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之前重複感染剧场型的案件,于是被安排在放学之后,要到位于千代田区的研究所本部,接受美国研究所所长的面谈。
毕竟那是空想病史上的第一个案例,所以听说是对方的所长亲自要求真由小姐,希望可以安排机会跟我进行面谈的样子。
「我根本不会说英文,听力也很差啊。」当我向真由小姐这么说道后。
「那个人日文很流利,所以没关係啦。」她就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也会陪在现场,不用太紧张的。」
说实话,就算是那样,我还是不太愿意接受就是了。
虽然我不清楚美国的所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至少一定比学校的校长还要有权威不会错。光是要跟那样的人进行面谈,就足以让我感到紧张了。
我想至少要在事前多少知道美国所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就在午休的时候,跟青井在学校餐厅一起用餐并且询问了她一下。
「我被叫去跟美国的所长见面了啊……」
青井喝着咖啡,对我点了点头。
「我听说了,是今天放学后对吧?毕竟对方对于你重複感染剧场型的事情很有兴趣啊。」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青井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说道。「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喔。」
「喔?跟真由小姐差不多吗?」
「不,更年轻。」
「也就是说,二十岁左右了?」
我听说那边跟日本不太一样,跳级升学是常有的事情。日本的新闻也报导过,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升学到大学之类的状况。如果真的是很优秀的人才,或许也是有年轻的时候在大学研究所留下亮眼的成绩,然后被推举为空想病研究所所长的状况也不一定。
就在我擅自进行想像的时候,青井摇了摇头。
「不,更年轻。」
「……跟我们差不多年纪?」
「不,还要更年轻。」
「几岁啊?」
「我记得今年应该十一岁吧?」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开口问道。
「我该笑吗?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
「不是小孩子玩的『一日所长』之类的?」
「是正式的所长。」
「美国研究所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这世上会有哪个组织可以让一名十一岁的少女站在顶端,还能正常运作啊?或许是因为她的周围都是非常优秀的部下也不一定,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乾脆就让那些部下带头还比较快。
青井大声笑了出来。
「我能理解你说的,毕竟如果让不了解内幕的人看在眼里,应该都只会觉得是什么不正经的玩笑话吧?不过,对方确实拥有足以担任所长职务的知识跟智慧啊。」
「是因为从小就彻底接受了有关空想病的教育吗?」
虽然我自己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也觉得这说法有些勉强。不管怎么说,十一岁实在太年幼了。
「那背后有些複杂的内情啦。」
这么说来,真由小姐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因为世袭而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可是,不管再怎么有门路或是有再怎么複杂的内情,我也完全没办法想像有什么状况可以让一个十一岁的少女坐上所长的位子。
——嗯?等等?十一岁的少女?
「那孩子是金髮吗?」我问道。
「是啊。」青井点点头。
「眼睛是蓝的?」
「金髮的人大部分都是蓝眼睛吧?」
「那孩子个性很伟大吗?」
青井笑了。
「当上所长当然伟大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是那种被别人当小孩子对待就会生气的那一型吗?」
「是啊,就是那种感觉。」
我不禁感到冷汗直流。搞不好,前几天在餐厅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所长了。
「保险起见问一下,那孩子患有空想病吗?」
「是啊。」
这下确定了。我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一名十一岁的少女,而且还是空想病的患者,为什么可以当上所长这种重要的职位?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好像知道得很详细嘛。是听穗高结衣说的吗?」
我摇摇头。
「我见过她。」
「啥?」青井吃惊地说道。
「顺道一提,我当时惹对方非常生气。」
