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好，卡洛塔。」

我——卡莱尔·卡尼恩向躺在奢华大床上的妻子问好。

仔细端详，还真是稚嫩的脸庞呢。

掀开纯白的窗帘，安稳的朝阳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

窗外，是妻子培育的满庭春色的百花与青蔷薇。

这是我们两人一起设计，时而争吵，但大多时候是欢笑着培育的花园……我回忆着必须夺回的黄金岁月，心中传来一阵刺痛。

眼下便是吾之故乡，水都的风景。

水面上是无数络绎不绝的凤尾船与驳船，全然不是战争时期的模样。虽然有考虑过把别邸建在中央岛上，不过接受了妻子『想要做个小鸟们容易来的庭院，所以想建在郊外的高台上呢』这般的建议真是太好了。

回到窗边在椅子上坐下后，我向闭着眼睛的卡洛塔提议道。

「对了。接下来要去院子里走走吗？」

——没有回答。

我将她那消瘦得如孩童般的手握住，轻轻梳理着她淡水色的头髮。

「十三人委员会上对于讲和提议的判决延期了。得到了这几天的喘息机会——就等于是我们的胜利了。离成功，又近一步了呢。」

一想到痛苦地瞪着我尼克·尼蒂的表情，我就感觉异常愉快。

稍微能报一下『水竜之家』的仇了吧。虽说无论那个男人掏出什么言论我都打算用『需要準备时间』这话来反驳就是了。

我将这一年来，因为不明病因持续沉睡的妻子的手，如同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包住。

「……再一会儿就好。再坚持一会儿吧。我已经会唤醒你的。我要用这双眼睛，清晰地看到这一切。看到圣灵教的圣女所创造的奇蹟。看到事成之后的黎明。」

慎重的敲门声响起。作为『卡尼恩』侯爵，我应答道。

「——进来。」

「打扰了。」

来者，乃是于卡莱尔侯爵家长年工作的白髮苍苍的前执事。引退之后就将别邸的管理工作交给他了。

「老爷，霍兰德侯爵请见。是否……？」

「让他进来吧。」

大早上就如此认真啊。在我为年上挚友的勤勉感叹时，只见这位身着礼服，腰间提携骑士剑的茶发壮汉——盟友的霍西·霍兰德侯爵走了进来。

「抱歉啊。急急忙忙的。」

「别在意。我本来就想着等会儿去找你了。」

我看向窗外。能够微微望见远处妻子锺爱的大灯架。

我将最新情报与霍西共享。

「昨晚，对尼蒂的袭击正如那个半妖精族的魔法士所说，战术上失败了的样子。我家士兵已将托尼·索列维诺回收，半死不活了。异端审问官等人和拉卡德一众还没回来。但是……机密书库全部烧掉了。他们失去了一种获得新知识的方法。」

圣灵教那方的王牌——『三日月』艾莉西亚·考菲尔德现在并不在水都。

她去清除身为讲和派，同时从南方战役中存活下来的干练老兵，南部四侯爵了。

对方势力拥有实力远在传闻之上的『剑姬』与其『剑姬的头脑』跟随，那么使徒七位之伊迪丝上场战力都会呈现劣势。

——但是，『圣女』已经看穿了一切。

她已经将拥有可怕实力的上位使徒，作为增援送至水都了。

再怎么说，谁都想不到此人能够独自一人做到了水都一带全部的魔法通信阻碍吧……。

「再加上——尼克罗·尼蒂已经放逐外部。实际上，已经是我等的胜利了。因为水都的废墟街宛如迷宫一般难以展开抓捕呢。麻烦的『剑姬』与『剑姬的头脑』只要负责『扫除』南方的『三日月』回来就能对付。」

「伊迪丝也表达了同样的一件。只是……林斯特似乎要有动作了。目标是。」

「『七塔要塞』吧。只要那里沦陷的话阿特拉斯的候都也就沦陷了。那样的话，那帮家伙的狮鹫便能往返水都之间，将兵将运输而来。虽说应该不会强攻……但『绯天』不容小觑。这位大陆首屈一指的名将非常果断。」

『三日月』乃是超出规格的怪物，那半妖精族的魔法士也是大陆级别的。

使徒与异端审问官们也都是练达之人。

即便如此，要是林斯特公爵家，亦或是加上其他公爵家的战力，数量依旧会遭到压倒吧。

再坚持几天……到下一个暗曜日就行。必须阻止他们。

霍西面露难色。

「……要向阿特拉斯派送增援吗？」

「与林斯特做对的话送些虾兵蟹将过去也只会变成俘虏。老龙德伊罗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想到了站前会议上遇到的那位老英杰。真想与那位英杰促膝长谈一番啊。

