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笼火中爆裂的小树枝……。
不规则但却很单调的声音,在脑子深处爆呜。
声音的源头慢慢地移动到外头的世界。音阶稍微变高,连微弱的余音与噪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彷如细细的砂粒撤在摊开的报纸上一般的声音。
全身肌肤感觉到一阵闷热又粘湿的空气,时而吹来的徐徐微风,夹杂着水份,令人感受到一股寒意。
鼻间嗅到的是,一股湿土的臭味。终于知道了,原来这是稀疏的雨声……。
庆幸能在模糊混沌的意识中,至少保持一点点的清醒。现在正下着雨。
藤木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试着挪动身体。但这并不是便宜公寓里那种从来没整理过的万年床的触感。脊柱以及肩胛骨上,清楚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异物。原来是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不过不是像沙滩般的柔软,而是像铺着粗石子的地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脑中却未浮现任何合理的解答。
因宿醉所以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经验是有的,但是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情形却还是头一遭。
难道暗示着自己已经没有以往的酒量了吗?并不是想永远执着于流金岁月的美梦,也自觉到不能像过去一样的放蕩。但是,就算是这样,现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藤木慢慢的睁开眼睛,试着坐起来。但是一阵强烈的晕眩,视野慢慢的变窄变狭,最后完全没入黑暗中。藤木决定暂时阖上眼睛,等待全身血液恢複正常循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心中涌现一股慌张不安的情绪。全身就像是得了重病似的,使不上气力。
只觉得嘴巴非常的乾渴,伸出舌头舔着又干又裂的嘴唇。勉强吞了口水后,嘴里竟有股像是黄莲似的怪味。奇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了。
再一次战战兢兢的试着把眼睛睁开。
映在朦胧眼界里的,是一片被雨打湿,染着鲜艳深红色的异样世界。
这……这是什么啊?
藤木茫然的盯着眼前的景色。
这里是哪里啊?
两侧是由奇怪形状的岩口,所构成如峡谷般的地方。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其中的一侧,头顶的岩石就像天盖般,形成一个凹处,应该是托此怪岩之福,才没淋湿吧。
但是周围的景观是过去从未见过,不仅如此,无法想像地球上会有这般奇异的风景。
奇岩怪石一个紧挨着一个排列着,与其说是一堆无机矿物质,不如说比较像是由蘑菇或一种名叫海鞘的生物所形成的集合体。
比这更难想像,更不可思议的是那色彩与纹路。因为触目所及,所有的岩石都是同样的纹路与色调。彷佛是巨大的木雕上所浮现出来的年轮般。
颜色像是被雨淋湿过亮亮的深红色,上面横切着几条粗粗的黑色带状物,仔细一看,还有好几条又细又白的小线条,形成错纵複杂的图案。
应该不可能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这一切是幻觉的话,也未免太过写实了。
无论是视觉或听觉,甚至皮肤的感觉,都是那般的真实。外在的刺激一波波的涌入,经过头脑的连结比对后,并无法给予任何合理的解释。
藤木喘着气,喉咙极其乾渴。
虽然这一切像是脑神经错乱般如此的不合理,但是面对眼前生理上的需求,还是决定暂且把这问题搁着。
眼前只看到如烟雾般滂沱的雨水,但只要一想到掺杂着各种大气的髒东西,就失去了想喝的慾望。过去也曾在新宿有过一小段野外求生的日子,那时候,也绝对不喝雨水。但是迫于现实,只有放弃原则了。
藤木勉强撑起那双摇晃不稳的脚,但旋即就失去平衡,指间碰触到了奇怪的东西。
往下一看,是个绿色圆盘形状的水壸。水壸旁边有个装在透明塑料手提袋内的红色便当盒,另外还有个闪着银光的小袋子,藤木对于自己到现在才发现到身旁有这些东西,感到不可思议。
一拿起水壸,沉殿殿的挺有份量。
打开盖子,里面装的好像是水。虽然理性警告自己,应该先确认一下它的安全性,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藤木试了一下味道就开始豪饮了起来。
虽然水中含着一股金属臭味,但对此刻的藤木而言,却是无比的美味。呛了两三次,还是喝得精光。
解完渴之后,接下来是叫人难煞的饥饿感。头晕目眩,脑部响起了迫切需要糖分的警讯。紧紧捲缩的胃袋,因为喝了水的关係,突然开始搅动了起来。好长好长一段的时间……就像是一个礼拜没有吃东西般的饥饿感。