「啥?」青井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再次发出同样的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更重要的是,你到底在哪里见到她的?」
「走前跟青井去表参道的那一天,我不是在研究所的餐厅等青井来吗……就是那个时候。」
我彻底缩起了身子,不知所措地回答。
「我说你啊,那种事情,你根本没跟我说过啊。」青井严厉地谴责我。
「不……那个、我觉得没必要说啊。毕竟我根本没想到那个人就是美国的所长。」
「然后呢?你究竟对那个所长做了什么事?」
「我把她当小孩子对待了。」
青井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
「因为正常来想,都不可能会知道那么小的小孩子竟然是那么伟大的人吧?只要不了解状况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把她当小孩子来对待啊。」
「我能理解你的说法……可是……」
青井摇了摇头。
「我才想问你勒,为什么美国的研究所要做那么奇怪的人事管理啊?」
「说得也是……既然你接下来要跟对方见面的话,还是知道一下会比较好。」
接着,青井向我说明了为什么一名十一岁的少女可以当上所长的原因。从结论来说,那原因果然还是一种世袭。
只不过,那背后隐藏着一段疯狂而难以向世人公开的内幕。
美国中央空想病研究所的前所长——道格拉斯·波特曼,是一名年过五十的男性。他从小就非常优秀,在大学时代专攻医学,特别对脑外科有非常强烈的兴趣,而埋头于研究之中。之后,他在那个领域留下了非常亮眼的成绩,于是在美国开始设立空想病研究所的时候,就被提拔为研究所的所长了。这件事有一部分原因似乎也是因为他正是阻止了《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英雄之一,而他自己本身也是美国国内少数的剧场型空想病患者。
当然,这件事在担任所长的职务上应当会造成非常大的不利才对,不过正因为他是个足以被人们称呼为「天才」的入类,而且他也活用了至今为止培养出来的脑医学知识,在空想病的领域上接二连三地累积新的发现,让起步不久的美国研究所获得了足以与空想病研究最进步的德国并驾齐驱的成果。
而他自己本身似乎是个非常特殊的空想病案例。或许是因为积年累月的经验,也或许是因为他天才般的头脑,让他学会了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发作内容或是时机的方法。
不过,那终究只是一种感觉上的东西。身为一名天才的他,虽然对周遭的人逐一仔细地传授那个方法,但是却始终无法得到顺利的结果。
照他的说法似乎是「就跟在睡觉的时候意图性地改变梦境的方法很类似」,可是说到底,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在睡觉的时候意图性地改变梦境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另外,那个人虽然留下了关于那种思考方法的文献资料,可是这方面却完全没有得到世人的关注。
毕竟,听说那个内容似乎极为複杂怪奇,让一般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即使一名天才把自己用感觉理解的东西写成文字,但是要将那内容详细地传达给一般人知道终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当然,如果可以让所有的患者都能意图性地控制发作的内容及时问的话,那将会是非常划时代的成果,也可以让世界上的研究所管理部门大大减轻负担。大家虽然都对于这一点有着共同的认知,可是就算强迫一般的空想病患者去理解一个天才独特的感觉,也应该难以得到什么效果吧?
然后,有一天,所长最爱的妻子因病倒下了。当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难以治疗的程度。
那位妻子在病床上抱着自己的丈夫如此说道。
「我说……亲爱的,我好害怕。当想到自己就要从这世上消失,就好害怕。我明明就还想要继续跟你一同度过更多的时光……」
之后,那位妻子过世了。而从那时候,所长便开始了他疯狂的研究。
他所注意到的,就是特拉乌姆波拥有的精神共感与情报共有能力。
然后,道格拉斯·波特曼得出了一项结论。
或许意志与知识的共有是有可能的。
身为个体的人类,其存在实在过于虚幻无常。或许有一天会因为意外而死亡也不一定、会因为疾病而过世也不一定。然而,那大部分的状况,对于本人来说都是自己所不期望的死亡——是一种自我的丧失。
既然如此,如果利用特拉乌姆波让全体人类的精神得以共享的话,又如何呢?即使一个个体的肉身死亡了,他的精神是不是依然可以继续存活于其他的个体之中呢?如果这是有可能办到的事情,那么就不会有人再像自己的妻子那样悲伤了。
只要人类没有灭亡,就能够以一种精神上的存在,继续存活。世界上也就不会再有人为了失去最爱的人而感到痛苦了。
那将会是个多么温暖的世界啊。
于是他从此便埋头于自己的研究之中。
然而,在大志未了之时,他也因病而倒下了。
他强烈地期望着,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人继承。
他将所有可以化为资料的东西都留给了后继的人们。然而,自己的感觉却没办法传达让其他的空想病患者明白,更不要说是其他健康的人了,应该穷尽一生都无法理解吧?但是,这种只有自己知道的发作感觉必须要遗留给某个人才行。如果缺少了这个东西,研究本身应该会迟迟无法获得进展。
