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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行人所处在的空间十分宽敞,大小几乎可媲美大型巴士的内部,即便除去驾驶座,整体仍保有相当大的宽广度。空间中设有长形的座位,这些座位的方向和巴士不太一样,并没有全部朝向前方,而是左右的位置全对着中央。
这个交通工具移动的速度虽然快,但窗外并没有位于近处的物体可观察,所以让坐在里头的人产生一种移动速度缓慢的错觉;事实上,这个交通工具所走的并非陆路,而是空路。
若从外面的角度来看,有一台比巴士大了一整圈的军用直升机正悠然地航行在毫无遮蔽物的天空上。军用——自从百年前战败后,军队其实已经不再存在于日本;或者该说,日本国不再有资格拥有军队。
因此日本没有军队,只有自卫队。
所以日本没有军人,只有自卫官。
把战争称为特车,战斗机叫做要击机,驱逐舰命名为护卫舰,是这个国家的常态。
自卫队的前身——警察预备队设立以来,便开始了这场巨大的文字游戏,而在二〇四五年的此时此刻,这场游戏依旧持续进行着。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日本对内外皆抱持这样的主张——拥有的武力不是为了攻击其他诸国,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
就算不探究日本国内人民的想法如何,至少海外各国的人们大多还是都认为自卫队就是军队,然而这个习惯却仍然未曾改变,保留到了今天。
几个小时前从沖绳起飞的这架自卫队机,正朝着这个细长形的岛国北方前进。
——没错,他们就是毕业旅行时的一个小组。
巽征志郎思及此,不禁莞尔一笑。
中学生的毕业旅行时,会让交情较好的学生们组成一组,而当中总会有些人无法融入任何团体当中,简单来说,这些人就是些没朋友的孩子。但是为了方便行事,仍必须把所有人划分成几个小组,于是老师便会把这些多出来的同学们凑在一起变成一个小组。而这些学生们固然是彼此认识的同班同学,不过搭巴士、新干线等交通工具移动时,他们却不会为了打发时间而开口閑聊。
这种暗示着彼此间交情微妙的气氛,此刻正飘散在巽的身旁。
巽本来就听说这群中学生彼此不是朋友,而一起共同战斗的经验,也没让他们的交情变得更深刻吗?
巽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吞回了未出口的小呵欠。虽然现在时间才早上十点左右,但巽已经起床醒着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且醒来之前他也才小睡了三小时上下而已。这阵子他持续过着几乎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
——当然,和忙着应付不断指向自己的枪炮相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巽伸了个懒腰,接着把视线转向并排坐在位子上的少年少女们。
除去直升机的驾驶以及辅佐驾驶的自卫官以外,整架飞机上就只剩下巽与这群孩子们。有四名少年少女身着中学制服,另外还有一名看起来比他们年幼、穿着白色连身洋装的少女。
他们身上穿着制服与一般中学的制服有点不一样,整体造型虽然算不上稀奇古怪,但他们的衬衫和一般飞机的机长制服有那么点类似。说得更直接点,他们的服装很像自卫官的制服。虽说日本不论男女的学生服本来就都根据军队服饰而设计的,但这群少年少女制服的奇妙形制,几乎就像是过往军服隔代遗传后的产物。
当中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他们制服左肩口上所缝的臂章。模仿盾所设计而成的造型中央,有一个表示中等部的「中」字,文字背后还描绘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并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三足乌,传说中它带领日本神武天皇进行东征的神鸟,同时也是日本人口中所谓的八咫乌——即太阳的化身。
背负着这个盾牌的八咫乌,正是东都防卫学院的校徽,而这同时也暗示了这些少年少女们所受的教育制度不同常人。
一群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的孩子们——
四名少年少女们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膝盖上方,或安静地眺望窗外,或自顾自地沉浸在耳机的音乐声中,感觉好像正极力地避免彼此交谈。或许是在沖绳的疲劳导致他们如此吧。
然而,当中却还是有一个人充满活力。
「那个那个,那里是东京吗?」
少女——八神永远,正紧贴着窗户,望着外头问道。只有她一个人没穿制服,而是身着一件纯白的连身洋装。她手指方向的尽头,是一大片栉比鳞次的建筑聚集地,稠密的程度让人从空中也能清楚知道那里就是都市。
「不管怎么想都知道那里不是东京吧!应该是广岛或是冈山吧?」
坐在永远隔壁的少女,桐岛千寻,扭着身子看向窗外。
在巽的记忆中,桐岛千寻是四名中学生中最活泼、易亲近的女孩,然而从飞机自沖绳起飞后,就连她也几乎不发一语。
「那里是神户的城市区喔!」
巽从相反侧的座位上挤出笑脸,回答永远。
「啊……谢、谢谢你……」
桐岛千寻看向巽,有些尴尬似地说道,接着有点刻意地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巽觉得她似乎相当讨厌自己的样子。
