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 小丑 立川研究设施》
病房的门传来敲门声后就被打开了。于是我缓缓阖上看到一半的书本,将视线望向病房的出入口。
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金髮与跟本人的外观轮廓不相衬的锐利眼神映入了我的眼帘。
「是梅莉啊。我早就猜想到你最近应该会过来了。」
「你是……小丑吧。」
她打量了一下我的样子后,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从氛围判断的吗?你还真有看人的眼光。不过话说回来,真由她真的是变了,居然变得如此多嘴。」我用英语对她说着。
梅莉坐到来客用的朴素铁椅上,接着用下巴对她的保安者们示意,要他们在走廊
等她。于是保安者们便遵从她的指示,走到走廊并且将房门关上。
「英国腔还真重呀。」她用日文回应我。大概是对我的一种讽剌吧。
我耸耸肩膀说:「对我来说,腔调比较重的是你们美国人啊。」
「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知道。是关于结衣的事情吧?」
「你很清楚嘛。」梅莉点点头。
「她应该差不多要恢複为自我完结型了才对。我想她的特拉乌姆波应该已经呈现正常的波长了吧?」
少女露出不太耐烦的表情。
「果然你才是原因啊?」
我闭上嘴巴,并且看着她的眼睛一段时间后,反问她一句:「你有听真由说过我跟吉儿的事情了吗?」
「听说了。」她拨了一下头髮,接着说道:「简直就像什么童话故事一样的情节啊。虽然我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的,不过看到现在的你,我就变得稍微愿意相信了。」
「这搞不好只是单纯的人格分裂喔?」我调侃了她一下。
「你并不是吧?」她笑了。
看来要应付在梅莉体内的道格拉斯是很麻烦的样子。
「哎呀,既然你愿意相信的话,我也没差。就算你怀疑我,我也无所谓啦。」
「特拉乌姆波也会来自于精神层面。你是这样对穗高真由说的吧?」
「没错。」
「结衣在过去会发出特殊的特拉乌姆波,以及她恶化为剧场型的速度过快的原因,都是因为你吧?」
「你说得没错。」
「也就是说,你能干涉特拉乌姆波了?」
「大致上正确。」
「你之所以让穗高结衣的特拉乌姆波增强的原因是?」
「如果要跟吉儿战斗的话,那孩子的身体在各方面来说都太不方便了。毕竟她明明就只是自我完结型的患者,却因为亲生父亲是所长的关係,而受到比其他患者还要严密的管理。」
「所以你想先从那个身体里脱逃出来?」
「对。」
「可是,你的行动却招致了反效果,而被穗高结衣强押到没有特拉乌姆波的仲西景身上了啊。」她彷彿在嘲笑我般说着。
「那还真是一场灾难。不过,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我其实已经太过幸运了。毕竞当时吉儿自杀的时候,偶然就有个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在场啊。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了。」
「果然。」她点点头。「你没办法无中生有产生特拉乌姆波啊。」
「我是没有尝试过,不过应该很难才对。毕竟我至今为止都只有从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拥有特拉乌姆波的人身上,所以就算真的办得到,应该也会花很多时间吧。」
「所以我有一个提案。」
梅莉从座位上站起来,宛如一名诱人的女性般用右手抚摸我的脸颊。
「什么提案?」
「要不要进到我身体里来?」她把左手放到自己胸口上。
「不可能的。你的特拉乌姆波很微弱,现在的状况下连试都不需要试,就知道我的精神没办法移动到你的身上。」
「你应该说过吧?特拉乌姆波会强烈受到精神的影响。」
「我确实说过。」
「我的祖父过去是一名剧场型的患者。所以只要我利用我祖父的精神,应该是有可能变成剧场型的。」
「非常正确。现在在你体内的道格拉斯是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如果他的精神状态能恢複到移植前的情况,你应该就能成为一名剧场型患者。」
「你在关于空想病的事情上,应该比我更熟悉感觉性的东西才对。」
「或许没错。」
「你只要把那些感觉用话语告诉我就行了。我应该可以让我祖父的精神安定下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等你进到我的身体后……」
我用手坞住她的嘴巴,将她几乎快要扑过来的身体又轻轻推回椅子上。
「不好意思,我拒绝。」
她吊起了眉毛。
「为什么?」
「我对你的野心——人类的精神统合(Iion)既没有兴趣,也不打算帮忙。我的目的是要消灭吉儿,所以要是先被你完成了人类的精神统合,我也会很困扰。如果特拉乌姆波的影响领域发展成世界规模的话,我就会变得不可能追上她的。」
「哼!」梅莉不耐烦地嗤了一下鼻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后,用强硬的语气俯视着我放话:「我一定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那你就加油吧。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你来日本的目的了?我猜你应该是被结衣拜託了,才会到这里来的吧?」
她忽然愉快地露出像小孩一样的笑脸。
「要让仲西景恢複果然需要我的帮忙对吧?」
「不,我只是希望一切结束之后,你能把结衣还给这个身体(仲西景)。她应该感到很寂寞吧?仲西也是感到很寂寞。虽然他对空想病感到恐惧的事情是真的,但是,他果然还是需要结衣陪在身边啊。」
梅莉的表情一口气愤怒起来。
「我知道啦。」她丢下这句话后,走出了病房。
然后,我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小声呢喃了一句:
「谢谢你,梅莉。多亏你,让我回想起『特伦托』(ADM抑製剂)的事情了。」
紧接着,房门又再度被打开后,梅莉丢了一本册子到我身上。
「这是?」
「似乎是剧本的原稿。你拿去交给青井吧。是结衣拜託的。」
「你自己交给她不就好了?」
「我才没有那么閑。」她说着,又粗暴地关上了房门。
「真是不老实啊。」
我不禁笑了。她或许是觉得,即使是结衣的拜託,但是要她间接协助与她个性不合的青井晴,还是有种伪善的感觉而不太愿意去做吧?
