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学校放假时,孃多半都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父亲时常到早上才会回家而一直睡到下午,不过看起来总是没什么重要计画。这天,孃连
闹钟都没有设定而在房问里昏昏沉沉,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粗暴敲门声惊醒,孃听到父亲正在门的另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孃的意识尚未清醒
,边揉着眼睛边打开门,父亲看起来相当兴奋而有些气喘吁吁的。他似乎刚回到家,身上还穿着外出服,连上农都还没脱掉。
父亲一见到孃,便急忙追问她:
「你的学校有个叫作志水小夏的学生吗?」
孃顿时清醒过来,但是为了避免让父亲看出端倪,她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谁?」
「那个学生好像是那名歹徒的妹妹,如果妳认识她的话,去帮我打听一点消息回来。」
自从上次注意到父亲好像对那个事件感兴趣之后,脑中挥之不去的讨厌预感竟然成真,孃只能暗自抱怨。
父亲露出兴奋的样子,这个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消息,使他又回到以往追蹤各种事件的认真态度,虽然她曾经期待父亲能够恢複精神,可是
原因竟然是这起事件,也让孃感到十分讽刺。
「我跟她不熟……没办法帮你。」
还是不想让父亲察觉自己跟小夏之间的关係,于是孃只好这么说道。父亲突然向前大跨一步,靠近孃并且抓住她的睡衣领子。
「这样的话,从现在开始也行!去和她混熟!暗中套点情报出来!」
父亲粗暴的动作让孃更显焦躁,她拨开父亲的手大叫:
「我没办法!」
父亲捏着孃的脸,孃当下也用力捏住父亲的脸。
「妳这家伙……!」
父亲抓住孃的头髮,并且举起拳头。
「老是叫我工作,现在我好不容易要工作,居然连个小忙都不肯帮吗!」
「如果连工作都要拜託女儿帮忙的话,还不如不要做!」
孃的字字句句让父亲停下正想挥出的拳头,孃继续喊道:
「只是因为被拒绝就要揍人的话,乾脆就不要当爸爸了!搞什么嘛!你是我的什么人?不是爸爸吗?我是你的什么人?只是一个方便的工具吧?别
开玩笑了!如果有身为父亲的自觉的话,就象样一点!让我瞧瞧不靠我也能工作的本事吧!」
听到孃的大声喊叫,父亲鬆开手低下头。父亲似乎强忍下情绪而没有做出任何反驳,也没有再出手的意思,孃看见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她不
知道那是愤怒还是其它感情所引起的颤抖。
「……出去。」
孃说道,父亲却一动也不动。
「出去!」
当孃再次放声嘶吼时,父亲才沉默地走出房间。孃踉呛地往后退,直接一屁股坐在床上,接着叹了口气。
孃回过神后,发现温热的眼泪已经流满双颊。
一方面为父亲终于有意工作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也憎恨想要利用自己的父亲,不过孃更唾弃自己无法姻一率地支持想要工作的父亲的冷
淡态度——种种感情相互交杂下,纠葛的情绪也刺激到孃的泪腺,让她只能不断哭泣。
大概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父女关係了吧?
别说母亲已经去世,即便她还在世的时候,两人偶尔也会有口角,儘管如此,基本上还算是和乐融融。难道再也无法恢複当时的关係了吗?
不管时间经过多久,倘若只能日复一日地持续这种互相伤害彼此的生活,我们就已经不配称作家人了吧?
孃边想着这种事边换上衣服,因为她觉得自己只要待在家里就会不断哭泣。
走出房间时已经不见父亲的蹤影,他似乎也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孃不发一语地走出家门,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她没有目的地,不过目前也
只能先出去走走。
天气并不是很好,今天的风有点强,孃虽然认为应该多穿一件上衣出门,但是她当下并没有回家拿衣服的心情。
孃离开公寓后便随处閑晃,她穿过因为假日而人来人往的商店街,试着走向昨天造访过的咖啡厅,可是里面没有人影,似乎还没有营业,虽
然孃想要试着打开入口的大门,不过大门依旧锁着而无法打开。孃想不到其它可供逃避的地方,只好无所事事地四处乱晃,她远离商店街而走
进行人不多的小巷子里,结果还在不知名的民家门前被养的狗狂吠,也更加深孃悲伤的心情。
乾脆死掉算了,直到昨天为止还想儘力活下去的记忆已经完全从脑袋中消失。孃抚摸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腕,透过伤口粗糙不平的触感,同
时也感觉到底下有血液正在流动。
活着还有意义吗?
