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隔天早上,孃才得知小夏住进市立医院的事。
事故发生当天,都由辰巳处理从呼叫救护车到联络陪同家人等等事宜,辰巳要孃别担心先回家。孃做些简单的料理解决晚饭后,由于心底还
是非常挂念小夏,同时也因为今天饱受惊吓与疲惫而马上入睡。
直到早上,孃因为父亲告知有她的电话才醒来,原来是辰巳在早上特地打通电话给孃。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妳不用太担心,小夏好像没有生命危险。」
辰巳的声音透过话筒似乎比平常更显得沉稳,也让孃感到更加安心。
「其实我昨天晚上就想打通电话给妳,不过等到事情处理完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听到辰巳这么说,孃的心里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而向辰巳道歉:
「对不起……让您全程处理这些事……」
不过,辰巳依然一派轻鬆地发出有些害臊的笑声。
「不不,这没什么……这也是老师的工作喔。」
「谢谢您。」
「对了,须贺泽,妳今天会来学校吗?」
「嗯,会的。」
「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在午休或是放学后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吗?大致上,还是要向学校还有家长详细报告。」
儘管孃认为有这个必要,但是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孃先点头答应,并且在打过招呼后便挂断电话,不过老实说,小夏的事实在发生
得太过突然了。
孃一边陷入沉思一边準备早饭,在孃讲电话时保持沉默的父亲追问道:
「妳做出什么好事了吗?」
孃则是头也不回地回答:
「朋友受伤住院了。」
父亲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于是再度开口:
「如果只是这样,老师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妳闯祸了吧?」
父亲充满批判的口吻让孃停下手边的工作,搞不好真的是自己的错,那时候小夏说出自己抢走老师,而且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就
能让小夏不至于摔下楼梯了。
然而,孃还是对父亲的指责感到十分不悦。
会对女儿拳打脚踢的人有资格批评自己吗?
「反正不是我动手的。」
父亲听见孃的回答后,便不满地啧了一声。
「就算不是妳动手,妳应该也有责任吧?如果是妳不对的话,就必须向对方的父母亲道个歉……」
「不要再说了!」
孃就像打断父亲的话似地发出大叫,万一父亲得知住院的同学就是小夏,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表面上假装探病问候,实际上很有可能会从
中探听关于那名持刀歹徒的情报,但是孃也不能老实地说出原因,因此孃不禁脱口说出:
「不要在这种时候摆出父亲的架子!」
听到这句话,父亲愤怒地站起身,被父亲推到后面的椅子随着动作微微地产生摇晃。
「……不用妳讲,我也知道该做些什么!妳在随便抱怨什么东西!」
孃看见父亲的反应,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只不过并非全部都是气话,事实上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确多少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如此,自己一时之
间也不会讲出这种话。
父亲走到孃身旁,不加思索地抓起她的头髮。
「一直叫我工作的人是妳,难得想认真工作也有意见,妳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明明还是个小鬼,别装得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现在对小鬼幼稚地鬼吼鬼叫的人又是谁!」
孃的话一出口,父亲的拳头便挥向她的脸颊,颧骨周围立刻产生一股麻痹感,嘴巴里头的皮肤似乎也因此裂开,片刻后舌头才尝到血的味道。
虽然孃的头髮被抓住,她还是往父亲脸上挥出一拳,就跟挨打的时候一样,拳头也传出微微发麻的感觉,父亲粗暴地推开孃,孃则是步伐踉
呛地靠在流理台边。
之后父亲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孃也持续以牙还牙,被揍的部位不怎么痛,反而在踢回去和打回去时,拳头和脚部还觉得比较痛。
孃的呼吸十分急促,将背部靠在墙壁上盯着父亲,她发现父亲正在哭,脸颊上的温热感也让她发现自己也在哭泣,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哭泣,
而是无意识间流下的眼泪。父亲似乎也一样,他用手背拭去泪水后,凝视着手背上残留的泪痕。
周而复始,一直都是这样。
孃很痛恨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孃的心中其实也不想憎恨父亲。儘管如此,为什么两人仍然时常争吵呢?为什么一开口,最后总是会
吵起来呢?
自从母亲去世后,孃跟父亲的关係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就好像某种生物的灭亡导致生态系失去平衡似地,母亲的死也完全摧毁掉孃的家庭关
系。
能够蕾壁包容父视的母亲已经下在了。
温柔地守护孃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两个人虽然都清楚这件事,却又假装不知情,彼此迁怒而不断争吵,并且互相伤害。
两个人的心中部充满空虚感。
「我……我……也想要回到从前……像以前一样……」
父亲喃喃自语后,便转身背对孃走向自己的房间,孃很清楚父亲十分心痛,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她也想要回到像从前一样。
但是母亲已经不在世上,这个愿望根本不会实现,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模一样。
孃动手做起早饭,不过又突然感到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就在收拾完食材以及调理器具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制服。她照着镜子确认自己的
脸,下唇的嘴角有点裂开而微微渗出血,仔细一看,脸颊上甚至已经出现一片浅浅的瘀青。她实在不想以这种样子去学校,但是既然已经亲口
答应辰巳会上学,所以也不能请假。孃只好叹口气拿起书包,无意中瞥见放在桌子上的小刀,那是昨天小夏拿在手上的小刀,昨天她把事先藏
在鞋柜的小刀放进书包里一起带回家里了。
孃拿起小刀,让刀锋抵上指尖,令人不寒而慄的触感让肌肤起满鸡皮疙瘩,当她稍微用力让刀锋陷入肌肤时,皮肤就啪地一声裂开渗出鲜血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伤害自己了。
——还是戒不掉。
孃一边思考,一边捲起制服的衣袖,让小刀沿着指尖移动到手腕,用刀锋在白皙的手腕上笔直地拉出鲜红色的线条,那份痛楚感与鲜红的血
液也让孃的脑袋彻底清醒过来。
脑中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浮现歹徒的脸了,虽然只经过几天的时间,不过孃心中累积的压力早已达到顶点而足以压过当时的恐惧了。
——是我的错吗?
