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孃就在球的陪同下一起前往赤羽指定的香烟店。
「打铁要趁热。」
趁着魁昨天来店里时,球将事情经过告诉魁,魁和彰的想法相同,不太同意让孃过于深入,但球还是说服魁要改变这种观念。
「我觉得也该让孃负责某些工作,否则孃就失去来到这里的意义了。」
魁晓得孃非常希望自己能帮上忙,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让孃到香烟店看看情况。
「既然这样,就照你的意思安排吧……不过如果孃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会宰掉你喔。」
魁对球撂下狠话,听起来不太像是开玩笑。
「我知道,我还想多活个几年呢。」
球则是依旧以那副弔儿郎当的模样回答。
孃照常送魁出门,并开始打扫洗衣的日常工作,做完所有家事后,便準备动身前往和球约定见面的地点。其实他们可以直接约在咖啡店,但从地址判断,香烟店应该位于下兔町,因此球才提议约在栖羽中央公园见面后一起出发。
这里是平常慢跑的路线,今天却没有慢跑,因为昨晚似乎过于兴奋而让她迟迟无法入睡,早上起床的时间也随着延迟。孃从小就是这种个性,不论是远足或是运动会的前一天晚上,孃总会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无法成眠,纵使现在面临即将不同于常人的行动,她也仍然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
她穿着昨天彰买给她的马靴,由于今天的气温比昨天稍低,所以他还披着一件薄外套。孃原本以为今天会有点热,但是出门后,才发现室外温度比想像中还要低,穿厚一点的衣服或许会比较好。栖羽的地势属于台地,因此即使是夏季,也会比其它地方来得凉爽。
孃走在往公园的路上,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首先,她想到赤羽指定的香烟店。
香烟店老闆曾和球的父亲以及彰的母亲并肩奋战,孃一想到这件事,便不禁开始想像香烟店老闆是个怎么样的人。
接着是赤羽,他是个冷静沉着的人,还散发出无比的威严感,光是站在身边就会打冷颤,恐怕是昔日的经验让他造就出此种气魄吧。
球的父亲、魁的父亲还有彰的母亲也是属于这种人物吗?孃不晓得,但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此时,孃无来由地想起彰的继母真琴小姐,因为一想到普通人,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她的脸孔。
连孃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琴只和孃碰过一次面,却在孃的心中俨然成为「普通」的代名词。最该浮现的脸孔理应是孃自己的母亲或父亲,可是母亲早在五年前过世,孃对她的记忆已经逐渐褪去,而直到一个月前共同生活的父亲只会殴打辱骂孃,孃的心里也知道这并不普通。一个月前发生火灾后,父亲突然消失毫无音讯,虽然孃本身没有感觉,但或许她的潜意识中并不想回想起和父亲有关的事。
我是否应该更关心自己的父亲呢?
孃停下脚步开始左思右想。
我是个无情冷漠的人吗?
孃并非不担心父亲的安危,昨天她又想起父亲的脸,甚至还对过去的一切言行后悔不已。
不过,孃并非终日担心父亲的下落,只是偶尔想到那个生死未卜的生父。
——如果今天失蹤的人是彰呢?