于是到了隔天,我就把这本册子交给前来探望的青井晴了。
《三月七日 仲西景 立川研究设施》
我在护理师的同意下来到了屋顶。
这里的风吹起来很舒服。
从那天开始,大家好像都轮班前来探病的样子。我之所以没办法断言,是因为我对那些记忆没什么自信的关係。也就是说,应该是我体内某个与我不同的人在接应大家的吧?当我确认了一下日曆,才发现日期不知不觉间就飞逝了三天的时间。
根据青井留下来的信中所说,话剧的準备状况很顺利的样子。森崎被选拔出来代替我的角色了。
我跟结衣同学从二月中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毕竟院方极力想避免让现空混在症的患者与空想病患者接触,所以想必是被阻止会面了吧?
话说回来,今天我的脑袋状况还不错。很少遇到像这样可以把大家的事情清楚回想起来的日子。
「你也是病患?」
忽然,从我背后传来了声音。我转回头,看到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性,身上穿着住院病患用的白衣。
「请问你是?」
她微笑着回答:「空想。」
「是指不是现实中的人吗?」
她微笑得更深了。
「因为是空想病,所以叫空想。」
「哦哦,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也就是说,我要叫『现空』了?」
她开心地点点头。
「不过,我同时也是现空喔。既是空想又是现空。」
也是有空想病患者本人罹患现空混在症的状况。虽然我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搞不好这样的病历还比较多也不一定。
「本名呢?」
她摇摇头。屋顶上吹起的风,吹拂着她的头髮。
「叫空想就行了啦。反正名字也没意义。」
从她的语气听起来,她是真心这样想的。
「应该会有意义不是吗?」我问。
「毕竟这里搞不好也是幻想出来的呀。虽然说,也有可能是现实啦。要把幻想中的人物一个一个记起来实在太麻烦了,而且说实话,我也没自信可以全部记起来。」她将身体靠到栅栏上,眺望远处的景色。
「在遇到你之前,曾经出现过五个『现空』。当中有两个人就是我的幻想。」
她转过头窥探我的样子,寂寞地问道:「这样问名字还有意义吗?」
「我确实在这里啊。」
「幻想中的每~个人都是那样说的。」
她刻意在「每个人」的地方强调语气。
确实,被她这样一说,或许互相介绍名字真的没什么意义也不一定。不,搞不好连现在这样对话都变得没有意义了。想必她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我说,现空觉得活着很开心吗?」
我跟她一样将身体靠到栅栏上,眺望远方的街景。
「现在我不清楚……毕竟不管我做什么都没什么实感,有时候也会搞不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都不知道。」
「无意欲、无感动、自我丧失感,典型的现空混在症徵状呢。」
她这句话虽然也能解释成是在讽剌或调侃我,不过她的语气一点都没有让人讨厌的感觉。
「睛问空想又是怎么觉得?」
她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觉得活得好痛苦。可是,要我死又好可怕。因为不想死所以活着。就算很痛苦还是要活着。」
她将视线落到我身上。
「你不觉得这就好像活地狱吗?」
如果真如她所说的话,或许真的是很难忍受的苦痛吧?要是可以让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可以让自己被消灭的话,应该会很幸福才对。
我没办法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抚平她伤口的话语。
所以说,我们就只是让时间静静地过去。当回过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护理师来到屋顶上,催促我跟空想进到屋内。
「变凉了,不要感冒喔。」她在道别前对我如此说道。
我点头回应了一声「好」之后,她又笑着说:「虽然说,就算真的感冒了,那也只是幻想啦。」
那笑容深深剌痛了我的胸口。
《三月九日 森崎进一 立川研究设施》
今天我来到立川的研究所,难得见到了仲西。我不管是上次还是上上次来,遇到的都是与仲西不一样的某个人。虽然那个人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仲西,可是与他对话的过程中,还是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然而今天,仲西总是心不在焉,一直獃獃地眺望着窗外。据说就算是青井同学或今井同学向他说话时也一样,甚至就连面对他自己的姐姐,他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我从刚才开始无论怎么对他说话,他都只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即使偶尔开口,也只会简单地回应一下而已。
我不禁觉得再坐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的」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而他最后依然还是没有回应我。
后来,我在医疗大楼的楼梯转角处与一名身穿白衣的女性擦肩而过了。她看起来不像是护理师,应该是在这里住院的患者,或是从外地来这里进行检查的空想病患者吧?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獃滞,就好像是在大楼里迷路了一样。
「不好意思,请问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