藤木试着想要取出装在手提袋内的便当。小心翼翼的取下盖子,里面塞满了条块状的营养食品,随手抓了一条,犹豫了一下后,咬了一口。
这东西肯定放了一段时间了吧。相当的潮湿,味道就像是粉状饼乾,儘管味道怪得很,但是转眼间已经吃完第一层了。
把剩下几条小心翼翼的取出,还有三层,每层八条,所以还剩下约二打左右的份量。但是藤木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因为完全无法当掌握现在的状况,直觉告诉他必须珍惜这些食物。
确定意识已经全部恢複后,藤木再一次环顾着四周。
来到这里之前,自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藤木一边转着那双迷惘的眼,一边努力试着唤起些许记忆。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所在地是……。
部分的脑袋像是被雾盖住般的朦胧,有种被灌了葯之类的感觉。不过,的确真的被灌了一服就是了。
终于清清楚楚的想起自己的名字。藤木芳彦,四十岁。到前年为止,在一家知名的证券公司上班。
泡沫经济时期,正是藤木春风得意之时,几乎每个晚上都在银座进出,用公司的钱开Moet‧don或是Veuve‧Clicquot的香槟,沉浸在店里小姐们的温柔香中。「年轻的总经理」,被叫着这有名无实的荒唐称谓,儘管心中十分洋洋得,但终究不过是个幻影罢。然而觉醒之时,却已是公司倒闭,沦为失业族一员了。
从小学到高中,虽然从没专心于课业过,但好歹也没被退过学。认真地上补习班,以差强人意的成绩进了还算有名的大学。除此之外,对青春时期的回忆蕩然无存。
儘管如此,能够进入稳定的大公司上班,也是一件庆幸的事。至少当时是这么想的。好歹也是个上市公司,退休之前,应该是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倒闭之类的事。
但是等察觉时,自己竟成了失业者。被迫从公司宿舍搬出的前三天,杏子就离家出走了。身边也没有一子半女,现在想想,她一定是在公司还有点不稳的时候就已经下此决心,只是为了顾全面子,才忍到现在。与杏子从来就没有相互了解沟通过,这女人只不过是对年收入以及安定的未来,心存幻想而被吸引的。
摇摆于失业者与流浪汉之间,勉强才停留在失业者的範畴内。还好这两者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很明确的区分,也许是因为这两者都没有所谓能坚持到最后的一股冲动,或是能支撑持续下滑的抵抗线。
想一想其实很简单。毕竟这是关乎意志的问题。
忘记这是谁写的诗句,现实生活并不是这么的简单,但是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不是个流浪汉。不……应该说不曾是。
藤木摇一摇头,到此为止,是比较容易想起来的部分。但接下来就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总觉得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处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在醒来之前,对最后所待的地方没有任何记忆。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一团混乱,无从判断哪里是记忆的终端。
破旧的1DK便宜公寓;黄昏时分,常去散步的河滨步道;超级便宜的早餐店里,斑騻的奶油色壁纸;唯一能够解忧的居酒屋里,那显得有些髒乱的柜檯,脑中不断浮现这些零碎片段的剪影。虽然如此,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个记忆可以和现在的状况契合。
丧失记忆……。这么一想,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不过这并不是最合理的解释。不可能会突然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一定是到这里之前的那一段经过,从记忆中完全删除罢了。只要能记起那一部分,所有的一切就一清二楚了。
突发性健忘症……。
这个名词,是和藤木同期进公司,之后被分配到营业部门的一位同事,有一次在外面跑业务的途中,出了车祸,去探病时,从医生那里听来的。好像是指头部受到撞击,自己的名字以及身分等基本的事情都还记得,但是发生事故前的那段经过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会完全地从记忆深处拔除。
不仅头部受到外伤时会发生这种情况,像是摄取某种药物,也会让你失去记忆。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个人的基本数据是不太可能会忘掉的。因为这样的资料已经反覆抽取了好几次,成了一种惯性。所以即使脑部有一部分陷入功能不全的状况,也会从别的地方取出相同数据的备份。