于是,孃闭起双眼如此想像。
若是彰消失,自己一定会无时无刻地想着他吧?他还活着吗?还是不幸身亡?至少在孃确定彰的情况之前,她绝对会整天坐立难安。
不过,现在生死未定的是亲生父亲,孃却毫无此种感觉。
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孃厌恶那个心思摇摆不定的自己。
在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孃希望那家伙最好永远别再回来。
连孃都开始害怕自己的想法了。
孃再度迈步前进,今天该办的事办完后,她打算回老家一趟。
自从发生火灾后,孃还没有回家看过。她对房契和保险一类的事完全不懂,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够踏进家门。孃将契约和保险方面的事全权交给房屋中介、房东和公寓管理员负责处理,至于具体事项则拜託他们等父亲回来再行讨论。孃把联络方式留给他们,若是父亲回来的话,他们应该会主动通知孃,这个月里却没有任何消息。
说不定,家里的信箱内已经有几封信件或其它投递物了。
孃也在此时突然想起往事。
母亲还在世时,父亲曾经用间接的方式和家人联络。有时候是电报,有时候则是亲手写的信,孃听母亲讲过父亲不太喜欢电子邮件和电话。由于现在原稿都习惯使用计算机交稿,所以每当父亲交出手写的稿子时,编辑人员总是会摆出为难的表情。即使母亲看来有些伤脑筋,却也会用带有些许幸福的神色,叙述父亲在工作上的点点滴滴。孃打从心底相信,那段日子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当孃走进栖羽中央公园,或许因为放暑假的缘故,已经有很多人在公园里活动,尤其是小朋友们特别显眼。孃走到和球约好的地点——公园中央的运动场角落,发现有些男生在那里比赛棒球,却没看到球的蹤影。孃只好站在原地,透过铁丝网观赏少年们打棒球,每当打者击出安打或是投手投出三振,就可以听到少年们的欢呼声此起彼落。
「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球不知何时来到孃的身边,站在旁边一起看着球赛,孃轻轻地点点头,球则是用眼角看着孃并露出微笑。
「我小时候也打过棒球。」
球如此说着,便开始向前移动,于是孃跟在他的后面。
「我前前后后打了六年喔,不过一直都是候补球员,总是坐在冷板凳上。」
从球现在的样子,实在无法看出他经历过这种日子。
「好像和想像中有点差距呢。」
听完孃的话,球停住脚步微微歪着头注视孃。
「为汁么?」
「……因为球先生总是带给人一种万能的感觉。」
这是孃在球的咖啡店打工时几经观察后的感想,球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设想周到而且无懈可击。
「能得到妳的称讚真是我的荣幸。」
球带着苦笑响应,又继续迈步前进。
「不过,我只是个普通男人,碰到不拿手的事情也是会犯错的。」
「可是,我从来没看过球先生犯错。」
听到孃说出这句话,球再度停下脚步,并且瞄了一眼附近的公园长椅,然后回头望着孃说道:
「我们先聊聊再出发吧。」
孃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球坐在椅子上,要孃坐在他的旁边,并且习惯性地从口袋拿出他的雪茄盒。
「我小的时候……」
说到一半,球将香烟衔在嘴边并点火。
「真的是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没用小鬼喔,还常常被人欺负。」
「魁小姐也这么跟我说过。」
听到魁的名字,球立刻瞇起眼睛,接着吐出一口混着叹息的白烟,随后抬头望向天空。
「说到魁……其实把我整得最惨的人就是她。」
魁本人也的确这么说过,孃以为魁正在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孃的惊讶也明显地写在脸上。
「那家伙真的对我很恶毒。魁从小就是个大姊头,还用尽各种方式欺负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发誓总有一天要复仇。」
「……复仇?」
讲述童年回忆居然会用到这么恐怖的字眼,孃不禁喃喃地重複说道,球看到孃认真害怕的样子,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唉呀,都是小时候的事啰。」
「……那么,球先生现在还想要复仇吗?」
孃担心地问道,球突然认真地看着孃,并且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还用说。别看我平常弔儿郎当的样子,我很会记仇的。」
孃没来得及回答,球又继续说道:
「别担心,我的复仇并不是杀掉她或痛扁她一顿,不过说实话,那时候对她的怨恨才会造就今天的我。」
说完后,球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今天应该会很热吧。」
听到球的呢喃,孃也跟着抬头看向天空。此时,刚好有片白云遮住太阳稍微缓和日晒,那朵白云孤独地在蔚蓝的空中飘蕩,若有一阵风将它吹走,温度一定会比现在更为炎热吧?
