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真是惊人的疾病啊。」
我在无意中脱口而出。
「嗯?你说什么?」
坐在隔壁座位的结衣同学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要窥探我的眼睛一般凝视着。
她对小众的流行并不感兴趣。
可是她今天却穿着重视萝莉塔风格的哥德式黑洋装,头上戴着的荷叶边发箍在窗户吹进来的微风中飘飘地摇曳着。再配上端正秀丽的脸型,一整个就像是被精巧製作的西洋人偶一样。
戴在右眼的眼罩与缠在右手的绷带看起来好像很痛。
绷带的一部分晕染着红色,但似乎并不是真的有在流血,应该是她的一种演出行为。真是讲究。
早上,一如往常地在最近的车站验票口等待结衣同学的我,被带着满面笑容出现的她那一身变装吓得哑口无言。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她那种无厘头的行为,但是看来我错了。
「那个……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
「嗯?什么?可以啊,不用客气。」
请说,结衣同学伸出右手这样说道。
「眼睛,怎么了吗?」
结衣同学突然皱了一下眉头,用右手遮住眼罩。
「……会疼。」
超越了「看起来就很痛」的程度,这已经单纯地让人感到「很痛」(注1)了。
「会疼啊……这样啊。」
也只能这样说了,要不然还能要我怎么回她?
「对,会疼。如果把眼罩拿掉的话,好像会看到什么……不——」
结衣同学对于我泄了气的回答毫不在意般地说着,然后摇了摇头。
「搞不好,如果张开右眼的话会给周围的人不好的影响也不一定。所以我不能把眼罩拿掉。」
注1 这里的「痛い」是一种现代日文的流行用语,非正式用法。形容一个人或一件行为虽然本人觉得很帅气,但是在周围的人眼中却只是觉得很没有常识而难以入目。
「这样啊,那真是严重。」
我故意说得很夸张。
会看见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的眼睛,会看到应该看不到的东西的眼睛。
又或者,只是凝视着就可以让他人无条件地迷上自己的眼睛。让他人石化的眼睛。让他人看到幻觉的眼睛。稍微偏激一点,至今为止好像也有把他人的超能力複製到自己身上的眼睛。
对于结衣同学的想像力也只能讚歎了。
结衣同学露出满足的微笑之后,很可爱地点了点头。
「很严重吧?所以我遮起来了。」
「那,手腕呢?」
我指着被绷带缠绕的右手腕。
结衣同学再度皱了一下眉头,用左手抚擦着右手腕。
「……会疼。」
——又来了啊?
「会疼啊。这样啊。」
也只能这样说了。所以我说,还能要我怎么回她呢?
「对,会疼。如果把绷带拿掉的话,好像会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一样……不,」
结衣同学对于我泄了气的回答毫不在意般地说着,然后摇了摇头。
「搞不好,如果拿掉绷带的话会给周围的人不好的影响也不一定。所以我不能把绷带拿掉。」
「这样啊,那真是严重。」
我故意说得很夸张。
拥有放火、放电能力的右手只是基本中的基本。充满着剧毒而只要触碰到就会杀害他人的毒手。又或者,只要握上武器,刻印在右手背上的特殊卢恩符文就会发动,让自己变成万夫莫敌的战士。稍微偏激一点,至今为止好像也有设定是能将一切的超能力都无效化的神之右手,虽然说超能力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结衣同学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究竟在她的脑中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开始疼了。」
「这次是哪里在疼呢?」
「身体、身体在疼啊……不行……我忍不住了。」
再也没有比这句更能引起男人遐想的台词了吧。可是正在发作中的她与那样的情节是无缘的,经验上这样告诉我。
「怎么办?景。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它好像正在侵蚀着我的心。我就要变得不是自己了。对,我是一个不该待在这里的存在。」
她的声音充满恐惧。对于了解情况的他人来讲,这看起来不过是一种滑稽的行为。但是对于正在被有如强迫观念一般深邃幻想所支配的她来说,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将双手轻轻地围绕到她背后。
「……景?」
结衣同学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没关係的,结衣同学。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保护结衣同学的。」
耳边响起了短促的叹息声。
「我待在这里也没关係吗?」
「那当然,这里是属于结衣同学的地方啊。」
「这样啊,我待在这里也没关係啊……」
说着,结衣同学将她小小的头靠在我的胸膛上。
结衣同学患有特发性大脑觉醒病,俗称【空想病】。