我做出决断。

「没办法了。虽然就战力上来讲非常捨不得，但还是得派本家的最精锐」

「——不必麻烦了。」

「「！」」

黑花的狂风顿时窜入房间，我立刻将妻子护住，霍西则是拔出骑士剑。

方才还百花齐放的庭院顿时化为一片枯黄——黑花形状的魔法阵之中，一位身材娇小的半妖精族魔法士现出身形。

美丽的白髮，苗条的身材与金色的眼眸。

身着纯白色长袍，头戴白色魔女帽，镶以八片黑色花瓣作为装饰。手中是从未见过的金属长杖。

圣女的另一张『王牌』——使徒次席『黑花』伊欧·洛克菲尔德。

他妈的。最大级别的警戒态势也无法感知到吗。

儘管心生畏惧，但我还是向魔法士问道。

「……使徒阁下，此话怎讲？」

「字面意思。嚯……这位就是，您可悲可叹的妻子吗。」

使徒顿时消去了身影，回过神来已经坐在窗边低头看着妻子了。

我动用全身的理性将自己暴起的情绪压制下来。

「……。您不觉得玩笑开得过头了吗……？」

「嗯？啊，抱歉抱歉。我并无羞辱你的意思，卡莱尔·卡尼恩。对于您的生存方式我多少还是抱有怜悯与些许的尊敬之心的。」

「…………霍西。」「啊、嗯。」

挚友骑士剑纳入鞘中的声音响起。

使徒浮上半空，将决断传达于我们。

「烦人的林斯特由我去阻止。『禁忌之子』和『缺陷品的钥匙』，是『三日月』的猎物。禁止你们出手啊——圣女的预言是没有瑕疵的。一切都已经编排妥当。你们只要在暗曜日之前準备好献给『基石』的『候王的贡品』即可。随后」

混杂着黑花的狂风席捲室内，将卡洛塔魅力的头髮吹乱。愤怒逐渐涌上心头。

对此毫不在意的使徒冷冷地宣告道。

「你的妻子也会得救吧。在我回到水都之前还情取得成效。」

黑花的魔法阵再度出现——使徒消去身影。

我用梳子重新数理卡洛塔的头髮，将自己的精神稳定下来。成效，吗。

霍西转身。

「我回宅邸了，抓紧修改用兵计画。」

「……拜託了。我也会动员一下贝泽尔侯国。」

可靠的男人。我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霍西在入口处静静地喊到我名字。

「卡莱尔。可别急着赴死啊？那种事……并非细君所期望的。」

「我明白的。我无意寻死。」

「…………」

打开房门，霍西离开了房间。

我触碰最爱的妻子温热的脸颊。

「嗯，我怎么会赴死呢。在你苏醒之前。为此的话……」

卡莱尔家族也好，挚友也好，侯国联合也好，水都也好，一切都值得牺牲。

——当然，还有我的性命。

劲风拍打着窗玻璃，就像是在责备着我似的。

＊

「诶！水都的情况已经掌握了吗！？艾玛小姐！」

「是的，史黛拉大小姐。……多少，有些掌握了。」

听说是出身于南方岛屿诸国的，黑茶色头髮，褐色皮肤的女僕小姐点头道。

翘首以盼的报告终于到位——我终于放鬆下来，将身体靠在椅子上。

窗外是逐渐残缺的月亮和拖着尾巴的彗星。

房间内，只有洗完澡换上了睡衣放鬆着的我和花莲。蒂娜她们去文库寻找文献了。

费利西亚和莎莉去取拜託人製作的『七塔要塞』的详细地图了，莉莉小姐在简易厨房中「变得好喝吧~♪」，一边唱着跑掉的小曲，一边沏着红茶。

坐在床上的花莲的兽耳直竖了起来，表示着她一个字都不会听漏。

我用眼神催促着艾玛小姐。

「在前线进行监听的萨沙大小姐，用紧急通信通道发给我们的。一直保持静默的水都魔法通信恢複了一部分。按照赛克斯伯爵的补充就是，『阻碍者从单人的魔法士，变成了多人』。」

「……阻碍者替换了？而且，至今为止都是单人？那种事……难以置信。」

我将苍翠狮鹫的羽毛按在胸口处。狼族少女静静地询问道。

「哥哥和莉迪亚小姐的情况呢。」

「很遗憾还没有消息。水都内讲和派与交战派产生冲突，有名的旅馆和广场遭到破坏。接下来还会继续对峙的样子。以及，联合统领为了与南都交涉，亲自前往的话题也被延期了。似乎是以政情不安定为理由。」

「是，这样吗……」

「花莲。」

我自然地靠向挚友身旁，将她抱住。

我住她的双手，拚命激励她道。

「没事的！你想啊，那可是『剑姬的头脑』和『剑姬』哦？现在的话那两位——」

啊，不可以哦，史黛拉。不能去想像。

——手持阳伞，身着白色连衣裙的莉迪亚小姐，只是一脸幸福地搂着艾伦大人的胳膊，漫步于美丽的水都之中的模样。

无法抑制的嫉妒涌上心头，一时语塞的我遭到了挚友手指的拷打。

「哎呀——」「啊呜！」

意料之外的疼痛令我赶忙用手捂住了额头，只见花莲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要激励能不能把话说到最后呀？但是——谢谢。对啊，毕竟是哥哥和莉迪亚小姐呢。阿特拉也和他们在一起。」

「……嗯。」

我将手拿开，面庞温热起来。明明那可爱的大精灵也和他们一起，我却……。

被花莲用手戳着脸颊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奋力打开了。

「回来了！」「我、我回来，了。」「……哎，真是的。」

蒂娜、爱莉、莉奈小姐拿着厚厚的文献回来了。三个人都披着睡觉用的披肩。艾玛小姐像是与她们交换似的，用自然的动作低下了头说了句「那我先行告退了」，便离开了房间。是去迎接费利西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