「真麻烦……趁天气变热前赶快把事情办完回家吧。」
球边说边站起身,并且回头看着孃。
「差不多该出发啰。」
孃一言不发地在球后面,一面迈出步伐,一面想着刚刚球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复仇」二字,孃想要摆脱这个字眼带来的不安感,儘管球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还要孃不用担心,但一想到球身处的世界——也就是孃和魁所生活的世界——光是知道这个超乎常理的世界中随时充满危险,就会了解说出这种话是多么可怕。
前往香烟店的路途中,两个人没有任何交谈,只是静静地向前行走。一开始球多少还能面带微笑,但他的神情随着步伐而更显严肃,孃也暂时淡忘刚才的对话内容,全神贯注于待会儿要做的事情上。
片刻后,球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似乎是赤羽递给他的纸片,纸上潦草地写着地址和香烟店「玄」的店名。
「应该就在这附近。」
球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寻找香烟店,孃便趁机窥看纸张上面所写的地址,那间店确实是位于这一带,于是球四处东瞧西看确认门牌号码,孃则是往别的方向寻找。
孃在某个十字路口的转角处看到写着「香烟」的招牌,于是高声呼喊球的名字。
「球先生!」
位于稍远处的球一听到孃的呼喊,便马上跑到她的面前,之后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一起走向那个香烟店。孃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连香烟店老闆的脸都还没见到,也还没开始谈话,自己就已经显得相当紧张了。
「没错,就是这里。」
球看着招牌,上面的确写着「玄」这个大字。
「店名和我们的咖啡厅还真雷同,最近流行只用一个字取名吗?」
球站在店前,似乎有点不满地如此说道,孃则是站在离球有段距离的地方,以免妨碍到他。
香烟店是栋小而雅緻的建筑物,其中一面有扇窗户,看来像是和客人交谈的窗口。店面并不大,此时球将脸探向窗口,发现窗户完全紧闭。
「有人在吗?」
不管怎么大声呼叫,都迟迟没有人响应,孃也跟着窥探窗户内部,店内似乎空无一人。
「已经关门了吗?」
孃喃喃地说道,球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过……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居然没把铁门拉下来。」
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敲起窗户玻璃,不过店内依旧没人应答,只见球无奈地耸了耸肩。
「真是的……」
话一出口,孃的背后随即传来某个男人的声音。
「要买烟吗?」
球和孃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察看状况,发现有个男人提着塑料袋站在他们身后。
「歹势,俺刚好出去买个东西。」
男人举起塑料袋,并且露出洁白的牙齿走近孃和球,孃也发现球有点跌破眼镜的感觉。
眼前的男人有副健壮的体格,身上穿着设计夸张的花衬衫,看来并不是个认真严肃的人。从短袖露出的手臂虽然并没有粗得吓人,却都是由经过锻炼的强韧肌肉所组成。
「我想买『trigger』的香烟,这里有卖这种牌子吗?」
男人正準备从看似后门的小门走进店里,听到球的话便突然停止动作,只见他慢慢地转头看着球。
「trigger?」
球则是带着微笑点点头。
「是的,您的店里有卖这种烟吗?」
男人用打量的眼神看着球,球也坦蕩蕩地正视男人的眼神,孃不由得紧张地倒抽一旦泺气。这该不会是敌人设下的陷阱吧?孃很担心当球说出赤羽告知的暗号时,男人就会攻击他们。
「trigger喔……」
男人一边嘟囔,一边将手伸进塑料袋内开始翻找,随后拿出一瓶罐装啤酒在手上旋转几圈。
「你是听谁说这个牌子的香烟的?」
男人虽然面露微笑,却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球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赤羽先生告诉我的。」
一听到赤羽的名字,男人对球回以苦笑,并且用力打开刚刚开到一半的门。
「进来吧。」
男人也在说话的同时走进店内,球和孃则是紧跟在他的身后踏进香烟店。店内只有一张小小的椅子,内部空间非常狭窄,一面墙壁上有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其余两面墙分别有个白色的架子,上面摆满各式各样的香烟,窗户对面的墙壁则有扇门。男人推开门走进里面,孃以为门后通向某个房间,进去后却顿时停住脚步,因为门内并没有房间,只有个通往下方的楼梯,周围都是水泥墙壁,这个空间也让人有种冰冷无情的感觉。男人默默地拾阶而下,球也静静地跟在后面,随后孃也迟半步跟着一起下楼。
楼梯内有些昏暗,每一阶的坡度也很深,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尽头处又有一扇门,男人则是伫足于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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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真歹势啦,赤羽跟俺提过你们的事,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
男人转过头,并且笑着如此说道。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乡音浓厚到有点难懂,不过也让人觉得他很容易相处。
「有话待会再说,先进来吧。」
男子便将门拉开,这扇门看来相当沉重厚实,打开后又有另一扇门,上面装着有如船舵般的把手。男人缓缓地转动门的把手将门打开,此种森严的戒备也让人大致猜想得到门后隐藏的秘密有多么重大。男子一点一点地转开门,孃也不自觉地将手按在胸前。
她的心底冒出一股恐惧感,这也是对未知事物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