的确,身为失业者的这个事实,早已在脑子里记录了无数次的备份,好比厕所内的涂鸦。藤木自嘲到半边脸颊都笑歪了。日复一日,有着数不完的自问自答。
倘若自己真的失去了记忆,还是无法说明现在这种状况。藤木一边望着眼前满布的奇岩妙,石,心中的恐惧慢慢扩大。
如果只是单纯的记忆丧失,也不会引起如此的混乱。然而,假定在记忆空白的这段期间,就算有某种程度异想天开的事发生,还是无法解释现在的状况也说不一定。
空气闷热到极点,藤木却冒了一身冷汗。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来自于全身的肌肤。
……闷热。
藤木恍然大悟,感觉像是终于抓到那零碎记忆的片段。
没错,是冬天。
没错,一定不会错的。那是一整片的雪。那里是哪儿呢?不像是东京,嗅到的儘是寒风刺骨的冷空气……。最后所待的地方,一定是隆冬。
低头瞧着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西装加领带,里面的衬衫也是长袖的。
手錶里显示着五点十六分,或许是下午吧。秒针也很正常的跑着。
藤木后悔还戴着昔日泡沫经济时期的荣华,骨董级的劳力士,因为是机械式的,精準度不比石英的差,而且是自动的,一旦停止就会再度启动。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刻,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
突然,藤木反过手腕看着。
手腕上有着淡淡的伤痕。快要复原的疮痂,留着虚线状的疤痕。没错,那时候我没有戴手錶,所以应该是在车站……走出某个车站,一不留神,滑倒在雪地上,手擦到地面上所受的伤。
突然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
那到底是哪里呢?只能确定,不是在东京近郊。
再一次仔细检查伤口,如果伤口还算新的话,那应该是在受伤当天后,顶多两三天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股闷热又该如何解释?即使下雨,气温却超过三十度。左想右想也只能推测是盛夏吧。
藤木低着头,双手抱胸。一眼瞥见和水壸、便当盒放在一起的银色小袋子。
背包型,有细长的带子可以侧背,或是将缝好的带子穿过皮带挂在腰间。藤木先把一个塑料挂勾拿掉,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台携带式游戏机,大概是现在小孩风靡的玩具吧。
游戏机的塑料外壳呈半透明,看得到里头的基组板和IC等。上面还有一个五公分大小,近正方形的液彝显示屏幕,还有几个操作用的按钮。
打开侧面的开关。
伴随着微弱的电子声响,液晶屏幕上出现了「PocketGameKids」的文字,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画面上的任何一个按键没有丝毫反应。
仔细地端详这台游戏机,大小和电视的遥控器一样,也有能射出红外线等其它插孔。内侧的大开口则是用来插入游戏软体用的卡夹。
藤木再一次打开小袋子,发现另一个口里,平放着一个卡带。先把主机的电源关掉,插入卡带,再重新打开电源。
再度出现「PocketGameKids」的文字,不过马上就消失了,之后流泄一段不怎么样的前奏,画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章。
欢迎光临火星的迷宫
这是什么啊?藤木嘴里一阵嘀咕,恍然大悟地看了看四周。
被这么一说,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像火星。深红色的景色,诡异横条纹的圆形岩火山。当然,说这个地方是火星之类,怎么样都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简直太不合理了。感觉像是一场恶作剧。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这台游戏机的软体并不是一般市面上所贩卖的东西,而是来自某个人的讯息。或许是个了解这一切状况的人。
没有附上说明书,所以也不知道这台游戏机的操作方法,犹豫了一下后,按了刻有A的按键,之前的一段文章就消失了,接着出现下一段文字。
游戏已经开始了,如果可以安全走出迷宫,抵达终点的人,就可获得先前约定的奖金,并且回到地球
这真的是场游戏。藤木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就是所谓的游戏吗?彷佛不知不觉间,莫名其妙被捲入漩涡似的。
但是看到文章中所提到「先前约定的奖金」,也许已经听过一次说明了。但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丧失了这段期间的记忆。
再按一次A按键。
