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一拉开了位在半地下室的红茶店大门。
石冈拓也正坐在里面的包厢,因为酷暑而脱掉了皮製大衣,黑色T恤前面印着的是白色的恶灵古堡标誌。嘴上叼根香烟,看着这边招了招手。
秀一点点头,坐在拓也的对面。突然在那一瞬间,秀一感到一种错觉,就像是回到了两人还是好朋友的那段时光。
秀一点了一杯冰咖啡。拓也半个身子靠在背垫上,眯着眼吐出一丝丝的白烟。
「那么,钱準备好了吗?」
到今天正好是一个礼拜,也是和拓也约定的期限。
「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秀一环视红茶店内的四周,因为是非假日的午后,所以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对像是大学生或打工族的情侣而已。男生留着茶色长发戴着耳环;女生将头髮脱色,看起来就像是麦克白里登场的妖婆一样妖异非常。两人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不关心这边在干些什么。
「什么怎么说?」
拓也僵硬地挤出笑脸。
「再说什么也只是屁话吧!弄到钱了吗?没弄到吗?有或没有?」
「现在,我身上没有。」
「原来如此。」
拓也还是笑着,连点了好几次头。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冰咖啡。虽然一人穿着制服一人穿着便服,但看起来像是感情很好的死党吧。
「想到牢里好好偿还所犯下的罪吗?我可是都无所谓的唷。」
「我之前也说过,现在我手边几乎没有钱。」
「要是手边有钱的话,直接去横滨银行的提款机提出来不就好了?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不就是为了要让你去筹钱吗?」
难得拓也能说出有条有理的内容,秀一挺感动的。
「所以,我用这段时间想到了弄钱的方法。」
「哦?」
拓也把香烟压熄在烟灰缸,指尖沾得白白的。
「说来听听吧!」
「我打工的那家便利商店,放着大笔的现金。」
拓也脸上还是维持僵硬的笑容,凝视着秀一。
「喂,你是说真的吗?你是白痴啊?」
「有现金的事是真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把我当白痴耍啊?」
拓也的语气混杂着些险恶的音调。另外那桌情侣的女生,瞄了他们一下。
「便利商店每天的营业额会全部送到本店去,尤其是像你打工时间的深夜,除了找零用的钱之外,根本就没有钱了不是吗?」
「真的有。」
秀一像是故意要让拓也焦急似的,慢吞吞地把糖跟鲜奶加进冰咖啡里,用吸管来回搅动着。
「我也是去打工之后才知道的。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抢匪进来的状况,所以便利商店一定会放置收好的现金。」
「干嘛?要特地送抢匪礼物吗?」
「是为了保护店员的生命啊!如果店员认为没那么危险的话,就坚持说店里没有现金。不过,判断真的有生命危险时,就老实地拿钱出来保身。员工手册上也是这么写的。」
拓也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
「……嗯,好吧!所以呢?要怎么得到那些钱呢?」
「就照着员工手册做。抢匪来的话,我就乖乖地拿出钱来,所以强盗可以安全的拿着钱逃跑。」
拓也噗嗤地笑了出来。点了一根新的香烟,握着打火机的手不住抖动。
「也就是说,你要我去抢便利商店?咦?是我叫你弄钱来给我的吧,你却反而要我冒风险犯案去当强盗吗?」
「没有风险。」
秀一身子往前倾,肯定地说。
「由我来安排的话,一定可以四平八稳地让你拿着钱逃走的。」
「听你在放屁!」
「真的。首先,是时间带。在星期五夜里……应该算是星期六的凌晨了,过了半夜三点的时候,几乎不会有客人去那家便利商店,我们店员都叫这时是『平静期』。你也知道的吧?之前你半夜来便利商店的时候,店里有其他人吗?」
拓也那夹着香烟的手就这么静止不动了。
「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我看过好几次,总是一片模糊。就算你光明正大进去行抢,大概也无法拿来当证据吧。要是像上次那样,带上全罩式的安全帽的话,绝对万无一失。」
「……」
拓也的表情表示他已经吃下鱼饵,再差一点点就要上钩了。
「万一你被警察叫去调查的话,我也会作证说强盗绝对不是你。即使蒙着面,也不可能看错自己的朋友吧?」
「你这么保证你决不会出卖我?」
「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说出我和你共谋抢匪便利商店,那我也要问罪吧?」
「不过,还是有一点……」
「而且,要是我背叛了你,你会向警察说出我溜出学校杀了曾根的事吧?所以我无论受到多严厉的侦讯,也会庇护你到底。」
「嗯。」
拓也的眼睛像是沉不住气似的,左右游移着。
「那么,那些现金有多少?」
「刚好一百万。」
「真的吗?」
拓也眼睛一亮。
「钞票叠用东京三菱银行的纸带束着。为了不让强盗起疑,还特地使用旧钞呢。」
「钞票上的号码没被记下来吗?」
「因为太麻烦了,所以没登记。大概是因为即使记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些钱会在哪里被花掉,所以根本也无法追查吧?」
「原来如此。」
