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你有没有认真在听呀?」
结衣同学今天依然很有精神地在大吼大叫。
「我有在听啦。」
教室里的学生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他们早已经习惯结衣同学的个性,而把我们吵吵闹闹的互动当作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你从刚才就一直回应的很敷衍,你真的有干劲吗?」
这不是有没有干劲的问题。如果突然拿到一堆旅游导览然后受邀去旅行,一般的人都会感到困惑吧?而且,要去的地方还是纽约。
她似乎是打算去那里做检查的时候顺便跟我去旅行的样子。真的非常强人所难。
「结衣同学,我没有那幺多钱啊。」
「那种事情我知道。因为是要搭研究所的专机过去,多景一个人跟过去也没什幺问题的。」
因为该考虑的问题都有考虑到了,所以才更令人困扰。
「研究所有自己的专机啊?」
「要是有剧场型患者要移动,就会有必要呀,这也是在防範像天地创造型这类的最糟情况。」
「就算是这样,突然说要去纽约,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幺啊……」
「所以我才拿这些旅游导览来不是吗?」
结衣同学把旅游导览递到我眼前。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衬衫的男性走进教室,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停课」两个字。
「请问是发生什幺事情了吗?」一名学生询问那名穿衬衫的男性。
「担任这堂课的三上讲师身体不太舒服。虽然对各位同学感到很抱歉,不过今天这堂课就暂时停课了。」
太幸运了!女学生们如此欢呼着。
「这不是很刚好吗?」结衣同学说。
我们利用空出来的时间讨论旅游的行程,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很有效率的完成。结衣同学虽然很频繁地询问我的意见,但是我对纽约的名胜根本所知不多,顶多就是百老汇跟时代广场而已。
「穗高小姐,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过了一个小时后,站在结衣同学后面的一名保安者开口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
结衣同学从座位站起来后,瞥了我一眼。「明天之前想好你想去的地方呀,明白吗?」
「我明白了。」
虽然嘴上是这幺说,但是我内心其实想着「别开玩笑了」。
之后,我送结衣同学到了校门口。
在停车场,我看到一名认识的女学生,于是简单地跟她问候了一声。
「今井同学,今天轮到你打扫啊?」
「………………!」
她小巧的脸蛋变得通红,用力摇头。这并不是因为她在慌张,她每次都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她似乎非常怕生。一头短髮加上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再配上娇小的身材,是个会让人联想到怕生小猫的女孩子。
「这样啊,那骑车小心。」
她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那、那再见。」之后,便骑着机车离开了。
「嗯,再见。」
陵青虽然准许学生骑机车上学,但是得申请许可才行。通过许可的学生必须把许可证贴纸贴在机车上。
另外,骑机车上学的学生们也有义务要轮流负责停车场的扫除工作。
我也扫过几次停车场,而跟今井同学之间的关係,则是看到对方会互相问候的程度。她骑的是叫做铃木RG50的轻型机车。虽然我没问过她是因为喜欢玩机车,还是因为家人淘汰下来给她的,不过至少那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会自己选来骑的东西。
虽然她骑着那样的机车,但是本人却意外地是个很文静而客气的女孩子,穿的衣服也很朴素。我有在学校餐厅或是露天咖啡厅看过她,而她总是埋头在漫画或是掌上型电玩中。想必是很喜欢一个人独处吧?那种地方也很像猫。
背后传来小小的骚动,转过头去便看到木村先生正把无线电对讲机放在耳朵旁。大概是在跟谁联络吧?保安者真是辛苦。
结衣同学拉了拉我的衣袖,问了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是今井同学,我们有几次一起被排到停车场的扫除工作。」
一边目送着远去的今井同学,我们一边朝着校门口出发。
送结衣同学离开后,我跟青井联络并且会合了。
冬天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校园内吹着寒冷的北风,平常因为学生们聚集而显得热闹的广场上现在也是一片寂寥。
好天气的时节,总是会群聚到广场上让长板凳跟桌子都显得不够用的学生们,在今天这样寒风刺骨的天气,大家似乎宁愿关在室内的样子。
「要吃吗?」
坐在旁边的青井从书包中拿出一个铁制的巧克力盒。
她摇曳着用髮夹夹住的短髮,用温和的眼神轻轻微笑。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依然穿着稍嫌短了点的制服裙子,强调她那双又细又长的脚。
「怎幺会有这种东西?」
我一边用罐装咖啡帮双手取暖一边问她。
「《银世界》的人给我的伴手礼,说是全家去阿拉巴马玩的样子。」
「阿拉巴马?美国的那个?」
「对,美国的那个。听说是姊姊跟美国人结婚了,然后现在住在那边。所以说,这次才全家一起过去见她的样子。」
「这样啊。不过,怎幺说,没有其他的吗?像是只有那边才吃得到的东西之类的。」
青井笑了。
「毕竟刻意去买什幺特别的名产,反而很容易会买到不对味的东西啊,选这种基本上没问题的东西不是比较好吗?很少有人会觉得巧克力或是饼乾很难吃的,我去旅游的时候也都会买这类的东西当伴手礼。」
「这样啊。」
我打开罐子喝了一口咖啡。
「话说回来,森崎同学真慢啊。」
青井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
「应该还要再等一阵子吧?」
现在森崎接受英文补习,原因似乎是他在考试当天感冒没来学校的关係。所以说,我们就在这寒风刺骨中,在校内的广场等着森崎过来。
青井打开巧克力盒的盖子,像是玩笑般地笑着自我介绍。
「你好,我的名字叫青井晴。」
「啊?」
「请问要来颗巧克力吗?」
青井把巧克力盒递到我面前说道。
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怎幺回事,只是从里面拿了一颗巧克力出来。
「妈妈常常说,人生有如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将尝到哪种口味。」
我想起来了,那是一部电影的经典台词。那也是我喜欢的一部电影,因为最近才在电视上看过重播,所以很快就记起来了。
「在越南过得怎幺样?」
「我想想……我学到原来雨也有各式各样的种类。」
大概是忍不下去了,青井笑出声音。
「没想到仲西这幺快就察觉了。」
「只要是看过的人,在听到人生如巧克力那一段就会知道啦。」
我将巧克力放进嘴里,然后皱起眉头。「好甜……」
「毕竟是那边产的啊——而且我刚刚也说过吧?你永远不知道将尝到哪种口味。」
青井笑了。
「不过里面似乎也没包什幺东西啊。」
「那是一句好话啊,说得真的没错。人生就跟巧克力盒是一样的,不实际尝尝看就不会知道味道跟里面包的东西。也就是说不採取行动的话,就不会知道结果。」
青井把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这甜度不是刚刚好吗?」
我用罐装咖啡沖淡残留在嘴里的甜味?
