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醒来时已接近正午了。在闹钟响起前,他便把开关给按住。
梦见了讨厌的梦。
最近他常梦见自己杀了人。杀人的过程已经结束,而他在烦恼如何处理尸体。这么大的肉块该如何善后呢?现在尸体暂时藏在车库中,但夏天一到,会发出腐败的尸臭。所以他现在正焦急的烦恼着,再不快点把尸体解体,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搬出去就来不及了。但奇怪的是,杀人的事应该还没被人察觉,警方的搜查行动却快速展开。滴水不漏的严密搜查让他身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突然,景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秀一骑着变速车飞驰在134号的车道上,正想增加点速度前进时,逆风的力道突增,将他压退回去。无限的悔恨与恐惧,催促着他拚命向前。而坚固的变速车车体,却像橡胶般弯曲软化,双腿也跟着着地,于是他无法再继续踩踏板前进……
在明白这是一场梦之后,秀一觉得荒唐好笑,同时也获得了安心感。
现在头脑还是不太清醒。值便利商店的大夜班时,他总是只睡六个小时左右,所以还是相当爱睏。不过即使再想睡,他也不愿把难得的假日浪费在床上。
秀一打起精神爬了起来,打了个大哈欠,把梦魇中噁心的残渣一扫而空。窗外依旧持续着连日乌云密布的坏天气,看起来就象立刻要下起雨般。
和平常一样,秀一仔细的刷好牙,沖完热水澡后,和大家一起吃午饭。
那个瘟神今天也去了平冢吧?但愿他因为一点鸡皮蒜毛的小事,被和他一样低级的人渣给捅死在外头。
今天的午餐是炒饭。饭粒煎炒后的光泽、蓬鬆的蛋花、以及火腿细丝及碎葱恰到好处的焦灼度,外观依然看来完美无瑕。秀一不禁认为,自己做的炒饭即使外表不佳,但味道应能略胜一筹吧!
用餐时,秀一注意到遥香不太说话。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秀一在遥香进二楼的房间前问她,但遥香摇了摇头。
「该不会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今天清晨回家时,大家仍睡得很沉。秀一认为如果发生事情的话,应该会打电话通知他才是,因此回家后他便直接回房就寝。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没关係,你说看看。」
「昨天晚上想去厕所时,一打开门……」遥香不安地转着门的把手。「就看到他站在那……」
谁站在那不用问也知道。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定会有无法防备的瞬间产生。看来得要早点想出防範的方法才行。
「然后呢?」
「我立刻关上门上锁。」
「还有什么事吗?」
「过了一阵子,听到敲门的声音。」
「是他敲门的吗?」
「我想是他没错。」
「再来呢?」
「……只有这样。不管他之后,声音也没了。」
那个王八蛋,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在秀一的心中狂怒与疑问互相激蕩。都一把年纪了,该不会真的想对小孩子下手吧?
遥香大概是想掩饰内心的不安吧,不断重複用脚尖垫脚的动作。
「……看来只有这个锁也不安全。昨天我去锁店买了新的锁,今天就替你装上吧!」
「真的吗?太好了!」
其实如果他一直埋伏在外,等待她出来的瞬间袭击,那装什么锁也派不上用场。但是,至少现在这个方法可稍减妹妹的不安。
秀一从车库里拿出工具箱来,替遥香的房间装上新的弹簧锁。可以承受螺栓的金属零件强度略嫌不足,所以他那电钻在墙上钻洞,用螺丝把别的零件固定,从上部加强稳定性。这个门虽然老旧,却是用一整片厚度十足的榉木所製成,铰链的部分也相当坚固,即使是彼得亚兹(注1)也无法轻易踢破它吧!
