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后,那里是学校的教室。只是,模样跟昨天造访的教室不同。校舍老旧,感觉比昨天的教室更有亲切感。不过,有一个问题。
教室几乎半毁,书桌不是全坏就是倒在地上;椅子则是全失去了让人坐的功能。
那令人莫名感到悲伤。空无心想──然后感到惊愕。
手不是自己的手,穿的不是刚才的白色连身洋装,戴着像护手一样的东西。不只如此,还自己动了起来。
就像梦中的自己擅自行动那样。
某人【我】正在动。
教室的门被拉开。虽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还是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向那边。
彷彿头盖骨遭到强烈的殴打,心脏被插进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样。
那样类似疼痛的冲击窜过全身。
眼前所见的,是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带点蓝色的黑髮、修长的身材,眼神透露出隐藏不住的恐惧。
自己随意释放出攻击。门和后方的玻璃窗被震飞,少年的脸颊沾上鲜血。
(不行!)
大声吶喊。恣意肆虐。这是梦,还是现实?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他不行。「唯独他,绝对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所幸刚才的一击只掠过少年的身旁。脸颊受了一点轻伤,但这样已经让心如刀割疼痛。
「──住手。」
话语擅自脱口而出。不,并非如此。自己并不是自己,只不过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罢了──空无如此确信。
因为声音跟自己截然不同。虽然体格和胸部没什么差别,但声音和手指不一样,衣服也不同。最重要的是,自己感觉到那并不是自己。
……少年,并没有逃跑。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仔细一看,他的脚正在发抖,腿也有点软,眼神带有胆怯之色。她势必能像摘花一般,轻而易举地杀死少年吧。少年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但他没有逃。
他的眼神如今散发出坚定的意念,而非胆怯之色。那并非身为男人的骨气。
而是为了守护某种更重要的东西,一步也不退缩。
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少年自我介绍。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听见他的名字。不过,应该不重要吧。
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名字只不过是附属品。
连名字也没有的少女空无不知为何如此思忖。
「我……!我是为了跟妳说话……才来到这里!」
「我想,和妳,说话。」
「我──不会,否定妳。」
那一字一句就像甘霖渗透进心中,也像子弹贯穿了自己。
正在哭泣的是她自己,还是附身的那名少女呢?连这一点也不得而知。
想和他说话。空无深切地想像她一样和这名少年说话。心中燃起熊熊烈火,旺盛得几乎要将心燃烧殆尽。不过,那是绝不会消失的火焰,也是伤痕。
自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老实说,她甚至对附身的那名少女怀有杀意。
「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是她被选中?」
「────十香。」
而她终于跳脱了空空如也的少女身分。
本来应该同样没有名字的少女有了十香这个名字。是少年帮她取的。
多么单纯的道理啊。既然忘记了旧有的名字,只要请别人取一个新的名字就好。
就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她接受了那个名字。她自豪地说:这名字真好听。
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
伸出手。即使再怎么伸长手,也搆不着这名少年。永远搆不着。甚至有这种感觉。
讨厌。唯独这一点不行。还聊不够,还想跟他说话,还想看见他的笑容。不是她,而是「自己」──!
高声吶喊,咆哮,泪流不止。自己十分明白。即使失去记忆也忘不了这种感觉,怎能忘记?
如熊熊烈火,或是如遍布每个角落的水,又或者如巷弄里的影子般黑暗的情绪,逐渐填满了空无的自己。
原本空无一物的她,产生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这一天,她爱上了少年──────────────────「再次」爱上了他。
◇
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黑色柱子已经消失。看来那只是短暂发生的现象,马上就消退了。空无呈现大字形躺在购物中心的一楼大厅。
并未感到疼痛。
她用左手撑起自己,站起来。这么说来,她想起左手会消失的情况,反覆一张一合。虽然还留着对未来的不安,但一股强烈的感情烙印在她心中。她坚信自己的左手绝不会再消失。
她似乎终于明白其他人说要「拥有梦想」的理由了。正确来说,不是梦想,而是恋爱,但那并不改变她为此想活下去的事实。
邻界很美,非常美丽。拥有梦想的準精灵或许能像在乐园一样,永远开心地生活下去。
如果永远的少女能够永远编织梦想──将会形成多么美妙的世界呀。
反观另一边的世界又是如何?没有永远,只有丑陋挣扎的人类存在。
这边的世界想必要好得多。一定有能如自己所愿,不用战斗就能生存下去的方法。
不过,这边的世界没有那个人。因为他不是邻界的準精灵,而是在那边生活的人类。
空空如也的少女空无,爱上了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人。
想见他,想和他当面说话。她不会说出「只要在一旁看着他就好」这种话。她想紧紧拥抱他,想陪在他身旁,想闻他的味道,想凝视他的眼眸,想牵他的手,想听他的声音──
「……说想舔他,是不是太超过了啊?」
好像是。
总之,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该怎么做才能见到他。
感觉世界变得多彩多姿。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但她已经决定哪里是最终目的地。
这就是我的梦想。
……好了,差不多该将沉醉梦里的少女模式切换成睡眠模式,来认清现实吧。
「──不好意思,妳可以来当一下人质吗?」
我,变成了人质。嘿嘿。
经由人偶将口信传到时崎狂三身边时,是在购物中心一战的两小时后。
「挟持了空无当作人质?」
「没错。」
「好吧,我知道了。地点是──哦,是那里吗?嗯,也对。我想请你帮我传达,晚上七点我会到,可以吗?」
「已经放学了耶。」
「她都被抓去当人质了耶,帮这点小忙才是有用的管理者吧?」
「……别给我找太多麻烦。」
时崎狂三目送人偶离去,轻声窃笑。
「竟然抓她当人质。这个想法真是有趣呢。」
──笑了一会儿后,冷若冰霜的憎恶充满狂三的心中。
竟然想出把空无抓去当人质这种有趣的点子。是认为她在我心中佔有极大的分量吗?
……就某种意义而言,倒是没错。她真的是必须重视的存在。儘管关键时刻,必须做好捨弃她的準备……
那么,那所谓的关键时刻又是指什么时候?那时自己伸出手的理由,难道不是对她有所「留恋」吗?
百思不解。
发誓再也不回顾的多余过去又涌上心头。不行,还不行。不準心软,不準被无聊的情感牵绊住。要保持冷酷无情,直到达成目的。桀骜不逊、狂妄自大、藐视一切地笑吧,然后成为与那笑容相配的存在吧。
……无论如何,因为她遭到绑架一事而拟定出了计策。
思考吧,处心积虑吧,为了抵达那女人的身边,迟早都必须打败那些敌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陷入苦战?
没错,「本来的时崎狂三绝不会陷入苦战」。她会用这份力量,优雅、妖豔地击败对手。
剩下三小时。
时崎狂三潜神默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