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的家族由本家与五个分家构成;
本家的元旦一族。
年夜日一族。
七夕一族。
节分一族。
春分一族。
秋分一族。
最早分家并未持有特别的名称。在本家持续研究咒法的过程中,负责支援的众分家考虑到至少在名份上能与本家齐步,便以各自擅长之祝祭日自称。其后随着时代演变,倘若祝祭日的名称有所变动,该当家族的名号亦从善如流。毕竟言灵之力在咒法当中极具影响力。
——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获取更多力量、以期儘快完成能使众人获得幸福之咒法。
元所属的家族最早可回溯至江户时代初期,在古老家系当中尚属历史较短的族派。藉由操使祝祭术之副产物咒法的能力,地位才逐渐攀升。
日本存在两种曆法。一为以新月作为起始基準、配合月亮盈缺而制定的旧曆;二是以地球绕行太阳之周期为基础所创製之阳曆。明治时代之时,透过福泽谕吉等人的推广,阳曆成了日本通用之曆法。
不过日本人自古以来便存有敬奉世间众神之心,便採行了能使两种性质相异之事物共存的作法。两种曆法均沿用至今。
祝祭日也是一样的道理。
举例来说,初秋的重要节日·七夕原为旧曆的七月七日,阳曆大多在八月初。来到现世,大部分的节日活动都选在阳曆的七月七日举行。即便这个时间点通常尚属梅雨季末期,多为阴雨天气、很难见到星星。
新年与女儿节亦转化为阳曆的节日,中秋则维持在旧曆的月份,中元节的日期则在旧曆与阳曆之间摇摆不定。
祝祭术是随着人们的心绪与文化而演变之术法,更加倍受到七夕或节分等历史悠久之节日的影响。于此同时,力量亦逐渐增强。祝祭术本身创建于江户时代初期,然而考量到旧曆与阳曆均包含古早延续下来的节日活动,确实不可等閑视之。
整理到这里,元慢下正走向学校的步伐。虽被告知家主的首要目标为封印转生术,针对这件事,元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分家之中有一名背叛者,不顾其他族派的安危与权益、擅自创造了不老不死之术法。各分家均有一位以固定周期显世的转生者。但全年只有一天能取回原本的样貌。透过此等不完全之状态,也能称作不老不死吗?感觉稍微延后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在考虑这些之前,我在家主这个立场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得先从基础打起才行呢。)
元将视线投向前方。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光景。嗅着春天与阳光的气息,让人十分安心。
元还没有搬家。从住惯的公寓出发、正前往学校。理应极为习以为常的动作却觉得四肢沉重,可见身体非常疲累。
「哥哥。」
小孩子的话声传进耳里。
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喊着声并跑向前方的另一位男孩。应该是兄弟吧。面孔十分相似。
元想起自己的兄长。本该继任家主的旦。
旦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元无从得知。虽曾问过,父亲并未替他解惑。
——就结论看,彷彿赶走兄长、夺得这个地位,感觉很痛快是吗?旦大人身为您孪生的哥哥,若是看到这个情况,不知作何感想呢?肯定不会觉得愉快吧。
光是在心底忆起这段话,便让元胸口一紧。
哥哥是自己逃走的。并非被元赶走。
「六年来」元一直独自生活。许久未与兄长见上一面。
曾有段时期交情不错。为了一点小事便一起笑开怀的记忆,虽已模糊,仍可立刻想起。
元明白痛楚的缘由。
希望能与哥哥见面、说话。此等冀望遥遥无期的状况令元感到烦躁。
元想知道,旦为什么放弃继承人的身份。
一思及哥哥或家主的事,气息便无意识地变得沉重,表情亦转为严峻。
开始进行家主的工作不过数日,已经感受到极大的疲劳。
向亲族打招呼是最棘手的一环。自认不该仅在仪式举行当天打过照面,元自行拜访各个分家。而分家的人们理应明白元处于怎样的状况,却仍以元已具备足够知识的前提进行对谈。虽透过继承术而在脑中存了不少资讯,能不能善加提取可是另一回事。
比喻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突然想要使用时,也搞不清楚需要的资讯放置于何处。
除了与众多亲族对话很伤脑力之外,他们似乎亦有着各自的讲究之处;关于拜访顺序、方法、注意点等等,不客气地多有指摘。举例来说,大部分均认为打招呼应从起源最早的分家开始依序进行才是常识。
我不明白你们所谓的常识。元几乎想要如是辩解。虽有另向父亲寻求确认,只能得到一堆暧昧的回应,完全靠不住。
单是回想起来就让人沮丧。元为了重新振奋精神,加快脚下的速度。
「小元,早安。」
背后传来招呼声,元回过头。
来者是雾泽诗名。柔软的栗子色中长发与蓝色水手服极为相衬。闪耀的表情想必是体现了她内在源源不绝的活力。诗名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你、还好吗?就是、那个……」
元这才察觉到。她介意的是元回老家一事。
「嗯嗯,托你的福。」
没什么问题。本想接上这句话,思及其为谎言而作罢。
(要是告诉她我继任家主,只会让她更担忧。)
诗名似乎全未注意到元的複杂思绪,嘴角挂上柔和的笑。
「那就太好了。……不过你脸色好像有点差,要注意唷。」
「我明白。会小心的。」
「……小元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果然还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是啊,麻烦事有点多呢。不过有问题发生并非坏事。诗名曾这么说过,我自己也实际感受到了,所以并没觉得很痛苦。」
「这样啊。」诗名的笑容多了几分複杂。
「……对了,小元平常都吃学生餐厅对吧?今天午休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诗名害羞似地晃着身子,接着说道。
「其、其实是我便当作太多了……可以的话请连我的份也帮忙吃掉。我最近在研究健康食品,今天则用蒟箬试作了好几道菜。蒟箬可以帮助肠胃排掉肚子里的老废物唷。还可以改善血糖值。超健康的。……小元觉得累的话,要不要试试养生食材?」
(午休……?)