因为她喜欢漫画、轻小说和电视游戏的关係,会引发这类次文化色彩浓厚的发作内容。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结衣同学的幻想似乎完结了,红着脸低着头端正了姿势。看来发作是抑制下来了。
她把笔记文具和教科书塞到书包之后转头面向我,用冷淡的语气说了一句「……今天我要先回去了」就从座位上站起来。
结衣同学虽然患有空想病,但是她也具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一般常识。因此,她对于自己刚才的衍为以及现在身上的打扮是多么让人感到「很痛」很有自知之明。
我抓住结衣同学的左腕。
「课就快要上完了,要不然我们一起回家吧?」
结衣同学大大地摇头。
「我这种打扮实在是……」
「是吗?很适合你啊。」
她染红了脸,挥出右拳重重地打在我的鼻子上。这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展开,让我连躲都没有没有办法躲开。
我被揍到跌出椅子,声音响遍了整间教室。
「做、做什么啊?」
我擦着鼻子,把上半身坐起来。
「惩罚。」
「惩罚……?」
「把我当笨蛋的惩罚。」
「我没有把你当笨蛋啊。我只是说很适合你而已吧?」
结衣同学举起拳头,作势要恐吓我。
「还想再被揍一拳吗?」
「所以我说……」
一边说着要站起来的时候,脚突然一软而跪在地上。看来对身体的打击比想像中要来得严重。
「你看起来很痛苦吶,没事吧?」
她一脸事不关己般说着,真不像是害得我这样的罪魁祸首该说的话。
「怎么可能没事……」
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肩膀被敲了一下。回头看到的是用兇狠的眼神瞪着我们的老师。
「给我去走廊站着。」
放眼望去,教室里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们身上。也听到学生们的窃笑声,觉得有够丢脸。
所以,非常乐意地遵从老师的命令逃到走廊站着。
「都是结衣同学害的。」
不跟她抱怨个一两句实在不甘心。
「还不是因为景把我当笨蛋。」
「我只是说那很适合你,为什么我要被揍啊?这种逻辑很奇怪吧?」
「怎么可能适合?适合眼罩跟绷带的女人是怎么样啊?就只是让人感到『很痛』而已吧?」
我终于搞懂了。
「……那个,听我说。我说的很适合不是指眼罩跟绷带的事情,是指你身上穿的衣服。」
「咦……?」
「所以说,我只是想跟你说那一身哥德风格的洋装很适合你。」
「衣服?」
「对,衣服。」
「原来是这样啊。」
结衣同学像是泄了气一样微微耸肩。
「可是,要说起来还是因为景讲出容易令人误解的话不对。」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就是了。
「然后呢?接下来怎么打算?这结束之后,果然还是要回家吗?或是说要继缕出席下午的课?」
结衣同学转身面向我,微笑着张开双臂。
「很适合我吗?」
「所以我说过,很适合啊。」
用手指擦了擦鼻头,「这样啊。」结衣同学害羞地说着。
「既然景都这么说了,我也是可以就这样穿着这身装扮跟你一起出席下午的课啦。」
说着,把身体靠到墙壁上,她露出腼腆的笑容接着说道:「不过,这眼罩跟绷带我就要拿掉了。」
话说回来,真的是有够惊人的疾病。这只能说是神心血来潮所创造出来的产物吧?
特发性大脑觉醒病。
俗称【空想病】。
空想病是指一种一旦发作就会将自己幻想为有如电影或小说主角一般特别的存在,并且在脑内建立起与其相符合的世界观,精神受其妄想而支配的疾病。
不过,这些空想病患者会发出称为「特拉乌姆波」的特殊脑波,在特定情况下也具有与他人直接性的精神共感能力,因此与一般的妄想症或是精神分裂症之类的精神疾病并不相同。
空想病患者根据是否有能力将自身的幻想感染给周围的人,主要分为两大类型。
首先,是【自我完结型】。
顾名思义,是指即使引起发作,特拉乌姆波也只会对自己本身产生影响,而不具有感染力的患者。结衣同学就是属于这一型。
接着,是【剧场型】。
这是指具有感染能力的患者。能发出比自我完结型患者更强的特拉乌姆波,将自己产生的幻想世界观强制性地共享到周围的人身上,让他人配合这个世界观分配角色并演出。如果从远处观看感染扩散的情形,就会像是在观看一出舞台剧一样,所以被称作「剧场型」。
被剧场型幻想所支配的人被称做【感染者】,也因此经常引起误解。会扩散出去的终究只是患者的幻想而已,疾病本身是不会感染的。再说,空想病被认为是一种先天性的疾病。虽然说在学者间有各种不同的假说,这一点似乎还没有完全被证实。
另外,还有一种不被包含在前违两种类型的特殊类型,称做【天地创造型】。
剧场型空想病患者与其他空想病患者接触,并且在同时引起发作的时候,双方的特拉乌姆波会产生共鸣现象。感染的範围会爆发性地扩张,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将全世界都牵连进去。
被称做「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夜」的全球性规模感染爆发就是由特拉乌姆波的共鸣所引发的天地创造型。
当时的人们死命地扮演被分配到的角色,世界人口的大部分都失去本身的自我而被切换为不同的人格,但是注意到这种情形的人则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