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第二学期,我都一直在眺望着校园。寻找只有在体育课才看得到身影的新。
我想,我似乎还是依依不捨。
脑袋很清楚,知道自己只能放弃他,不应该再跟他见面。
即使如此,每当发现新的身影,我的视线依然不由得要追着他跑。
即使他穿着运动服的样子土里土气的,我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只要看着他,心情就愉快起来。
我希望可以看到他更多的模样。
还有
就算他离开了,我也继续眺望着校园,期待着也许有某种巧合,说不定能再度看到新。
友久提过的「保存会」防尘塑胶布快点来包围我,阻挡我的视线就好了。这么一来,我就不必无止尽地望着校园
不过,跟我的期望完全相反,即使到了十一月,也没有要围上防尘塑胶布的样子。这样下去,或许我永远都无法抛弃这样依依不捨的心情了。
就在我怀着这种不安与不像样心情的某天午休,我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情景
夕子牵着新的手。
新在体育馆旁边停下脚步,夕子回头跟他说话。从我的地方听得到两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交谈的两人看上去模样非常自然且亲昵。虽然我以前看到这两个人,他们总是在吵架,但是也许他们待在新校舍时,就是这么要好的模样。
夕子拍了拍新的肩膀,露出笑容。他一脸困扰地任凭她拍打肩膀,大概有说「别这样」吧!但是夕子毫不在意,继续说话
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
我有股冲动想要奔向这两个人的身边,由于渴望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似乎连心情都跟着异常了。
新已经开始跟夕子交往了?那么那么我祝福他们。因为我以前就支持夕子的恋情。但是!但是,这种半生不熟的情况,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那个时候,新看着旧校舍看着我的方向。
因为有段距离,而且只有一瞬间,所以我没看清楚他细微的表情。可是,好像是有点难过我看起来,那彷彿是想要为什么事情道歉的眼神。
告诉我!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下一秒他就转过脸去,然后就那样背对着我离开了。夕子慌张地追上新,两人一起消失在体育馆转角的另一边
身为旧校舍的我已经无能为力,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进展到什么程度。要祝福他们吗?要情绪低落吗?要嫉妒吗我连这些都无法思考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校舍的神灵?为什么我不是人类
倘若我是人类,我才不会在这里闷不吭声独自烦恼。去新的身边,跟他说话,跟他一起过日子,这一切都是轻而易举的。不必害怕跟人类扯上关係,不必就这样对他死心
只有你是人类,真是太奸诈了夕子。
我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乱髮脾气,偏偏就是忍不住要这么想。
那天晚上,尚未从白天打击中恢複的我,又收到更惨的消息。
「抱歉,我好像想得太简单了。」
悄悄派遣式神到教室来的小纹老先生,一开口就是深深鞠躬道歉。
「请、请问是什么事情想得太简单?这样突然跟我道歉,我很伤脑筋的。」
「就是你的保存运动。要让县府指定你为重要文化资产越来越困难了,情势看来不妙似乎会就此没有下文了。」
保存运动推行不顺的原因,似乎是古老的部分保留得不够多啦,说我是模拟西式风格建筑的谎言被戳破啦,市镇乡合併计画的影响啦各种因素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可是,结果应该是因为没有经费才宣告破局的。
「仓手南国中旧校舍保存会」指望能够收到因为指定我为县重要文化资产而拨下来的补助金。但是谎言被拆穿后,我就很难被指定为县重要文化资产了。纵使我是非常古老的建筑,还有可能被指定为镇的重要文化资产,可是这么一来,「保存会」几乎没有好处可拿。
应该是推广保存运动的「保存会」,开始筹划要如何从保存运动收手。位居重要位置的政治家在暗地运作,对镇公所施加「如果要搞没用的文化事业,就要停止计画中的市乡镇合併计画」之类的压力。因为镇上原本就对要花大钱的保存运动态度消极,于是改为文化设施的计画很快就恢複原状。
更惨的是,以校舍保存运动为目标的各种大小团体,都整编进「保存会」成为一体了。真正想要保存旧校舍的组织,如今一个也不剩。
彻底的走投无路,我面临拆除的命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不起。有我在运作,却还是变成这样。」
说明结束后,小纹老先生再次深深鞠躬。
「别这样,请你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儘力在做了,我很感激,我不会恨你的。」