原来如此,他们之所以会那么安静,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巽一边如此分析着,一边看向与永远相反的另一侧窗外那宽广的市街。
五十年前,巨大的灾厄曾降临于这个都市。
阪神淡路大震灾。
发生于黎明时分的大地镇,在一九九五年的当时,带来了二战后最大规模的灾害。大楼倒塌,高速公路翻覆,街道上四处火警蔓延。神户当时吸取了大量的外国文化,发展成一个远比文明开化前摩登许多的港湾都市,在这一夜之间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从未想过关西地区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地震。那一天发生那场震灾后,人们终于充分地了解到原来这等大地震是有可能发生的。
当然,在二〇四五年的今天,神户早已看不到当年受灾后的情景。现在的这里和震灾前一样,仍旧是关西的代表性大都市,展现出再次高度发展的城市样貌。
那一年之后出生的人们,大概很难相信这座城市曾经化为一片废墟吧。即便他们透过学习知道那一天的种种,但应该还是无法实际体会到那真的是过去真实发生在现实中的事件,甚至根本不觉得那种事有一天说不定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过去的往事与未来的际遇之间,有一条绝对的鸿沟。
说到底,人类的想像力不过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巽一直这么觉得。
不过,那一天站在化为瓦砾的街道中的人们,绝对不会忘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明白自己的家崩毁了。他们知道这座城市正在燃烧。他们很清楚,昨天前还走在自己身旁的人们,明天或许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举例来说吧,一百年前的那一场战争也是如此。
密密麻麻遮盖天际的B29轰炸机编队,以及烧尽地面一切的火焰漩涡。
在热带丛林中,人们一边畏惧着饥饿、疾病与敌兵,一边展开踏向死亡的行军。
两枚原子弹爆发所带来的光芒,与光消失后地狱景象迅速扩展而去。
在蔚蓝的青空下,日本国各处的扬声器不停流泄出混杂着噪音的战败播报。
这些事对巽来说只是存在于遥远过去中的故事,但对当时曾经亲自身处其中的人们而言,那绝对是不可能忘怀的往事。
——久坂澪司,我说的没错吧?
巽在心中暗自地问道,同时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少年——久坂澪司。澪司原本直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双手,但他似乎感受到巽的视线,于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回望着巽。
根据零碎听来的情报,在沖绳度过最激烈的战斗的人,似乎就是他。
然而,外表实在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论体格、长相,眼前的澪司都与一般中学生无异。他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是活泼,而是比较接近于乖巧。
这名差不多即将要迎接变声期的十四岁少年,用他尚未成熟的手,对着无以计数的大人们扣下扳机。他赌上性命,与数量是我方好几倍的士兵们交战,拯救出遭对方囚禁的少女。
他还只是个中学生,还只是个孩子,居然……
——正因为如此。
「不过还真是辛苦你了呢,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那种局面。」
巽自己也觉得这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他还是开口如此说道,接着——
「你开什么玩笑啊!」
坐在澪司旁边的高城熊楠马上撂下这句话。
「你以为这种说词朦混得过去吗?」
熊楠取下头上的耳机,从眼镜深处送上狠瞪般的视线。
「什么意思?」
「我们听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的命令千里迢迢跑到沖绳去,然后还和碰巧遇到的佣兵公司们战斗。世界上哪可能有这么刚好的事?」
「当然也不是刚好啦……。过程应该挺棘手的吧?」
「——你!」
熊楠看起来一副想要站起来揍人的样子。
然而——
「喂喂,住手啦!」
桐岛千寻开口制止道。
「你干嘛叫我住手啦!你那时候不是也差点丢了小命吗!」
「我也有很多怨言想说呀!可——可是,也不必在永远的面前说吧。」
千寻说完后,熊楠大声地啧了一声,赌气似地再次戴上耳机,并且调大音量。
机内再次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几座城市飞过众人眼前后——
「还要多久时间才会到东京?」
打破沉默的人,是御门弥都。
从她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愤怒、憎恨一类的情绪。
不过,她应该不可能完全什么都没在想吧。再怎么说,她亲身受了枪伤。所幸中弹的地方好像位于护具之上,所以不至于造成重伤,但若是有个什么万一的话,她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缠卷在她右肩上的石膏绷带如此刺目,让巽觉得几乎惨不忍睹。
「抱歉,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东京。」
巽说出这句话后——
「什么?」
原本看向窗外的桐岛千寻不禁转过头来,大声问道。
