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船「女神指挥」号所做出的结论,就是「快点离开此处」。
在船长的号令之下,船员们开始迅速动了起来。已经完全不打算听其他人的话。
不过,希望他们能够再等等。
(毕竟。)
(我们接下来想去寻找。)
(理人。)
伊休安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船长!等等!」
语毕,便挡在他身前。
严肃的鬍子脸往这边看了过来。
「等等啊!你说要移动,那理人怎么办?还有罗格维尔大人。」
托托稍后将伊休安的话传达给船长。船长低声做出回答。
不过,托托却迟迟不翻译船长的话。
「托托?」
「……他说保护活着的人比较重要。当然也包括你。」
「什么——别开玩笑了!你的意思是要丢下他们吗!」
船长一脸悲伤地看着伊休安。似乎想说希望她能够明白他的心情。
「毕竟还没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啊!搞不好他们正在某个地方等待救援不是吗。难道你要这么容易就放弃吗?」
周围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綳着脸逼问船长的伊休安身上。这是最糟的情况。大家看起来都觉得伊休安很难应付,彷佛在责备她,明明只要你同意,大家就能得救。
(怎么这样。)
很难寻求托托的意见。不管如何,她已经完全因为感到害怕,脸上已无血色。
无人赞成。孤立无援——
「可是,本大爷……不对,是我。」
不管怎么样都要留在这里。
「船长说,如果你不同意,想下船也可以。」
哈谢姆重新插上了话。
「或许很严苛,但我赞成船长的说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只会出现无谓的牺牲者而已。没有人会去怪在沙漠之中想要保护自己的人。盗贼大人,你冷静想想——不,敏捷者『盗贼』伊休安·特洛鲁。如果你还是个救国英雄。」
「我才不管那个!」
伊休安大叫。
「这样的话,就把我丢在这里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找那家伙!」
「伊休安。」
哈谢姆皱起眉头。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促使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应该也已经相当儘力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因为被诅咒而死喔!无法看清退场时机的人,别说是英雄,就算是冒险家也不过是三流之辈而已。」
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提问确实极有道理。如果遇见同样立场的人,大概会叫他们快点撤退吧。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
可是。
「……哈谢姆·德拉。对你来说,六年有多长?」
「啊?」
「一下子就过了吗?和睡着又醒来一样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自己的缘故,带给他人死亡的痛苦——恐惧——你有办法六年都一直背负着这些重担吗?那家伙会无法对『掉下来的人』弃之不顾,归根究柢都是我害的。」
十一岁的伊休安从阿迈特山脉的「虫洞」底部对外求救。恳求着「救救我」这种不可能的任务。醒过来的伊休安可是亲身感受到,最后他究竟自责了多久的时间。
已成长到自己必须抬头看他的少年,谎话又更加精进,温和寂寞的笑着。
「顺便告诉你,最糟的情况是,本大爷……不对,对我来说六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伊休安·特洛鲁……」
「所以啊,我已经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要帮助他,捨我其谁。就算其他人放弃他,只有我是绝对不能放弃他。」
除此之外无法补偿了。
「我有线索。我想要去确认。不借用你们任何力量——」
拚命忍住涌上来的眼泪,伊休安坚定地说。
「——唉,哎,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样的话,我就捨命陪君子吧。」
「咦?」
「可以吧?人手是多一个算一个。」
然而一只大手放到她的头上。伊休安惊讶地抬起头。
「那个,就是……没错啦——可以吗?」
船员们应该会丢下伊休安一行人离开吧?
