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日,下午两点。
「光正,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参加圣诞派对吗?」
在玄关换好鞋子的我回头询问,我弟弟──雨野光正,就肩膀靠着走廊墙壁,一边交抱双臂一边对我回以苦笑。
「不用啦。要参加全是学长姊的圣诞派对,门槛还满高的。」
「会吗?啊,不过你想嘛,结果派对是选在今天父母似乎碰巧不在的星之守家举办,所以心春同学也会参加喔。」
「关于大哥认为提到这一点,我或许就会愿意出席的理由,事后我会希望郑重追究。不过,我真的不是因为客气才不去,不必为我操心。」
「千秋她家待起来很舒适喔。」
「虽然说,我也觉得应该去一趟嫂嫂家问候才对。」
「嫂嫂?」
「……没事。总之,不用在意我啦,你开开心心去玩吧,大哥。慢走喔~~」
光正彷佛要赶我出门一样随便挥了挥手……这个弟弟对哥哥抱持的关心还是一样淡薄得吓人。
我叹气表示:「好好好,我这就去。」简单地跟着挥了挥手回应,然后就拿起行李,走出家门。
从雨野家到星之守家,走路加搭公车大约得花五十分钟。首先要从我家这边搭公车到市区的车站,再从那里转搭开往星之守家的公车。
抵达车站前时,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五分。一路顺利的话,两点五十分就可以到千秋她家。
「嘿咻。」
我重新拿稳被游戏及礼物塞得重量还算可观的手提包,朝开往星之守家方向的公车停车处走去。
「……喔,下起雪了耶。」
蓦然仰望天空,就发现雪花从薄薄的云层翩然飘下。既然住在北方的大地,平时就不会觉得积雪有多宝贵,即使如此,对于能替圣诞夜稍微增色的降雪,我倒不至于连半点风情都感受不到。
茫然仰望天空的我走到公车停车处,然后……不自觉就将白茫的气息连同情绪吐出。
「「…………好期待喔……」」
结果……这句话跟别人完全重叠,吓得我怦然一惊。看来停车场似乎有人先到了。我连忙将视线往下移,确认那名人物的模样,打算向对方赔不是──就在此时,我一下子总算是回神过来了。
「……天、天道同学?」
「雨、雨野……同学?」
在我眼前,是伫立于雪花之中的美丽天使──不对,是我的前女友,天道花怜本人。
「「…………」」
不知为何,我们双方的目光离不开彼此。在雪花纷飞下,两人望着彼此,沉默不语。
……脸颊微微发烫,心跳加速……为什么无论过了多久,我只要跟这个人……跟天道花怜这个人面对面,胸口就会如此苦闷而莫可奈何呢?虽然说,我明白自己这种乍看「不肯敞开心胸」的态度会让天道同学不是滋味……即使如此,唯独这一点,我就是没办法。
「「…………那个──」」
两个人开口的时间点不小心重叠在一起,然后,又沉默下来。
……仔细想想,这也不算什么剧情性十足的「命运邂逅」。
我们本来就是同一场派对的参加者。在同一个时间,打算前往同一个地方,当然会碰巧……应该说必然会遇见彼此。
换句话说,我不能对这样的相遇感受到「命运」而高兴得飞上天……呃,其实我已经高兴得飞上天了。即使如此,我仍克制住情绪……才总算勉强对天道同学成功露出「普通」的笑容。
「你、你好,天道同学。好巧喔。」
于是,天道同学难得地……露出一样有些生硬的笑容对我回了话。
「是、是啊,你好,雨野同学。也、也对,好巧呢。是啊,好巧。没有什么命运可言,该怎么说呢,这算是机率满高的『巧合』,没错。」
「就、就是说啊~~」
我一面这么回应一面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开短瞬……然后迅速地捂了自己的胸口!
