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警部补的眼睛一直眨个不停,看来相当憔悴。从脸颊到下颚的浓密鬍渣所形成的阴影,让人联想起歌舞伎的脸谱。
「昨晚,不对,应该说是早上有睡好吗?」
虽然他这么问秀一,但他自己就给人一夜没睡的印象。
「没有,睡得不太好。」
秀一老实地回答。他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紧张。昨晚是「刺针飞弹」计画执行后的第一个晚上,身心呈现异常的兴奋状态。而现在之所以能够冷静下来,则是因为强烈感觉到这个讯问是无法躲避的状况的缘故。
今天不是在大房间里问讯,而是在一个小房间,压力倍增。
「是吗?说得也是。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一定很难入睡吧?还要你马上再到警局来,真是太难为你了。」
「不会。我没关係……因为石冈死掉了啊。」
山本警部补以下巴示意着放在桌上的小萤幕。
「后来,我又把店内的监视录影带拿出来看了好几十次。托它的福,我的眼睛到现在都还累得睁不开。」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可以的地方哪?唉,说可疑也算可疑吧,说它不可疑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可疑的。」
山本警部补用暧昧的语气说着。
「一般来说,是不会把这种带子给事件当事人看的,不过,我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当事人,真是微妙的说法啊。也许并没有很深的意义吧,但也可能是他想避免使用嫌犯这个词。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影片放映的按键。
秀一屏气凝神。装在「心连心」天花板的摄影机所拍摄的影像,现在就呈现在眼前。
秀一站在柜檯后面。在正前方的自动门开了,戴着全罩式安全帽的拓也走了进来。
拓也直直地朝秀一的方向走去。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暂停。
「到这里为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秀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背上的汗毛好像都立起来了。
「不对劲的地方?」
再审视一次画面。画面冻结在拓也朝柜檯大踏步前进的那一瞬间。带子的损伤似乎相当严重,在画面边缘的四个角落有如着色时涂出画布外那样的形状,不停晃动着。
「特别是这里……」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拓也。
「你不觉得石冈同学从自动门开了以后,就笔直地朝你所在的方向过去吗?」
「啊,是的。但是那又……?」
「便利商店里面很亮,而外面昏暗。因此从外面应该比较能看得清楚里面。不过实际上既有朝外摆放的杂誌、又有贴在玻璃上的海报,所以,若不靠近一点观察,应该无法确认店里到底有没有客人的,不是吗?」
「嗯,的确如此。」
「我也看了其他角落的监视录影带,石冈同学并没有从外窥视的动作。儘管如此,自动门一开,他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向你走来。一般在门开的时候应该会在门口站一下,确认店里的情况吧?」
秀一舔了舔嘴唇。
「他也许事先就知道店里没有客人了吧?」
「喔?那个时段总是没有客人吗?」
「嗯。……通常是没有客人的。我和店长把这叫做『平静期』。」
山本警部补沉默了,两手抱胸思索。
「嗯。不过,除了员工以外,一般人对此应该是不清楚吧?」
「……是啊。也许他以前在这个时段来过,所以知道吧!」
「为了了解这件事,应该想要去勘察好几次吧?」
「就是啊。」
「还是说,他曾经和里面的员工搭讪,偶然间得知的呢?」
秀一稍微停了一下才回答。
「你是说拓也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说不定,我是说也许啦,上次石冈同学去的时候也是在深夜吧?那时候你没跟他提过吗?」
这可能是个陷阱。秀一非常小心地回话。
「也许是这样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喔,这样啊。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嘛!」
好像过了暂停的限制时间了,画面又开始动了起来。山本警部补按下倒带的按键。
向秀一逼近的拓也又倒退了回去,自动门又关上了。秀一不自然地擦拭着柜檯,急急地走出去,向杂誌架伸出手。
再次暂停。
「你在这里重新排列杂誌啊?」
「是的,因为很閑。」
「若是整理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在那样的深夜里,为何要特地把朝外放置的杂誌替换掉呢?」
「没事做时,我有时候会那样。」
秀一若无其事地回望着对方。
「原来如此,有时候吗?」
山本警部补这次按下了快转钮。
秀一僵硬地回到了柜檯后,然后自动门开启,拓也进入店里。
再按下放映钮。
拓也大跨步接近秀一,举起右脚坐上柜檯边、转身滑进柜檯内侧。此时他右手拿着刀子,从柜檯上下来之后,立刻抵住秀一的喉咙。
暂停。
「这个部分,我怎么看都觉得石冈同学他拿刀紧紧地抵着你的喉咙。」
「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抵住吧?」