遥香高兴地来回把玩弹簧锁,直盯着金属卡栓一下突出、一下缩入的动作瞧。看着她,秀一突然觉得妹妹很可怜。
总之,只有这样的防备还不够。最好有可以响到车库也听得到的警报器,有必要的话,连电击棒、辣椒喷雾器也要準备。就在秀一打算明天就去秋叶原或新宿买这些用品时,突然想起明天已经有约了。
星期天是晴朗的好天气。根据天气预报,因为热带低气压减弱所转变的低气压,依然停滞在关东地区,所以午后天气可能再度变得不稳定。但放眼望去,湘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
受当地高中生欢迎的汉堡王,位在可以眺望江之岛大桥的绝佳位置上。到去年为止,同样的这个地方原本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麦当劳,被当地人称为「江之岛麦当劳」。但有一天突然换上了敌家的外衣,改成汉堡王,理由至今依然成谜。
纪子坐在二楼,眼尖的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秀一,向他挥手。
秀一走上楼梯。
「你来得真早……」说到一半突然讲不下去。
「怎么了?」
「没事。」他可不敢说,是因为看不习惯她制服以外的装扮而吓了一大跳。
秀一心想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全身上下统一成白色调,又不是电视上的偶像明星。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戴了一顶纯白的仕女帽。看,现在被店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注目着。偏偏自己只穿着随便的茶色衬衫和休閑裤,这不是不协调到极点了吗?
「……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纪子赶紧把草莓雪克一口气喝光。
「要去哪里呢?」
纪子笑嘻嘻的问着。秀一想她的态度一直这么好的话,倒也挺可爱的。
「那还用问!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约在这。」
「什么?」
「就是那里。」秀一指着窗外的江之岛。从这个角度看,江之岛像是一个长满绿树的团块。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江之岛。」
「你乱讲。」
「我干嘛乱讲?」
「可是……」
纪子闪动着眼睛,巧妙地表现出「怎么会想去那里?」的讯息。
「江之岛有哪里不好?它是湘南着名的观光胜地,不少人还特地从东京赶来玩呢!」
「他们是外地人啊!本地人还去江之岛多奇怪啊?」
「大家就是这么想才错过了这个好地方。我问你,你之前去江之岛是什么时候的事?」
纪子努力地想着。
「看吧!很少去对不对?所以一定会发现有趣的新玩意。就这么决定,我们去江之岛。」
其实秀一是懒得出远门,想随便找个附近的观光景点解决。不过就算撕裂他的嘴也不能说出实话。两人离开汉堡王,穿越134号车道的地下通道,走过行人专用的江之岛天桥。
天空有几只鸢鸟在飞舞着。湘南的天空,有鸢鸟和乌鸦两种鸟在争夺着制空权,不过即使是好胜的乌鸦,也不敢和强大的鸢鸟正面冲突,在鸢群出现的地区,它们会尽量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纪子抬头向上看。「这附近的鸢鸟满恐怖的,好像希区考克电影里的鸟。」
「大概是那边店里的人会喂它们吃东西的关係吧!」
「真的吗?」
「你不是本地人啊?」
「因为我家在北鎌仓嘛。」
「是哦。」
「干嘛,有意见啊?」
「再说,学校附近也有鸢鸟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你不觉得看起来不太一样吗?它们和学校附近的种类不同吧?」
「拜託,学校离这里的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左右而已吧?」
「对哦,不过这里已经不算鎌仓了,是边境的某个市对不对?」
「……抱歉哦。藤泽市是乡下都市。」
「也没那么乡下啦,不过因为我家在北鎌仓嘛!」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互相吐槽似的聊着天,慢慢的秀一烦闷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在来之前原本还提不起劲的感觉,此刻已一扫而空。
难得碰上这么好的天气,而且旁边的女孩只要保持安静的话,是会让每个擦身而过的人想回头一瞧的美少女。以客观条件来看,也许自己现在身处人人欣羡的绝佳状况。
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有很多情侣或家庭一同前来。