「(好、好险!差点冲口讲出「命运」之类的词!就是嘛!就算原本是情侣,连这种程度的小事都要用「命运」来形容,未免太恶了!)」
我对悬崖勒马的自己鬆了口气,然后重新回应天道同学。
「假如在目的地相同的路上遇见彼此就觉得那是『命运』,思维不就和跟蹤狂几乎一样了吗,对吧!」
「对、对呀。没错,你说得是。我也这么认为,雨野同学!没错,就是如此!」
话一说完,不知为何这次就换天道同学从我身上转开视线,还做出捂胸口的动作……?她是怎么了吗?胸闷?
当她清了清嗓转向我以后……就已经完全变回平时的「天道花怜」,对我閑话家常。
「这么看来,结果光正同学并不会到场,对不对?」
「对啊,就是这样。不过,在都是年长成员的环境参加派对,应该也需要费心。」
我这么一说,天道同学不知为何就稍稍垂下目光嘀咕:
「……不,我倒不认为他是会替我们费心的那种人……」
「?啊,毕竟在上次聚会的时候,光正就跟你们打成一片了嘛。」
「……与、与其说打成一片…………不,没事。那么今天参加活动的人数,似乎还是六个人呢。」
「对呀。电玩同好会的五个人,再加上心春同学,就有六个人了。」
「既然借用星之守家当场地,自然是这样喽。」
当我们如此閑聊时,开往星之守家的公车就到了。
天道同学跟我踩上阶梯,踏进空着的车厢。然后,天道同学先在两人座的席位坐下,我也跟着──差点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就警觉地停下动作。
「(彼、彼此又不是情侣,我能若无其事地坐到异性的旁边吗?)」
刚才我好像理所当然地就要在天道同学旁边坐下,可是重新一想……那有点逾越吧。
幸好车上没有其他乘客的身影。换句话说,一个人占着两人座的席位也不成问题。
因为这样……我改在天道同学前面那一个两人座席位坐了下来。
「呼……」
我坐到窗边,把包包往旁摆,歇了一口气……好,这次我也悬崖勒马地避开了错误的选择。我并未错判分手之后的距离感……
于是,当我像这样安心地捂起胸口的那一剎那。
「…………!」
从背后……我感觉到颈子上有刺人的视线……有杀气。
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战战兢兢地瞥向背后的座位确认情况。
在那里的是……
「(……笑咪咪~~)」
……用菩萨般的脸孔朝着回头的我投以微笑的天道花怜同学。
…………
我可以断言,我雨野景太,在十七年的人生中所见识过的任何事物──兇险程度都比不上该处散发出的气场。
我仓皇地重新转向前面,并带着汗流如注的整张脸思考!
「(咦,为什么!这个人为什么在生气!因为我没有坐她旁边?咦,可是,我们现在又不是情侣!还若无其事地坐她旁边的话,感觉反而像跟前女友装熟的烂男生不是吗!)」
老实说,我无法接受她对我生气……因为无法接受,害怕归害怕,我还是从乾渴的喉咙……勉强对她挤出了具抗议意味的质疑。
「呃……天道同学?」
我回头瞄了一眼。至于天道同学……依然是菩萨面孔。
「是的,有什么事吗,软脚────雨野景太同学?」
这个人刚才是不是打算叫我「软脚虾」?……唉,算了。
「呃~~……你想嘛,我们现在……并不是情侣,对不对?」
「对啊。」
「就是嘛。既然如此……在公车上一前一后分开坐,也是可以的吧?」
「………………应、应该是可以。」
从背后传来了某种像在咬指甲的声音……好恐怖。所以怎样?你是想怎样啦,天道花怜同学?原本就是你主动跟我提分手的,不是吗?