秀一再次观察画面。其解析度和盗录用的针孔摄影机同级,因此无法清楚地分辨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太出来刀子和皮肤之间到底有没有间隔。
「我想,大概没有接触到吧!」
「记不清楚吗?」
「如果他真的抵住我的话,应该会留下一点割伤的痕迹才对。」
「哦,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看看这把刀……」
说到这里,秀一突然意识到危险。从拓也抵着自己,到那一刀刺下去为止的短暂时间,并没有办法给人机会去仔细观察那把刀。
「山本先生,昨晚你跟我说过,那是一把两刃的到,并不适合拿来抵住别人的后来加以胁迫。」
「嗯,我的确说过,你记得很清楚嘛!」
「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山本警部补点点头,又按下快映钮。
拓也拿刀抵住秀一的喉咙,用力将秀一向后推。相对之下,秀一是防御的一方。
秀一抓住拓也的双肩。
暂停。
「这是,你用双手抓住了石冈同学的肩膀。」
「的确。不过我完全记不得了。」
「一般人要是喉咙被刀抵住都会很紧张吧!在刀子和喉咙这么近的时候,至少会反射性地想抓住对方的手吧!而你却……相当大胆哪!」
「这个嘛,我刚才也说过,都没印象了。也许我根本没意识到他拿刀子抵住我吧!」
「会这样吗?对方之前曾经清清楚楚地让你看见他的刀呢……」
山本警部补按下快映钮,然后马上又按暂停。
「还有这里。」
画面上,正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失去平衡要倒下的一瞬间。
「你练过柔道吗?」
「嗯,国中时曾参加柔道社。」
「段数呢?」
「大概是初段吧!」
跟事实有关的问题,只有老实说了。秀一儘可能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也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有三段呢!大学也是柔道社的,虽然是轻量级,却担任先锋,外号得分之钥匙呢!现在我有时还会去警察的道场动一动身子。」
「哦。」
秀一感觉到问题已经渐渐进入核心了,心跳也随之激烈鼓动。
「看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回想看看。」
山本警部补手指着画面。
柜檯内侧天花板设置的摄影机从斜上方俯瞰着两人的动静。
秀一的身体向后变成有点后仰的姿势,右脚跨出去、腰部一扭,左脚好像浮在半空中。不过,腿前端的部分跑出画面外了。
「在我看来,你似乎是用左脚把石冈同学的右脚由外向内横扫。」
「什么?」
秀一发出不解的疑问声。
「不过,没有完全照到脚啊。」
「的确,关键之处完全看不见。但,你那时所摆出的是单钓的姿势不是吗?一边扭转上半身,同时用左脚勾倒对方的右脚。然后……」
山本警部补按下了慢动作的按钮。秀一的身影慢慢下沉,消失于画面下方,拓也就倒在秀一身上。
「看得出来你是一面向后倒,一面把对手落下。当然啦,柔道里不可能有这种连续技巧。因为出招的你背向倒地,那就算对方得分了。但这不是柔道比赛,反而,你是打算在地上用寝技将他制伏吧?」
不知不觉中,秀一竟然想承认对方所说的话,但是,他抗拒了这种诱惑。不可以被花言巧语给迷惑,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啊!秀一突然奋力用强硬的语气抗议: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办不到?」
「因为那时我的喉咙被利刃架着哪!要是把对方往自己身上拉,不是很危险吗?我可能会被刀子刺到啊!」
「你刚刚才说过,你没有意识到那把刀啊。」
「那是……」
调整呼吸,思绪在脑中快闪而过。
「可能吧。总之,我根本记不得那些细节了。不过,扫推、向后倒再使用寝技,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啊。」
「很奇怪?」
「要是不管对方手上的刀子,我会用侧摔把他撂倒,但是柜檯内太狭窄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会转身用小脚外拐的技巧来摔倒他。要是我自己向后倒的话,我当然会使出巴投(注1)来应对。」
「总而言之,你向后倒只是偶然的咯?」
「是的,我可能是踩到什么而跌倒,或脚滑了一下……。总之就是突然间脚站不稳。」
「是吗?但我总觉得你的动作很沉稳啊?」
秀一注意到山本警部补的态度和昨晚有着些许差异。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了?
「也没关係啦,既然你断然否认,那大概没有这回事吧!」
两人一起消失在画面中,画面上只能看见重叠着倒下的拓也的运动鞋。
山本警部补解除了慢动作,画面稍微变得清晰了些。
时间就这样经过,拓也的脚好像在挣扎似的,在画面中一下隐没一下又出现。
秀一就好像心脏被人紧紧捏住也一样,冷汗直冒、头昏眼花。要再看下去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但他还是以意志力撑着,目不转睛盯着萤幕,紧握的拳头使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面,湿淋淋的汗水就将它擦在裤子上。
秀一很清楚山本警部补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