我把一切都託付给小纹老先生,就是打算把自己交给命运。事到如今生气或哀叹,都是不合理的。
而且,现在的我已经对单恋精疲力尽了。白天看到新和夕子要好的打击,如今变成什么都无所谓的自暴自弃。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心情吧,小纹老先生悲伤地对我说:
「看到年轻人就这样轻易死心,还真让人难过。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或后悔吗?直到消失的那一刻,都得怀抱着希望呀!」
「怀抱着无法实现的愿望太痛苦了。那么,打从一开始就认定命中注定要消失,不是比较开心吗?」
「活得轻鬆,跟活得快乐是不同的。而且呀,所谓的希望,并不是用来觉得不能实现的,而是要用来实现的东西呀!」
「你说要去实现,但是要如何实现?已经没有什么我做得到的事情了吧?」
小纹老先生来向我道歉,就表示他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儘管如此,他还是不得已要在口头上给我希望。
「我没有剩下多少可以实现自己愿望的方法了。可是,说不定有很多人都可以实现孝的愿望。我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喔。那个人已经来了,你看看外面吧!」
外面有两个沐浴在月光底下的人影,直直朝着旧校舍走过来。
是新与莉安。
「小纹先生,我没有说我想见莉安!」
「我也没有跟那个女孩说你同意要跟她碰面。好了,她要来做什么?这可是值得一看的好戏。」
小纹老先生浮现由衷开心的笑咪咪表情。
对新正要穿过围绕旧校舍围篱的背影,莉安问道:
「我要先问你:为什么要叫我来?如果你想要非法入侵,你不认为一个人来比较好吗?」
「因为要是像先前那样,关键时刻又被干扰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我想一开始就请学姊陪在我身边是最好的方法。」
新头也不回地回答。强烈的讽刺让莉安一时间无言以对。
「就像三宅你说的一样,你不认为我来,会阻止你的违法行为吗?」
面对着毫无迷惘朝着正面大门前进的新,还没走过围篱的莉安问道。
「我在电话里头也说过了吧?学姊你应该还欠我人情,如果你陪我来,我就让你抵销你对孝那么过分的罪过。所以,我今天就饶过学姊。」
「不是跟我求饶,而是你要饶过我吗?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不会逃跑的。」
莉安也穿过围篱的缝隙靠近大门。新已经拿出自製的开锁工具,企图开启大门的锁。
我吓了一大跳,他居然会在莉安面前使用那些工具。我不认为他已经忘记以前莉安给过的忠告,如果被抓到他持有开锁工具就要逮捕他。
新,难道你当真认为被抓起来也无所谓吗?为什么
「可是,你要记住。我也欠了这栋旧校舍的神灵一个人情,所以我不能违抗她的意愿。」
莉安的话还没说完,新已经打开玄关的锁了。跟春天入侵时不可同日而语,开锁速度更快了。
「已经成功了吗?还真快。」
「因为我捡了同样的老锁头来事先练习过了。而且,我以为这扇门有时候会开着。」
打开正面玄关的大门后,新快步走进大厅。莉安则是站着不动。
「学姊,你在做什么?快点进来啦!」
「我没有得到她愿意见我的许可。」
说完,莉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旧校舍的深处呼喊:
「挂介麻久母畏伎付丧神校乃大前尔私狭山乃伎阿牟倍留乃里阿牟恐美恐美母白左久」
她如大声歌诵的声音,十分洪亮地回蕩在旧校舍中。
莉安在说什么?虽然听不懂意思,但总有种不可忽视的戚觉,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了。跟困惑的我相对照,小纹老先生大笑起来。
「呵呵呵!因为我们神灵也算是神,我没想到她会把我们当成这个国家的神来崇敬,模拟祈祷文秉告我们。哎呀,虽然我还以为她是徒具形式,不过这样真是没有原则呀!下次碰到她的时候,我要跟她说我希望她能穿上巫女服。
呵呵,她又讲错话了。不必勉强硬要用和语说呀,只要有与神明沟通的敬意就好了。总之这份气魄我很赏识。(注2)
注2和语为日语中相对于汉语及外来语,原本固有的语言。莉安所说的祈祷辞是日本敬神时常用的标準说法,祈祷辞皆根据发音写成汉字。本文翻译为保持这种特殊的表现故保留原本的汉字。莉安所说的祈祷辞,意译如下:「非常抱歉直呼您的名讳神灵之校您为至高我狭山是伎阿牟倍留乃里阿牟恭敬向您秉告此事」
「请、请问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是在向你请示,愿不愿意让她进入旧校舍。因为她没有得到许可的话,你就会有灵异现象或是其他什么事情阻碍她的去路。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就在我迷惘的时候,莉安已经进入玄关大厅了。
「看样子她好像没有拒绝我踏进这里。」
「因为她已经答应你了啦。快点!」
新彷彿等不及了,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跑去。
等一下!我又还没答应!怎、怎么办啦!