就连和自己最为亲近的父亲关係都如此恶劣,与其它人的关係必定也会一辈子毫无进展吧——一想到这里,孃便觉得背脊上冒出一股让全身起
满鸡皮疙瘩的寒意。
甚至和目前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小夏,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友情,自己是基于利用价值才会和她当朋友,但是当父亲有意利用小夏时,偏偏又
感到无比气愤,其实自己并没有责骂父亲的权利。
脑中突然浮现出彰的脸。
彰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即使思考这个问题,也只有那个显而易见的拒绝与充满胁迫的态度浮现在孃的脑中,丝毫感受不到善意。
昨天对孃很温柔的咖啡厅店长,应该也因为是客人所以才对自己温柔,并不是对自己怀有好感。
孃不禁停下脚步,瞬间有种彷佛四周的空气遭到压缩、似乎将自己所在的空间淹没的错觉涌上心头。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呼吸也变得相当
急促,无法移动身体且下半身失去知觉,孃便膝盖一软坐在地上。头好昏,无法呼吸,任凭如何深呼吸都无法回覆正常,反而更加深痛苦的感
觉,孃用双手撑住地面,拚命拉回自己即将远去的意识。
「……妳不要紧吧?」
有个人的手忽然搭上孃的背,孃好不容易回头一看,只看见级任老师辰巳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辰巳发现是孃时也不禁睁大眼睛。
「须贺泽!喂!你还好吧?」
他如此追问,但是孃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对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语带关切的辰巳,孃拚命地摇头否定,辰巳立刻察觉状况,连忙拿出手上超市购物袋里的东西,然后把凈空的袋子
递到孃眼前。
「用这个呼吸,就像把自己吐出来的空气再吸回去一样。」
孃照着他的指示呼吸后,围绕在喉咙四周的窒息感逐渐消失,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缓和下来,持续几分钟后便回覆正常。
「……有没有舒服一点?」
辰巳露出安心的微笑,并且温柔地轻抚着孃的背部,孃在刚刚情况危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其实他的双手很温暖。
「看来应该是过度换气症候群,我之前曾经看过这样的学生……总之没事就好,这种癥状虽然不会危害性命,不过长时间持续的话也会很痛
苦。」
辰巳一边叹气,一边把刚刚倒出来的东西装进袋子里。
「谢谢您……」
孃站起身向他道谢,辰巳居然像个小孩子般露出害臊的神色。
「被妳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是妳的导师……不对,就算不是导师也会帮妳,总之……自己要注意一点。如果再发作的话
,就像刚刚那样用购物袋或者是纸袋之类的东西盖住鼻子和嘴巴就好。要是情况一直没有改善,还是跑趟医院比较好。」
收拾完东西的辰巳提起购物袋后紧盯着孃,孃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因为辰巳的眼神充满关怀的神情,因此孃有些犹豫是否该和他四目交会。
「没事吧?我送妳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
说完后,孃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明明只要回答一句没事就可以顺利解决。果不其然,辰巳听到孃的话后露出讶异的表情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孃并没有回答,一方面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辰巳则是满脸困扰地抓了抓脸颊。
「……总觉得这样丢下妳好像有点奇怪,如果妳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老师家呢?我家离这里很近,稍微过去休息一下吧。」
孃一边对自己不加思索答应老师的邀约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一边跟在辰巳身后。
她看着辰巳的背部,回忆起以前走在父亲身后的情景,就连辰巳抚摸自己背部的触感都会让她想起过去的父亲,有种令人怀念的温暖。
外表完全不像,就连年纪也相差一大截,但是靠近辰巳身边就会莫名地想起当时温柔的父亲,心里也会感到非常平静。孃认为或许是自己对