元回想起一项麻烦的约定,叹气。父亲说有事要联络,可能会在午休时间打电话来。
「抱歉,恐怕不行。」
「嗯嗯。没关係的,只是多作的,我自己也吃得完。再说,我也讲得太像健康食品推销员了呢。」
「没这回事。感谢你的关心。是我不好意思。」
「小元这类的表达总是很直接呢。虽然不讨厌。那,所以……呃……」
诗名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眼神一亮。
「……啊,对了。这礼拜天一起去上次提到的游乐园吧。当是散散心。」
「那天我不行。要跟未婚妻见面。」
诗名的表情霎时冻结。
「……未、未婚妻?」
诗名高喊一声,逼近元。
「小、小元,你应该没作出什么有失礼节的事吧?没问题吧?该不会已经经历很多次失败了?所以才会累成这样?还是我想太多了?」
「为什么是以我失败为前提呀?」
「因为,能跟喜欢的人订下婚约应该是好事呀?婚约可是女孩子的幸福罗曼曲呀。可是,你为什么一脸疲惫的样子?这不正常。」
「很不正常唷?」诗名像是不确定似地重複着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接着杏眼圆睁地说道。
「……啊,喜欢的人……?对方应该是小元的心上人吧?是吧?」
(遥佳吗?)
「并不讨厌。」
「那、那就好。不过,这种事可以更坦诚表达的唷。虽然小元可能只是害羞。」
有那么一瞬间,诗名露出鬆一口气的表情,随后又陷入阴霾。
「是说,小元的未婚妻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呢。真想见见她……」
「耶?」
「咦……小元干嘛吓一跳?」
诗名的双颊迅速染上红晕。手在胸前死命摇晃。
「不、不是那样的。我对小元没有那种兴趣!」
「喔喔,嗯。」
「没有奇怪的意思。奇怪的意思又是啥意思啊……总之,未婚妻之类的话题,对我来说很遥远,所以有点好奇。……讨厌,这样感觉我很八卦似的。」
诗名无力地笑着。在元的眼里,感觉她似乎有所勉强。
(诗名好像从方才就一直在担心我的事……?)
不想再对她露出不起劲的态度,元连忙补充说明。
「嗯,想见应该也是见得到吧。大概。」
(诗名的性格也挺小孩子气的,说不定跟遥佳合得来?让遥佳多个玩伴应该也无妨吧。)
「真的吗?」
诗名的表情瞬时转为明亮。
◇
◇
◇
当周的礼拜日,天气晴朗。
遥佳所住的房子,屋顶为九脊顶造法,远望便很有份量。大门颇为气派,甚至设有以斜木条为顶的飘窗。
遥佳正蹲在门前与小猫玩耍。是在等元到达吗?
元先请诗名在离家一小段距离之处稍事等候,接着走向遥佳。
遥佳身穿樱花色的和服。带有波浪纹路、颇具光泽感的丝质布料与细緻的樱花图样极为相衬。前次华丽的和服很漂亮,这套较为低调的访问服亦颇具风情。
「元!你终于来了!」
发现元的身影,遥佳抱住猫,缓缓站起身。
「这只猫很聪明唷。之前偷偷餵过它,现在只要我一出现,它就会冒出来跟我讨东西吃。才餵过它一、两次,它就记得我的脸了。」
遥佳心情极好。她伸手把白猫递到元的眼前。
元看向猫。眼角察觉白色的花瓣,缓缓抬高下巴。
「……樱花?已经开了喔,还真早呢。」
「喔喔,那是一种叫作沃维克的品种,是海外的樱花唷。一年开两次。」
「一年开两次?」元回问,遥佳带着微笑说明。
「没错。春天跟秋天。」
元仰望种植于门另一侧的樱树,说道。
「……今天原本预定是要在遥佳家约会,有办法改地点吗?」
语毕,只见遥佳的表情愈显不快。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以约会的名义把你找到我家吗?」
她的语调低沉。
「元,你到分家拜访的成果不佳对吧?对你失态的诸多批评甚至传到我这儿来了。要去分家打招呼,怎么可以不先跟婚约对象的春分一族报告呢!我还出面帮元解释,说元刚进入本家、还在学习阶段所以无法勉强。所以元可别再继续让我没面子唷。之后要努力洗刷前耻喔!」
「难不成,遥佳今天找我到你家是要……」
元推测出遥佳的意图。
看来完全不是能引介诗名的场合啊。
「正是。在哪里跌倒、就要从那里站起来!今天就在我家重新打一次招呼。就说是为前几天的失礼道歉。这么一来,相信大家对你的印象也会改变的。」
遥佳为了让元有机会在她族里重新取回面子,特地帮忙安排今天的会面。
「你应该有带礼盒来吧?……难道没有吗?」
从元的表情察知事实的遥佳不禁叹了口气,瞄向放在水泥地上的白色纸袋。
「真是的。就知道你会这样。有帮元準备伴手礼了。感觉好像我在自导自演,但也没办法了。务必心怀感恩呀!」
遥佳指着元训道。
今天的各种準备全都是为了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