——因为有我在,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没有我的话,一切就会进行得很顺利吗?
她在心中思考这些问题并且扪心自问,随后将刀子放回桌子上,并且拿面纸擦掉血迹。她不希望刀子被父亲发现,便将它塞到桌子抽屉的最里
面。
孃走出房间,前往父亲紧闭的卧室门前,并且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告诉父亲:
「今天我会住在朋友家。」
其实本来没有这项计画,但是对孃面言,再跟父亲见面这件事会让她更痛苦,现在应该彼此保持距离,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最后还是会沦为
毫无意义的互相伤害。
听见父亲类似呻吟声的低沉回答,也不知道究竟代表肯定还是否定,不过孃仍然快步离开父亲的房门前。
父亲应该心里也明白,不能够再这样下去,所以他想要回到从前。
但是,孃认为需要营造出跟过去截然不同的新关係,也许彼此应该保持距离,或许也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只不过,好的办法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得到的。
所以,孃还是决定和父亲暂时保持距离。
虽然没有其它容身之处,不过现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深信彼此一定会就此崩溃。
一走进教室,辰巳就把孃叫住,平常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待在教师办公室里,看样子他一直特地在等孃。
「距离班会开始还有点时间,妳可以先告诉我昨天的事吗?」
孃点了点头,不过毕竟不能在教室里谈论这种事,两人便前往楼上的升学辅导室,跟辰巳并肩行走时和班上几名女同学擦肩而过,过去曾经
对辰巳一头热、现在则是完全迷恋彰的女生们错愕地望向孃,但是孃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那群女生怎么看待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升学辅导室似乎刚刚才有人使用过,空气中瀰漫着一股烟味。辰巳走进房问后,便先打开最里面的窗户,挥挥手好让窗外新鲜的空气流通,
接着对孃说:
「先坐下吧。」
孃依照辰巳的指示坐在皮沙发上,沙发也随着动作发出皮革摩擦的声音,上面感觉有些温温的。
辰巳则是在与孃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就座,两手在眼前交叉紧握,并且将手肘靠在桌上。
「关于昨天那件事,可以麻烦妳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
针对辰巳的问题,孃决定告诉他在上学途中想好的「虚构情节」,孃认为一旦告诉他全部事情的真相,小夏恐怕就必须负起伤害的责任,而
且势必会谈到小夏偶尔会说溜嘴的对辰巳的爱慕之情等等。如此一来,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複杂,同时辰已也大概会觉得自己有责任吧?孃并不
想见到这种发展。
孃儘可能用自然的语气说出「虚构情节」——小夏为了找辰巳商量事情而跑到学校,之后便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孃并没有告诉辰巳
细节——两人就因此发生口角,在走廊上互相推挤时,小夏就不小心摔下楼梯。
当孃说完后,辰巳将纤细的手腕在胸前交叉,只见他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事情有点複杂呢……」
孃不明白辰巳想说什么,只好沉默不语地等待他再度开口。
「不晓得是不是受到摔下楼梯的冲击影响,其实志水本人好像并不记得自己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
孃吃惊得全身僵硬,她对小夏失去记忆的事实感到相当震惊,同时也对辰巳已经和恢複意识的小夏接触过的事情非常错愕,她完全没想到到
事情会如此发展。不过仔细一想,这种发展也是理所当然的,孃本来只是考虑到小夏的处境打算保护她而说谎,却差点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
在这个层面上而言,孃反倒觉得小夏失去记忆的事让自己得救了,孃的心中也产生些许罪恶感,原来自己让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势,虽然并不
是孃直接下手的,不过孃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听妳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可以把妳刚刚说的事,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志水本人以及她的父母亲知道吧……」
这么一来,孃大概就会被小夏的双亲以及小夏本人责怪,不过孃的确也和这件事有点关係,所以受到责怪也没办法,可是孃更害怕父亲可能
会因为这件事情得知她和小夏的关係,今天早上才为了这件事情和父亲吵过架。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立场对辰巳说「拜託您不要说出这件事」,乾脆把事实的真相全都告诉辰巳吧……不过几经考虑后,孃还是在心中摇头
否定。一旦这么做的话,事情将会变得比现在还要複杂,而且即使说出真相,这件事仍然会牵扯到孃,情况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后,孃决定交给辰巳做出结论,她只是紧闭嘴巴并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总之,暂时先当成单纯的意外事故处理,其它事情等志水的情况好转再说吧。」
孃轻轻点头,心底其实非常感谢辰巳,对孃面言,她也希望事情能够如此收尾。
在此时响起距离班会时间还有五分钟的钟声,辰巳立刻站起身,孃见状也跟着起身。
「好吧,回去开班会吧!」
正当孃对先行替自己开门的辰巳道谢并且走出辅导室时,辰巳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孃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辰巳露出难过的表情目不
转睛地盯着孃的脸。
「须贺泽……妳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孃稍微思考片刻后回答道:
「只是跌倒而已。」
孃不想让辰巳担心自己,不过辰巳却像察觉一切似地轻抚着孃的头说道:
「如果有任何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喔!」
这句话让从早上就一直笼罩在郁闷心情下的孃感到有些释怀,让她能够不再那么消沉地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