圆滑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自嘴中吐出。秀一一边说着,一遍觉得连自己也快被骗倒了。拓也点着头,刚刚那种冷笑的态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他往后靠到沙发上去,开始用力地吸烟。
想要钱当然也是理由之一,不过拓也他应该也在企求着危险的刺激。原本就喜欢戏剧化情节的他,有了保证能安全行抢的机会,不可能就这么放过的。现在他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是正在说服自己的证明吧。
跟秀一预料的一样,不就拓也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身子靠了过来。
「那要怎么下手?」
终于上钩了!秀一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胜利快感。「刺针飞弹」计画在这一瞬间开始向前进行。
秀一把音量放小,详细地依序说明。拓也则专注地用心听着,因为只要犯下一点点错误,就会被警方当作犯人逮捕。
如果能把这种集中力用在念书上的话,他会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秀一告诉拓也,行动前有东西要给他,约他在行动当天傍晚再见一次面,然后便和拓也道别。
秀一极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他将要杀害儿时伙伴的这件事,冷静地确认先走上楼梯的拓也的体格。
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大概是六二、六三公斤左右吧。
也许找一个体格差不多的人做对手预先排练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大门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翻倒在木製的地板上。
「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快站起来。」
「够了,住手吧。」
他细声细气地说着。
「没关係,试着认真地把我摔出去看看吧?」
「够了啦,我没那本事啦……」
秀一抓住刚站起身的大门的肩膀,用脚绊倒他。大门夸张地摔了一大跤。看来他不懂摔倒时的护身倒法,要是秀一没有抓住他的肩部的话,说不定会对头部造成重击。
「喂,你这个样子会被欺负的喔!」
大门难为情地抬头望着秀一。
「干嘛啊?你这种表情,好像我正在欺负你似的。」
「不是吗……」
「这只能算是热身运动吧……?偶尔练练格斗技巧对你也比较好吧?」
「我没兴趣。」
「为什么?老是被我摔来摔去,难道你不想把我摔出去一次看看吗?」
「一点也不想。」
「骗人。就算你是『无敌的』大门,其实心里一定也想报复吧?被人这样一直摔个不停。」
「没这回事。」
「拜託你生气吧!偶尔也……」
「我不会生气。」
大门站了起来,要走出体育馆去。
「等等。」
秀一抓住了大门的手腕。大门似乎预料到又要被摔出去,静静地站着不动。秀一这下总算知道他找错对象了。
「……对不起。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
「没关係。」
「给我一拳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真的没关係。」
大门摇摇头。
「喂,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即使你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在生气吧?所以你就打我一拳,让这件事扯平吧!」
「我真的没有生气。因为我决定这辈子都绝不发脾气。」
「又是为什么?」
秀一感到很疑惑。以前就觉得他的性格很沉稳,不过这句话听来和高尚的耶稣基督没两样。
「瞋恚(注1)是三毒之一喔。」
「什么?」
「一旦点着了火,愤怒的火焰就会无限地蔓延,最后连自己都被烧得一乾二净。」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是我祖父说的。」
「你祖父是寺里的住持吗?」
「是军人,战时去过中国。」
大门凝视着秀一。
「他跟我不一样,听说是个有男子气概又豪爽的人。不过,战争结束回到日本后整个人全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而我只认识回国后的祖父。在前年过世之前,他每天都在抄写佛经。」
「那么,那些叫你不生气的话,是你祖父的遗言咯?」
「也不算是遗言吧,他常常对我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唯独不能起愤怒这个念头。」
「这……这做不到吧?要怎样才可以完全不感到愤怒而在这世界上生活呢?」
「完全感觉不到也许不可能。不过,我认为愤怒的感情可以压抑得下来。」
「这也是天方夜谭吧!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一生不就只能被一些讨厌的家伙操纵摆布了吗?」
「那也无所谓啊!」
大门露出了笑容。
「与其被自己的愤怒毁灭,像那样的人生可能还好多了。」
大门的话刺进了秀一的心窝。现在他只能目送着大门自体育馆离去。
「烂人。」
有人在背后开了口。一回头,看到纪子站在眼前,用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