惊慌失措的我,忽然扭曲了楼梯的空间连结。让人从中间的平台转向一踏上二楼的楼梯,就会回到一楼楼梯的入口。
想要跑上二楼的新,发觉自己被带回到一楼与楼梯间的平台后停下脚步,追在后面的莉安则露出怀疑的表情。
「三宅,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很急着要上去吗?」
「我是很急呀!可是我上不去二楼。学姊你也来试试看。」
在平台转身后,莉安也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跟新一样,她也回到了楼梯入口。
「看样子她好像在拒绝我们。」
「学姊?你能不能想点办法?念念看刚刚的咒语之类的。」
「我应该说过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吧?我要在你们之间保持中立,你想上去的话就要靠自己想办法。」
即使知道自己得不到莉安的协助,新还是不死心。他跑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好几次,最后都回到了一楼。
「不管你试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也该适可而止放弃了,要不要採取其他的方式?」
旁观着新无用的挑战,莉安冷冷地指出问题所在。
对呀,快点放弃吧,新
「我不会放弃的。我想不到其他的方式可恶!明明看到二楼就在眼前的」
新从楼梯中间,怨恨地抬头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外表看来没有异常。应该是只有想要上去楼梯上方的时候,空间才会产生扭曲吧?」
听了莉安的解释,新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
「只有上楼的时候那么,如果以楼梯之外的方式上去呢?」
「你打算从外墙攀爬上去吗?」
「不是。我要利用楼梯的缝隙爬上去。」
说完,新从平台爬上楼梯的扶手站着。扶手在转弯的部分,有空间可以勉强让他双脚站在上面。可是,要在宽度大概只有十公分的扶手上头前进,实在是
「太乱来了!你给我下来。」
无视于莉安制止的声音,新开始沿着扶手往上跑。
「看我的!」
伴随着干劲十足的声音,新宛如跳跃般踢着扶手上方往上沖。
要对情况这么不稳的新做扭曲空间或移动他的动作,都太危险了。无疑的,他会失去平衡摔下去。这让我无法改变空间的连结。
新利用第一跳、第二跳、第三跳,大大地拉开双腿在扶手上方前进。他的动作灵活,已经上到超过一半的地方了。但是,第四跳着地的时候,他失去了平衡。
危险!
新的身体开始朝通往二楼楼梯相反的另一边连接着一楼与平台之间的空间倾斜。
「唷嘿!」
随着他的吆喝声,踢了扶手一脚后直接朝着空中跃起。然后朝着就在前方的二楼地板伸长了手用右手抓着扶手的支架。
「好痛!」
手抓着二楼扶手支架的疼痛,让新大叫出来。因为奋力一扑的撞击与全身的重量,都只靠着右手在承受。这一定是非常大的疼痛。而且,发痛的手必须支撑住有如钟摆摇摆的身体,使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儘管如此,新还是没有放手,忍耐着身体的摇晃停止。
喀
新抓着的扶手支架,发出可怕的声音。因为受到猛力扑撞,已经不牢固的支架眼看就要断了。
「可恶都到这里了!」
新的表情因为懊悔而扭曲。
「亚当,上吧!」
在楼梯中间观察情况的莉安大叫。有条蛇从她的脚边爬出来,扑向新悬在半空中的双脚。那是她的使魔吧?蛇一下子便爬上新的身体,把抓住扶手的手和隔壁的扶手支架缠在一起,像绳子一样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