穿过了青铜製的鸟居后有一条陡坡,坡旁有两排卖当地名产的土产店,爬上坡后就出了江之岛神社,在神社前贴着男女凶年的一览表。纪子不感兴趣地要通过时,秀一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好了,你看。」秀一指向女性的凶年栏。「你明年十八岁对吧?也就是说你考大学的时候刚好碰上凶年。真可怜,至少重考一次的命运是避不了了。」
纪子愣了一下子。「要……要考大学的人大部分都是十八岁啊!」
「那倒也是。」
对穿着高跟鞋的纪子来说,要爬上这个坡挺吃力的,所以他们选择搭乘江之电有屋顶的手扶电梯。
「要是『那鲁』的话,铁定会在中途就摔下来。」秀一自言自语地说着。
下了手扶梯后,纪子问道:「喂,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把宫地香织取名为『那鲁』呢?」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有为什么杉山大辅叫『四郎』、B班的洼田诚叫『三岛』还是『札』的理由……」
「哦,原来没人肯告诉你啊。你朋友还真少。」
「我才不是没朋友呢!只是讲到这个话题,大家都露出难看的表情避而不答。」
「你问了谁?」
「什么?只有问杉山他们而已啊……」
纪子居然直接去问了本人,她的脑筋也太不灵活了。不过命名者本身也有责任在,所以秀一边走边向纪子开课讲授。
「『四郎』是取自『眠狂四郎』。」
「眠狂四郎……?」这个名字纪子听过,但是无法和杉山联想在一起。
「杉山一直是全学年的第一名,这大概是他深夜苦读来的成果吧!一年级的时候,他便学到从第一堂课睡到第三堂课的过人绝技,由于他未免睡得太猖狂了,所以就替他命名为眠狂『四郎』。」
「……」
「说到这,你也该知道『那鲁』的意思了吧?」
「你只说到这,我哪会懂……不过,『那鲁』是『自恋狂』(narcist)的简称啰?」
「大错特错。那当然是来自『昏睡症』(narcolepsy)的简称嘛!连这也不懂。」
「昏睡症?」
「就是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想睡就立刻呼呼大睡的怪病。她也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在瞬间进入睡眠状态的能人,不管是多严格的老师的课也照睡不误。对有失眠症的人来说,她可是众人崇敬的偶像。」
「……你一年级的时候,在上课时,全班都在睡觉吗?」
「当然有人醒着啦!你也动动脑子吧,不然怎么会知道是谁在睡觉?」
「是、是。你说得有理。……那『札』是什么意思?他也会在瞬间睡着吗?」
「他没睡,除非他练球练到很累的时候。不过,」
洼田诚长得相当高,从一年级起就是排球队的正式成员。
「『札』一开始时,我是叫他『盖札』,不过和『盖茨』容易混淆在一起,所以就只叫他『札』。」
「那『盖札』是什么意思?」
「『盖札』是取自Stargazer这个名字。」
「Stargazer(观星者)?那是科幻卡通之类的片名吗?」
「不是。你知道『札』的长相吗?」
「不知道……我只听过名字。」
「一年级时英语辅助教材的课本里,有一张叫作Stargazer(占星鱼)的照片,和洼田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尤其是眼睛上吊的神情,最是惟妙惟肖。这种鱼在日本叫作三岛虎鱼,所以有时叫他三岛的理由便来自于此。」
「眼睛上吊……?」
「就想使青蛙或弹涂鱼的眼睛一样嘛!」
「可是明明是人……那到底是怎样的脸啊?」纪子百思不得其解。
秀一看着纪子困惑的表情,发现到她可爱的一面。
他想起了纪子一年前的模样。那时,每被她狠狠一瞪时,一颗心就吓得七上八下。现在的她完全看不出当年泼辣的模样。
第一次看到福原纪子,是中学三年级换班的时候。当时她一头茶色的捲髮、一脸浓妆、还穿着一双像芭蕾舞者垮袜的泡泡袜,给秀一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班上特立独行的她,让其他的学生也怕得敬而远之。放学后或是周末,还特地换搭电车到涉谷和在那认识的朋友出去玩,甚至还有人在谣传她可能在做「援助交际」。
根据可靠的八卦消息,纪子的父亲是大公司的精英分子,但好女色,所以家中的争执从未中断过。而她的母亲像是要一较高下似的,也开始搞外遇。为了反抗这样的家庭状况,一年级时乖巧的纪子也开始成了不良少女。
秀一第一次见到她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伪装自己,其实她的本性应该相当温柔可爱,只是害怕受伤,才用满是尖刺的外表包装自己。
秀一常会脱口说出脑中正在想的事。当时他便随性地说道:「福原,其实你的本性应该相当温柔可爱,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同学全部吓得目瞪口呆,而纪子本人的反应则最激烈。慌张动摇的表情全写在脸上,羞到连耳根子都红了,甚至还故意把脸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