「因为啊,你要知道,横度沙漠到了最后,要是威尔塔米亚人一个都不剩,再怎么跟人说是因为紧急避难的关係,最终被骂的还不是我。没有半个依耶马路特人在的话,像话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被僱用的剑士之流,所以接下这种屎缺也很刚好。就让我保护你吧。」
哈谢姆开始以当地语言跟船长说明了起来。惊讶的船长试图说服哈谢姆,不过反而是被哈谢姆巧语骗了过去。终于船长也举双手投降,给了许可。
「好啦,你看,决定了。」
哈谢姆一脸轻浮到不能再轻浮的表情,奸巧一笑。
真是的,这个男人就像沙漠里的沙一样捉摸不住。
船长再次对船员们下达指令。
「他说要抓住沙蜥蜴。你可以吗?」
「知道了,交给我吧!」
伊休安飞奔而出。
总之该做的事早已定下。伊休安混在人群中,一边拉着沙蜥蜴的绳索,环顾着晨光下的沙漠。
再一会儿就好,她思念着人不在此的伙伴。
* * *
「——如果你们想再多伤她分毫,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会再一次砍飞你们,给我做好觉悟!」
理人瞪着哈迪一行人放话。
左手的伤口,血还在流。得在这伤口癒合前解决这件事才行。
「——来吧!快决定你们要怎么做吧!」
压着肩膀呻吟着的一行人,一同变了脸色。理人认真抓起圣剑之时,他们便丢下一句「可恶」,一个个离开了。
「理人!」
「唔哇!」
从侧面扑了过来,理人一个站不稳便倒向地面。
「等等,你没事吧,乌露丝拉。」
「我才应该问你没事吧……!」
乌露丝拉探向依然单膝跪地的理人的左手,看见沿着生命线染血的伤口,她咬紧了唇。
理人想说至少让她安下心来,对她露出笑容。
「……完全醒不过来啊……身体不听使唤。我想说用圣剑轻轻一划,可能可以留住一点意识……」
「笨蛋!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乱来!」
「之前也说过,没有看起来这么糟糕啦!以我的体质,这么点小伤马上就会好的——」
「不是这个问题。不可以为了我这种人受伤。而且还是刻意这么做,真是蠢上加蠢!」
语毕,乌露丝拉像是自己受伤似的,板着一张脸。理人担心她那根深蒂固的心伤,叹了口气。
说什么无情都是天大的谎言。受了乡里居民毫不留情的对待,她也很受伤,难过不已。
「不过,我没办法坐视不理。感觉好像看着你坏掉了似的。」
「…………捡来的孩子,这件事是真的。」
微微地,像是在嗫语般的回答。
「理人,我和你一样不是诺尔德的人。乡里住民为了逃离阿耳戈斯的魔兽迫害,逃进这个地底下,并且封锁了出口。我似乎是在还在襁褓时期就跟着沙子掉了下来。」
乌露丝拉抬头看着惊讶地屏住呼吸的理人。紫色双眸之中充满了悲伤以及——放弃和绝望吗。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我想,那个顽固、坚持己见,只是一味天真的找寻通往地面上的出口的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爸单单就只对我十分严格了。」
「所以——什么都说不出口?之后一直到永远?」
「如果和所有乡里住民不同的头髮和眼睛、没有流着同样的血的这件事无法改变,连心都无法如爸爸所愿的话……会被丢掉的……」
如果说她变了的理由是这个,那她不应该会如此寂寞。
理人握紧伤口正在回覆的手。
「……乌露丝拉。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你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
感受到她的肩膀正在颤抖。
不过,理人是真的这么想。
「很快就会撑不下去,事实上也即将就要哀嚎出声了吧。不管是再怎么顺从的乖孩子,在前方只有破灭而已。身心都会被不了解的人弄得乱七八糟。」
「——唔。」
一瞬之间,乌露丝拉似乎想赏理人巴掌似的举起了手。不过,她所见到的是理人那彷佛痛在己身般,满是悲伤的脸。就和不久前的乌露丝拉一样。
「……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我们不够勇敢。我是缺乏确认心意的勇气。你则是缺乏离开伤害你的人的勇气。」
如果要把她从这地底下解放出去,也唯有这个方法了。
在这个地底之下,世间所有的情报都被隔绝了。就连处理魔猷的方法和污染的知识也不足够。
在这充满了邪气的恶劣环境,住民的恶意,都只成了削弱她生命的一环。
「我不要。」
「不要否认。先想一想。用自己的手去改变未来。」
「我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
「如果真的能够完美地在心上加个盖子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你为什么在哭呢?」
没错。她的泪水一直不停往下掉。一直无止境地濡湿着她白皙的脸庞。
「我。」
「如果你办得到,此时此刻就停止哭泣吧。这样的话,我不会再有第二句话。」
「还不是因为你凈是说些过分的话!」
「是啊。因为你也是个确确实实拥有心的人啊!这还用说吗?」
乌露丝拉虽然拚命擦去泪水,试图佯装平静,但是泪水接连着掉了下来。皱成一团的哭泣的脸,和她想成为的无机物雕像可是天差地别。
「……理人,你好坏心,坏心得不得了。」
「乌露丝拉。」
「我不需要那种只会说好听话的伪善。未来是什么?我不得不在这里生活下去。不能忤逆任何人的意思,必须正确成为对乡里有所贡献的人。不这样的话,我……」
理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彷佛要叫她好好看着自己似的,摇晃着她。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啊!乌露丝拉。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吧!」
看得出来她这次真的是惊吓地睁着双眼。
「你可以的。试着相信自己。和我一起离开这地底下吧。这么一来,你就能成为不属于任何人的你。可以获得自由。」
「——可是」
「我想看看啊!你那不是哭泣而是带着笑容的脸。在帕纳肯亚的两个太阳之下。你回想一下。在十岁之前的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寻找地面上的出口呢?当时你憧憬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