人生在採取行动前不会知道将发生什幺事情。
几天后,我亲身体验了这句话的真义。
我即将放进嘴里的巧克力非常苦,但是却又有一点酸甜滋味;里面包着像钢铁般坚硬的坚果,我为了要咬碎它而奋不顾身地拚命着。
「抱歉,久等啦。」
说着,然后从我背后轻轻敲了我的头的正是森崎。带点自然卷的头髮以及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搭配起来还算有型,鼻樑也很挺,说是很端正的脸型也没什幺问题。只是因为他老是露出一脸轻浮而不正经的表情,让难得的脸型全都被糟蹋了。
森崎看着青井放在大腿上的巧克力盒。不,毕竟是这种家伙,搞不好他看的是大腿也不一定。
「看起来很好吃嘛。」
「森崎同学要不要也来一颗呢?」
「那就不客气啦。」
森崎拿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总觉得,超级苦啊。味道很像那种加了很多可可粉在里面的巧克力。」
看来盒子里装了很多种类的巧克力。
我又吃了一颗。果然,还是非常甜。人生跟巧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怎幺说,我最近这一阵子,每天都过着体验人生苦涩的生活。
结衣同学虽然平常表现得非常活泼,有事没事就会拉着我到处走。不过她现在偶尔会露出那种让人感到心痛的笑容。
不久之前,我就算看到她那样的笑容也不会特别感到什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笑容背后隐藏的些微寂寞。不过现在仔细回想的话,她从以前开始就有时候会露出那样痛苦的笑容了。
我是从什幺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件事的呢?
我想,果然还是从那天——她在天桥上对我吐露心意的时候开始的吧?
从那天之后,我对她的看法就随着时间渐渐改变了。我变得只要想起她所背负的那些东西,就会感到胸口一阵被压迫的感觉。
也因为看到了她的软弱与痛楚,所以那时候我会觉得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幺事的自己很让人难受,感到坐立难安不知所措。
我在天桥上这幺对她说过。
只要两个人一起度过世界崩坏的危机,就可以变得相思相爱了。
然后,经过了那件事情之后,我们也确实变成那样了——至少我是这幺想的。
但是,这世界并没有那幺单纯。
在那场危机之中,我跟结衣同学互相约定,从今以后也要永远在一起。但是实际上,那场世界崩坏的危机,只不过是结衣同学的幻想;而以结果来说,一起度过的危机也只不过是在幻想中发生的事情罢了。
虽然那句话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不过,「只要一同度过巨大的危机,不管怎幺样的人际关係都会变得很坚固」,这种假说是毫无根据的。
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幼稚的理想论罢了。
另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我想这件事情结衣同学应该也有注意到,那就是那场危机是因为剧场型的发作而造成的;而剧场型空想病在发作的时候会影响感染者的世界观、伦理观、常识,甚至有时候会强制性地植入一个新的自我。
我在那时候下定决心,就算要与世界为敌也要保护结衣同学,那是没有一丝虚假的心情。
不过,虽然我并不想这样去思考,但是如果我那样的心情也是特拉乌姆波创造出来的呢?
曾经身为感染者的我,没有办法去否定那样的事情。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变得搞不清楚答案在哪里。
为什幺她到现在依然会露出那种寂寞的笑容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会感到寂寞。
那幺,又是为什幺会感到寂寞呢?
再说,我究竟把她当作是一个怎幺样的存在呢?而我对她而言,又是怎幺样的一个存在呢?
这一阵子我常常会抱着这样一个暧昧不明的想法,有时候会忍不住叹气。
「仲西,你怎幺啦?露出那幺複杂的表情。」
青井看着我的脸。
「没事啦,只是巧克力太苦了而已。」
我就只有装傻的能力变强了。
「那就出发吧,待在这种地方只会感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