总之,别去触犯校园偶像的天威就不会倒楣……跟她认识以后,感觉我很快就养成这样的观念就是了。我默默地开始望向窗外的风景。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分钟。「咳!」从我背后传来天道同学略带恫吓感的清嗓声。接着……这位金髮女性似乎就自言自语地开始说话了。
「啊,啊~~今天有点冷呢……我、我还把包包,放到了腿上。好、好暖和呢~~虽然两人座席位的旁边空了出来,或许……也还满温暖的。」
「…………」
「……不、不过,奇怪了,好像,还是有一点冷。对呀。这、这是为什么呢?我会不会感冒了?噢,旁边要是有人可以取暖,或许就会比较不同──」
这时响起了来自乡下的亲切公车司机的车内广播。
『啊,这位乘客,我帮你把暖气开强一点喔~~』
「……唔!……谢、谢谢司机先生……!」
背后的校园偶像似乎十分不甘心地开口道了谢,然后安静下来……顺带一提,车里已经满热的了。要是暖气开得更强,就要到让人出汗的地步了吧。车上并没有其他被连累的乘客,算是唯一救赎。
「「…………」」
凝重的沉默;乱热的车内;汗湿的肌肤;前些日子刚分手的情侣。
……几乎已等同地狱的情境。这过的到底算什么圣诞夜啊………………真是。
「……唉~~」
于是,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包包,从座位起身。
紧接着……
「咦?」
我到了疑惑的天道同学旁边,大剌剌地用力坐下来……好热。由于跟天道同学贴近,再加上害臊,比刚才又热了几倍。可是……
我始终将目光对着通道那一边,还用有些粗鲁的口气告诉她:
「……已经够了。」
「什么?」
「我是说……我决定不再顾东顾西的了,要骂我是跟蹤狂就儘管骂吧。就算会对天道同学造成困扰……当下想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
天道同学什么也不肯说……唔唔,这是怎样,好丢人。
我掩饰着害臊继续讲下去。
「……所、所以说,天道同学,就算你现在热坏了,我也不管。事情很简单。就当作被甩掉的男人挟怨报复,请你死心吧。对不起喔,我就是这么噁心。」
我活像自暴自弃地这么告诉她以后。
天道同学她……就在我身旁,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给了回应。
「真的,居然在这么热的时候坐过来旁边,这位前男友好令人困扰。哎,虽然你是个添困扰的人……一下下的话,我是可以允许让你坐旁边。」
「这、这样吗……那么,我、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啊……呃…………请坐。」
……于是,有短短几分钟──还是在闷热的公车上这样莫名其妙的环境,即使如此──
我们俩仍保持着情侣的距离感,度过了圣诞节前夕的一段时光。
*
结果我跟天道同学在预定集合的十分钟前抵达星之守家了。千秋到玄关迎接时,我和她想起上次被迫约会的事情,彼此一瞬间差点紧张起来,然而天道同学也在,因此害羞与困惑都勉强靠理性克制住了。
当我们就这么被领进客厅,简单跟心春同学打过招呼以后,门铃声响起,是上原同学和亚玖璃同学到了。这两个人似乎也是在公车碰巧遇上的。从两人有些尴尬却又莫名满足的表情看来,他们好像也经历了类似我跟天道同学那一套。
我和亚玖璃同学意外对上目光,就难为情地朝彼此笑了一笑。
于是在问候告一段落,所有人围着客厅的桌子就座,香槟风味的碳酸饮料也人手一杯之后,上原同学便拿着杯子站起身,咳了一声清嗓。
上原同学神色有些紧张地背对星之守家小巧却又带有一丝高雅的圣诞树,朝我们开口。
「呃~~这次电玩同好会的相关人员能像这样齐聚一堂,我由衷──」
然而,亚玖璃却在中途举起玻璃杯打断他的话。
「来吧,大家乾杯~~!」
「「乾杯~~!」」
我们也跟着齐声附和,除了上原同学以外的所有人都轻轻互碰玻璃杯,然后以香槟风味的碳酸饮料就口。只有上原同学一个人在吐槽:「喂,你们几个!」反应相当符合角色定位,不过,他其实笑得满开心。哎,上原同学应该也有料到亚玖璃同学会这样插话吧。
他无奈地坐回座位,只跟旁边的亚玖璃同学轻轻乾杯并喝下饮料。于是当所有人都将玻璃杯摆到桌上以后,上原同学就重新开始主持。
「那么,虽说是派对,流程也没有规划太多啦,接下来要怎么办?玩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