他刚才拯救自己的举动感到相当开心,也或许只是想要某个人温柔对待自己而已。
辰巳带她来到一栋彷彿漫画里会出现的陈旧木造公寓,踏上楼梯时,脚下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辰巳熟练地搬开摆放在房门前的盆栽
,家里的钥匙就在盆栽下面,于是他就用那把钥匙将房门打开。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先进来吧。」
正如辰巳所言,的确不算是乾净的房间,不过就印象中单身男性的房间面言还算整齐。
两人脱掉鞋子,走进六张杨杨米大的房间,辰巳一边将超市买回来的东西放进冰箱,一边说道:
「妳在那边稍坐一下,我去泡个茶。」
孃照他的话坐下后,对辰巳说道:
「那个……不用太顾虑我。」
「就算妳这么说,我也不能怠慢妳,难得有可爱的学生来家里作客呢。」
辰巳背对着孃如此说道,接着开始煮熟水,孃因为辰巳那句「可爱」而感到有些难为情。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环视整个房间,冷冷清清
的房间里只有二口电视、书柜和洋式衣橱,以及一张大概是用来吃饭的和式桌,此外就没有其它象样的家具了。虽然书柜相当大,不过似乎还
是无法容纳所有的书,因此书柜周围的书堆得像座小山似地,然而让人不解的是,在书堆的一角有数本同样的辞典互相堆栈。当孃看着辞典时
,辰巳一边将茶叶放进小茶壶里,一边开口说道:
「我有个朋友在出版社工作,编完辞典后就说要放几本在这里。老实说,这么多一样的辞典也派不上用场……如果妳想要的话,可以拿一本
走喔。」
虽然外表包装看来应该是英文辞典,但由于每本部包着薄薄的塑料膜而无法判别。
「啊,没关係……对不起,我已经有辞典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就算多拿一本辞典也不可能会用到。
「我身为英文老师,认为这是本相当不错的辞典喔,或许这么说有点偏袒朋友,不过我不强迫妳一定要带走,有需要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被他这么一说,孃不禁觉得自己刚才的拒绝好像做错事一样,心情也不免有些沉重。早知道就不要多加推辞,畑一率地收下辞典就好,自己
总是在重要时刻讲些不该讲的话。
可能是由于刚才对话的缘故,孃在直到辰巳把茶端出来的这段期间始终沉默不语。辰巳一边将猫咪花纹的茶杯递给孃,一边纳闷地歪着头。
「怎么啦?。」
孃摇了摇头,辰巳则是在她对面坐下来说道:
「须贺泽,妳的表情比我想像中还要丰富喔!」
「是吗?」
「嗯……乍看之下,该说是冷漠呢……总觉得妳看起来很冷静。」
孃认为也许真的是这样。先不谈是否冷静,她本来就不曾在学校流露多余的感情,虽然她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自从跟父亲的争吵日
趋严重后,就变得更加封闭自己。不仅觉得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很无趣,甚至还会认为吵吵闹闹的同学们很幼稚,或许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才会
让辰巳觉得孃平时十分冷静.
当孃沉默不语时,辰巳端起自己的茶杯啜饮一口,接着向孃挥手表示请她也喝看看。孃照他的话将茶杯端至口边,一股温热而香醇的液体随
着流入口中,原来是烘焙茶,孃开始思考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喝过烘焙茶了。父亲喜欢喝红茶更胜于日本茶,至于去世的母亲则是锺情于咖啡。
「对了……妳的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子之后,辰巳将茶杯放在饭桌上,并且同时开口问道。孃思考片刻,便将最近和父亲发生的事全都向辰巳一一述说。
孃首次冒出向辰巳说出一切应该不要紧的念头,就和之前小夏对自己坦白说出她哥哥的事情一样,将烦恼向人倾诉后,也许多少能从自我封
闭感中解放出来。
母亲因为突发事故去世、父亲从此无心工作以及不久后父亲的暴力相向——孃接二连三地将事情对辰巳倾诉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渐渐地从
沉重的现实中获得解脱。
辰巳并没有催促孃将一切都说出来,即使在孃思考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时,他也是平心静气地保持沉默等待她开口,顶多只是偶尔协助她将
意思表达完整而已,孃觉得自己还是首次遇见这种愿意真心听她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