于是,道格拉斯·波特曼做出了一项残酷的选择。
他能够意图性地选择发作的内容,而且,还是个剧场型的空想病患者。
因此,只要有效利用幻想世界的诡局,或许就可以将自己的知识与感觉遗留给某个人也不一定。
最后雀屏中选的对象,正是他的孙女——梅莉·波特曼。刚好,她本身也患有自我完结型的空想病。而且即使她当时只有六岁,不过已经开始展现出与所长同样身为天才的迹象。所长的儿子不但不是一名空想病患者,而且虽然才能并不算差,不过脑袋也仅止于秀才程度而已。
所长瞒过了研究所的监视,尝试与梅莉见面了。当然,这并不是可以被允许的行为。如果剧场型患者与自我完结型患者接触的话,就会有引发感染爆发的可能危险。但是,他甚至认为就算引发感染爆发也无所谓了。毕竟幻想的内容他可以自己选择,所以也可以将自己的期望、自己的知识与感觉交付给适合的对象。
在某种意义上,比起幻想世界的诡局,或许感染爆发还是个比较有效率的手段。因为远在大海另一端、自己所不认识的空想病患者之中,也许会有能够与自己站在同等程度思考事情的人也不一定。那样的对象其实也不算坏。
这完全就是个疯狂的行为。
然后,所长意图性地引起了发作,意图性地造成了幻想世界的诡局。
他让身为孙女的梅莉,利用理论向他证明身为组父的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自己确实就在这里,可是,梅莉的说法也并没有错误。也就是,我——道格拉斯·波特曼这个人,并不存在于这里。
这是个决定性的矛盾。
于是,幻想世界的诡局被引发了。
道格拉斯·波特曼的精神最终崩溃,而取而代之的,则是将自己的知识与感觉,还有——这对他而言应该算是值得高兴的误算——自己本身大半的精神都成功移植到孙女身上了。
就这样,当时还只是六岁就成为空想病顶尖专家的梅莉·波特曼诞生了。并且根据道格拉斯·波特曼的遗言,让梅莉·波特曼坐上了研究所所长的椅子。
在看到遗言的时候,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什么恶质的玩笑。然而,就在亲眼目睹梅莉的言行之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她确实还只是个六岁的女孩子,但是她所拥有的知识毫无疑问地不比前所长来得逊色。
就这样,梅莉就任了所长的位子。而五年后的现在,她不断发表了许多超越德国的成就。
「……太疯狂了。」
我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感想老实的说出了口。
「我也那样觉得。」
「而且刚才那是什么?那个『用理论证明不存在』之类的。一个存在的人要怎么用理论被证明他不存在啊?」
青井耸耸肩膀后,喝了一口咖啡。
「天才所说的事情谁会知道?关于当时的事情,对方的所长很少挂在嘴上。而且,搞不好……」
青井放下咖啡杯后,用手托起腮帮子。「其实我们看起来似乎存在于这里,可是实际上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啊。」
我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阵恶寒。青井偶尔会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让人害怕的话。
「仲西,你的表情很可怕啊。」青井笑着,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非常柔软,让人立刻就解除了紧张的感觉。
「我就在这里,仲西也是。天才所说的话,就算听了也是白费力气。毕竟对方是站在跟我们不同的次元上思考事物的啊。」
「我知道。」
青井拉着我的手站起身子。
「时间差不多了。你要去千代田区的本部对吧?我也有事要过去,就一起去吧。」
我跟青井一路上握着手,转搭电车,前往研究所。虽然牵着手并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因为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就一直都牵着了。
或许我也可以跟她说,都是男生,做这种事很噁心。但是穿着女学生制服的青井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只是她自己误解了而已。既然她真的是个女孩子的话,总觉得说出那种把她当男生看待的台词不太好。
说实话,自从一个月前在横滨的那场约会之后,我就一直没办法掌握与青井之间的距离感。不管走到哪里,青井都是个女孩子。越是跟她亲近,她那种偶尔表现出来像女孩子般的举动就越是会让我感到小鹿乱撞。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得出「男女之间不可能单纯只当好朋友」这种一点帮助都没有的结论,然后烦恼着。既然这样,我又应该怎么继续跟青井来往才好?
在电车中比邻而坐的我们,在四周人眼中看起来是不是有着朋友以上的关係呢?
虽然青井在电车中天真无邪地笑着,并且告诉我有关佳织小姐的近况,可是我却完全听不进脑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