「我们要顺路去一趟别的地方。哎呀,大家就把这个想成是旅行的后续行程嘛!」
熊楠再度瞪了巽一眼,不过巽扯出笑容敷衍应付。
并列而坐的四名中学生明显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只有八神永远一个人的双眼因好奇心而闪动着光芒。
「我们要去哪?」
她一脸天真无邪地抬头看着巽。
这个少女真的了解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当中吗?——巽心想着。就算她真的了解好了,或许还是没半点真实感吧。
孩子的世界是很小的。而少女的大半辈子又都只和祖父一起度过,所以她的对世界的感觉一定更加狭隘。对于刚破壳而出、爬向世界的雏鸟来说,世界上的一切看起来大概都很闪耀动人吧。
鸟、蛇、狼,对她而言,全都一样是新奇的生物。
恐怕,自己对她来说也是如此。
「欸,我们要去哪嘛?」
巽一边低头看着少女率直的目光,一边这样想着。
——自己过去也曾有过这样的双眼吗?若真的有,那自己究竟是何时失去了这种眼神?纯洁无暇的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不舒服,因为……当中会毫不客气地映照出早已不再是那样的自己。
「我们要去的是千年古都,也就是京都喔!」
巽说出那块土地的名称。
历史上,曾有大量的鲜血在那里流淌,那里至今仍以直截了当的形式遗留下历史的断层,在那片土地上,少女将会看见什么呢——
早已不是孩子的男子凝视着少女的双瞳,接着,他撇开双眼,不愿看见当中映照出的自己。
巽望向窗外,寻找着太阳,然而天空上完全遍寻不着他想找的目标物。
2
机舱开启后,澪司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直升机降落的地点,是一大片广阅平坦的土地——简直就像是学校的操场一样。由于澪司在小学毕业旅行时去的地方是奈良,因此并不曾来过京都,但虽说如此,他却觉得这片风景莫名地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怀念的感觉。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澪司一边背起行李,一边对千寻问道。
「没有啊。人家是第一次来京都。」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总觉得好像有股熟悉感。」
「会不会是因为京都是日本人内心深处的故乡的关係啊?」
千寻随口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且迈步走下直升机。永远早已经第一个到达地面,似乎觉得周围一切都很新鲜似地四处观望着。弥都、熊楠也快速地下了飞机,所以澪司姑且把这股感觉放一边,跟着一起走向地面。
睽违了数小时候,五名少年少女终于再次站在土地上,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
若巽所说的话可信,那这里就是京都。固然一行人没有在空中看见足以判断这里是京都的历史遗迹,不过巽应该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自卫队的飞机能够在此降落,表示这个设施机关应该与自卫队有关係。澪司小时候,哥哥曾牵着他的手拜访身为自卫官的父亲工作的地方。他还记得,当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餐会,军方邀请自卫官的家人们到基地用餐。
莫非方才的那股熟悉感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就在澪司这么想的时候,他看见稍远处有一个男人朝着他们走来。随着男人越走越近,澪司发现对方其实是一名老人。
老人有一头交杂白髮的短髮,体型就男性而言略显矮小;年纪约略为六十岁左右。他的脸上有深邃的皱纹,但挺直的背脊就像是后头放了根棒子似的,踩踏的步伐也确实且中规中矩,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感觉起来应该是自卫队的相关人员。老人的脸上并无任何一丝惊讶或是警戒的神情,只是笔直地朝着这里走来,应该是早就知道澪司等人会来这里了吧。
没多久老人便在澪司一行人面前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们的脸庞,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似乎觉得眼前的事态相当有趣。
「哦,老头子我还以为会是一群野孩子呢,没想到大家看起来都挺乖的样子嘛。哎呀,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来呢。」
老人说完后,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总之,暂时要由我来照顾各位喽。虽然老头子我不会把各位当成贵宾来特别礼遇,只会用和对待人其他人一样的方式来照顾各位,不过在正式的判决下来以前,各位都可以好好休息。」
虽然老人嘴上这样说着,但澪司等人仍旧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为何。一行人脸上浮现出难解的表情,似乎有点困惑。
「请、请问……就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啊?老爷爷……您是谁?」
千寻战战兢兢地提出问题后,老人好像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