在CheckPoint中,会给予每位参赛者,前进路线的相关选择项目,参赛者可自行斟酌。有时候可以得到各种有利于生存的项目,但是每样选择项目均攸关生死,需特别注意。另外,各参赛者可相互合作,也互可为敌对关係。
叙述中所提到的CheckPoint这字眼,就予人一种模糊的「游戏」印象,或许只要通过各种竞赛中所规定的CheckPoint,顺利抵达终点就可以了吧。
接着,又注意到另外一个字眼。
就是『各参赛者』。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还有其它人也参与这游戏。藤木又按了一下按键,出现了最后一段文字。
从这里到第一CP的各路线如下,往北2500公尺,往东北东1350公尺,往东230公尺。
藤木先是感到一阵迷惑,所谓的CP,应该是CheckPoint的缩写吧。但是路线的说明也未免太複杂了些,叫人搞不清楚一开始的方位到底在哪里。
找不到任何可以代替磁针的工具。
摸一摸西装外套的口袋,只有一个百元的绿色打火机,和一包已经开封的香烟,剩下四根。藤木开始抽起烟,慢慢地思考着。
对了,手錶……。
以前当童子军时学过,只要知道太阳的位置,用数字盘面的手錶大概就可以测出方位了。
没错,只要这手錶时间正确的话……。
藤木感到非常兴奋。顺手将快抽完的烟往岩壁上拈熄,但是想了想,又叼回嘴里,这香烟或许会是个宝贝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间,雨势稍歇,望着满布着由峡谷正中央冒出的灰色云层所遮蔽的天空,幸好云层不是很厚,多少可以找到一丝阳光。
藤木将手錶拿下来,将短针指向太阳的方位,短针与十二点钟之间等分的方嚮应该是南方,所以说,反方向就是目标地北方了……。
但是那个方向却有着巨大的岩巨山耸立着,崖壁几近垂直,就算是业余登山好手,也不一定能闯关成功。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藤木试着再重作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果然时间真的错乱了。
只好再从头好好的想一想。
会想手錶来查出方位的方法,纯属巧合。这场「游戏」中应该有好几个参赛者,但不一定每个都知道这种方法,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应该会有更简单的方法,不是吗?
藤木遍览整个峡谷,两侧的岩石是相互连结的,所以要前进的话,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这样看来,如果照游戏机上的指示,左和右其中一边就是北方。只要记得大概已经走过的距离,前进的方向自然就很清楚了。
不管怎样,到了明天早晨,由日出的方向,就能判断哪一边是北边了。
还是搞不懂为什么童子军时,所学的方法不管用呢?就算这手錶的时间有误,也很难想像居然迟了五、六个小时。从目前日照的情形看来,应该快接近黄昏了。
当然怎么样也无法相信这里是火星,但如果是在地球的话……。
藤木无意识的尖叫了一声,嘴上叼的烟也掉了。
北半球和南半球的测量方法是不一样的,虽然不是很确定,感觉上应该不是短针,而是将表面上的十二点钟对準太阳。
也就是说,现在所处位置,可能是比赤道还要南边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还能够理解。再怎么说,看这景色不像是在日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解释为南半球,非洲,或南美、澳洲等,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难道单就这件事也无法确认吗?
藤木的目光停驻在谷底潺潺流水。流到岩石裂缝的水,形成小漩涡后往下吸去。南半球中所有的漩涡转向都与北半球相反,这也是在当童子军时,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当然了,对这种方法是否属实,其实也不太有把握。因为告诉藤木这话的朋友,以前也曾经告诉过他,说颱风会向东偏离是因为有急流旋转关係等这种凭空捏造的事,那时总觉得这种说辞特别有说服力,所以隔天在学校就闹了个大笑话,班导说明了真正的理由,原来是由于高气压与偏西风的关係,但详细的说明却早已淡忘了。
总而言之,先观察一下这些漩涡,如果与北半球方向相反的话,大概就能证明这里是南半球了吧。可惜的是,就连日本是哪个方向也不是很确定。
但是这套理论,说明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事实。
那就是现在的温度。左手上的擦伤,很肯定是在冬天弄伤的。如果这个伤口是两三天前才有的话,除非这里是南半球,或是赤道以下,否则真的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么闷热。
如果星星出现的话,至少云就可以散一些,看得到星星,就可以判断这里到底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