稍长的年轻人。
妮妲虽然稍稍有些吃惊,但是马上回过神。敌人就是敌人。
她双手张开,袒护着瓮中的弟弟。
少年的眼中浮现些微的困惑之色。
「族长在哪里……?」
「当然就是我啊!要砍就砍我吧!如果我能光荣殉职,想必已逝的父母也会开心吧!」
「姊姊,不可以!」
「你啊!别出来!快躲好。」
她用手肘把弟弟压进去的时候,少年低声说了一句「伤脑筋」。
「不好意思,可以的话,可不可以放弃武装抵抗进行谈判呢?我想跟妮妲·薛路尼族长谈谈。」
妮妲对少年感到一阵不奈。
明明是他大肆砍伤自己的家臣,现在还在此处一副自以为理智地开口说话。
「……明明已经先杀了一堆人!这是求和之人的态度吗?把爷爷和兵长还给我!」
「我没有杀他们。所何人我都避开了要害。」
「啊?」
没死?
如此众多的战士,单单只是让他们无法行动而已?
某种意义上——这个男孩是怪物吗?
「抱歉,虽然我是以拜扬王子的代理人身份被派来的,但是坦白说我没有加入任何方阵营的理由。只不过你们目前选择的路愈来愈艰辛,我不懂。为什么选择武力反抗这条路呢?对纳侯巴族也是一样。明明只要好好坐上谈判桌,堂堂正正主张自己的权利就好。放弃比赛跟不战而败不是一样的吗。」
「说什么谈判桌啊!那种在交涉一开始就全是对纳侯巴有利的调停,我怎么可能同意啊!」
妮妲语气强烈地唾弃着。
「你如果真的不懂,我就让你看看吧!弟弟,把之前那张地图拿来。」
「是、是的,姊姊。」
嘴唇颤抖的妮妲岔开双腿站立。从瓮中出来的弟弟毕恭毕敬地递出捲轴。妮妲在地上摊开地图。
「这就是赫密塔特。红色部分是修罗族的土地,蓝色部分是纳侯巴的土地。白色部分则是缓冲地带。中央的那群家伙把白色区块拿掉以后,再像这样重新上色。」
「看起来也不是非常不利……像这个矿山所有权的利益不是归于你方吗?」
「那座光秃秃的废矿山!连小孩子的零用钱都不如!」
包含中央官员及传令兵,大家真的都不懂。
「取而代之,那些家伙拿走的是伊兹隆恩峡谷和尼厄路多!山谷是我们祖先长眠的圣地,尼厄路多也是我们开垦的!事实就是那群毫不知情的中央混蛋们,一副自以为公平公正提出了调停案,纳侯巴的老头子们也在背后附和!」
「没错。若修罗族的獠牙为弓,纳侯巴的獠牙就是舌头。这是赫密塔特中所流传的谚语。」
比妮妲年纪更小的弟弟开口。
想必应该是几乎不加思索,全盘採用纳侯巴族长老所提出的草案吧。为什么我们就得接受这种提案。
敌方少年略显惊讶地看着妮妲。
「……你们两位真的是族长啊?」
「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再加上他如此直率的道歉,妮妲觉得自己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虽然这番话,全都只是现学现卖负责教育课程的老头的话,不过她只是想表达,如果连土地的事都一知半解,是要如何统领部族呢。
「不过,确实如此……从远征的理由来思考,实在很难觉得传令兵们有深入了解赫密塔特……应该光要在没有指挥官的情况下调动兵马就已经是极限了……」
「纳侯巴的混蛋真的是一群卑鄙的家伙。他们已经做好一切準备,等我们一上谈判桌,一定会害我方陷入更加不利的状况。再怎么交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总而言之,你无法认同议和的条件全是偏袒纳侯巴族的内容对吧?」
「我无法信任认为此草案不错的中央!修罗族誓必抗战到底!」
不知有没有听进妮妲的宣言,少年专心地看着摊开在地上的地图。
愈是仔细看,就愈难认为这界线是公平公正。然而,即使把地图看到破了,只要没有自己提剑上场战斗,一切也不可能会有所改变。
(没错,所以我们才会战斗。)
但是,实际上自己能办得到的只有紧紧关上铁笼而已,除此之外无计可施。被父母託付的守护重要部族这件事,自己完全办不到,果然是不及格。
「……不,不对。这并不是和阿耳戈斯的战争。」
「你说什么?」
「也对喔!因为对手是人类,所以最重要的是将局势导向大家都没有异议的状况,选择一条事后大家都不会后悔的路。」
「喂,你胡言乱语地说些什么呢!」
「做得到吗?会不会被骂啊……」
正当妮妲心想少年一边看着地图,还一个劲儿地念念有词时,他突然抬起头。
看见他毫无掩饰的率直眼神,妮妲吃了一惊。
「妮妲族长,虽然还只是个假设,但是如果可以将你们应得的土地,和纳侯巴应得的土地公平地平均分为二,你可以接受吗?」
「你、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如果族长希望拿到比纳侯巴族更多的土地,那自然是办不到。不过如果族长的希望是五十比五十的各半对分,或许可以办到。」
妮妲突然无法立刻理解他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拿得回来吗?在这个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完全的五五分帐?
「……你是说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吗?」
「是的。不过,真要如此,就得请族长亲自赌一把。如何?」
终极选择。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脸色一定是显而易见的苍白,拉住袖子的弟弟也担心不已地看着她。
全身浴血的少年耐着性子,一直在等待妮妲的回答。
然后——
「……我乃修罗族族长,有守护人民生命财产的义务。」
她想就在这个有着意外稳重双眼的男子身上赌一把。这是个一生的赌注。
* * *
「——啊,是理人大人。」
托托的一声大喊让包围城市的人们同时有了反应。乌露丝拉再次往她说的方向确认着。
「在、在哪里!」
「没看到啊!」
「在上面!在城门上面!」
从他闯入城中到现在究竟已经过了多久呢?托托蹦蹦跳跳地指着阿米塔拉城上方。在望向壕沟另一头的城门时,可看见乌露丝拉重要的丈夫以及一身战斗装扮的年轻少女身影出现在藤蔓与藤蔓之间。
(——他带着一个女子。)
检查这点是妻子的天性。
「啊——那个该不会就是修罗族族长吧?」
「族长?他们的族长是女的?」
「听说是暂时的啦!现在里面应该没有非战斗员才是。奥兹曼骑兵团长,那个应该没错吧?虽然很年轻。」
哈谢姆说完后,向身后的奥兹曼确认着。
(奥兹曼点了点头。)
「没有错。她就是修罗族的女族长妮妲·薛路尼。」
「果然。」
这位比想像来得年轻的族长出现,让周遭闹哄哄。
「是个孩子……」
「居然不是绝世美女吗?不是美女……」
「不不,还不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比起是不是美女的话题,对乌露丝拉来说,她更在意身旁的理人。到底是以什么方式交战呢?虽然身上沾有乾涸的血,但是看起来眼中蕴藏力量。
又用了那种彷佛让自己的回覆能力证明一切的捨身战法吗?就算他说没事,第一次看到时还真的很吓人。
他以此处也听得的声音开口说道:
「——修罗族族长表示愿意回应谈判!可不可以带着纳侯巴的使者进城来呢?」
传令兵动摇着。
「纳侯巴使者?」
「是指贝修尼长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