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什么地方?」
被人这么问时,能直接用来当作回答的辞彙,并不存在于人类的语言体系中。
「那么,各位——会议开始吧。」
语言本来就是为了共同认知而存在的一种记号。
所以……没有必要的东西就不会被冠上语言辞彙。就像一辈子都住在灼热沙砾和岩石当中的沙漠住民不需要「海」或「雪」等单字一样,或者就像在冰雪荒原度过一辈子的居民无法认识「乾旱」或「草原」的概念一样。
不可能说出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去说,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去知道。
普通人类不可能到达那个地方,就连察觉那个地方的存在都不可能。
因此,对于在人类当中佔压倒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那个地方跟不存在是一样的——因此,对于无法认知的地方,人类也无法为它冠上名称。
就种种意义而言,那里是个不寻常的地方。
而且——如果要用现存的语言来表示那个地方的话,除非同时使用好几个辞彙,不然不可能描绘出那个地方的轮廓。
明明知道只是片断的描述,但如果硬是要找出一个最接近的辞彙——
「第九回——混沌委员会定期联络会议,会议开始。」
——首先,那里很像「宇宙」。
没有「上」,没有「下」。
而且没有「前」,没有「后」,没有「右」,也没有「左」。
在决定那些概念之时,找不到能用来作为立足基準的平面。这里也没有字典上所定义的「重力」,所有的方向在这里的价值都是相等的,不管面向哪里都一样,原本就没有区别的意义。
这是一个没有所谓「理所当然」的世界。
对这种情况会感到自在或感到不安——取决于个体是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不是优劣之别,只是有没有资格而已。
取决于个体不受到「当然」这个概念拘束的程度。
也就是说,不是指自己在这个地方表现杰出或低劣,而是取决于个体本身是否是一个异常、非常态的特殊存在。
——更进一步说来……
「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看过事先发下去的资料了。」
这里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
光与暗交相缠绕,并存在这里。
不是融合在一起。
也不是混和在一起.
宛如天界的纯白与有如地狱的黑暗,没有混和在一起,而是形成複杂的图形,不断延展扩大——就像是把不同颜色的泥土揉捏在一起。
相反的色彩紧密接合……然而却又像水和油一样互不侵犯,相互纠缠在一起。
这世界上当然没有这种宇宙空间。
这是一种超乎常识之外的情景。
而且光明与黑暗所描绘出的并非同一种图案。变化引起更多的变化,绝不停留在原处,以複杂的姿态蜿蜒,不断蜿蜒。黑白大理石图纹像巨大的原生动物一样,一边扭动一边覆盖那个地方的每一吋空间。
可是——
「有关『阿巴朗计画』的进行状况——」
在那个地方的一切,到底能有什么样的意义?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连空间多大都无法判断的地方。眼里所看到的黑白图纹,是否就在自己身边呢——或者是在更遥远的彼方?根本就看不出来.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因此人类的视觉无法掌握距离感。每一秒都不断在变化的光与影,既包含了所有形体,同时也不属于任何形体——因此,完全无法为观看者提供任何线索。
如果是拥有普通感觉的人类,这种情景只会让他们精神失调而已。
没有方向,没有明暗,没有界限。
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可以确定的东西。
唯一的例外是——
「第一期的资料与人力配置已经完成,明天一切应该都会备齐。」
一个巨大的球体。
在这个上下左右都不确定的地方……球体可说是最适合这里的形状了。
就像浮在宇宙当中的天体一样,球体缓缓旋转,存在于这个地方。
在这个不寻常的世界里,使用普通的度量单位来衡量不知道能有多少意义……不过,那个球体,直径大概有十多公尺吧。
而且在它的周围。
就像贴附在球面一样,可以看到有如卫星般散落在四处——看起来像是——人影的物体。
之所以不敢断言,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些物体有四肢。
有身体。
有脖子。
而且都同样坐在同款式的椅子上。
可是——他们真的是人类吗?
那些身影,不都具备了难以将之称为人类的要素吗……?
「多少当然会有一些误差——不过这些都在预定的範围之内。我认为基本上实验準备阶段已经顺利结束。因此,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本次会议结束之后,我想就直接进行实验的第一阶段。」
「——寒河江教授。」
例如——这个举起一只手的人物。
这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可爱少女。
可是,光是这样还不足以形容她,完全不足以形容。
她的外形明显超出「少女」这个辞彙所能解释的範围。
除了像鲜血一样泛着鲜红色彩的双眸和髮色之外——浮在她身后的翅膀,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像某种徽章一样有着複杂形状的翅膀,如幻影般穿过她的座椅背部,散发出稳定的光芒,明确地宣示自身的存在。
「说顺利不会有点勉强吗?现在的情况实在很难说是已经有万全的準备啊。」
「我赞成『红色歼灭姬』的意见——目前的确是有临阵磨枪的感觉。就算是辅助者的设置也一样,虽说的确有儘快消除『学园』和『联盟』相关人士间冲突的意思。」
例如——环着手臂开口的那个异形。
牠有手,有脚,有脖子,有身体。
光从这一点看来,牠与人类外形有许多共同点。
可是……
牠有翅膀,有角,有鳞片,有牙齿。
而且牠的脖子异常地长。
跟那种闲散的说话语气相反,不管怎么看都充满恫吓感的外形——乍看之下身高应该在三公尺上下,那不就是神话和传说所歌颂的最强魔兽,超越爬虫类的爬虫类,也就是「龙」吗?
外形明显和人类不同的异形,在为人类设计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着的姿态,看起来实在很突兀——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姑且不说学园都市岛的设备——就某个意义来说,辅助者是『阿巴朗计画』的核心吧?可是它是拼凑起来的东西,这一点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反对者』——你的担心是很正常的,不过……」
例如——这个气质沉稳,露出苦笑的白衣美女。
如果只从正面来看,倒是找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任何多余之处,也没有缺少任何部位。轮廓既没有扭曲,身体局部也没有特别巨大或矮小的部分。从外表看来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和会令人联想到慈母的柔和微笑很相称的优雅女性。
可是——这一切只限于跟她面对面的时候。
如果稍稍移动视线,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到吧?
她没有厚度。
简直就像绘画一样——要是从旁边看来,她的美貌就锁在比毛髮这细的直线当中。这是个二次元的美女,看起来就像是个纯粹的影像……可是她周围看不到任何放映机之类的东西。
简直就像在宣告她原本就没有实体一样——
「多样性是有必要的。在有限条件中的实验,没有办法对应到千变万化的现实当中。如果希望保有混沌的样貌,我认为在非刻意的情况下聚集起来的团体,才能够确保其多样性。」
「就像我们一样——吗?『假想圣女』。」
「是的,这样也跟我们『混沌委员会』的称号名实相符。」
「总之——」
当然……并非所有与会者都拥有异样的外形。
例如现在这个正在发言的青年,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类。像这种参加者也出现在这张圆桌——不,应该说是「球桌」上。
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吧。
戴着眼镜,形象清爽的人物。
以容貌来说,这是一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看得到、平凡至极的青年。
可是他身上所穿的,一看就知道是充满异国风的贯头衣(注1)。
注1贯头衣,在布上挖一个洞,直接套在身上浚,用带子繫住腰部的服装。
而且——他的身后彷彿有个巨大的影子在摇动。那道黑影虽然连繫在青年身上,但显然跟他的外形不一样——虽然也具备了人类型态,但多了几个充满威胁感的突出物,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黑色轮廓。
「极端说来,这就是用来占卜世界最后走向的实验罢了。就算临阵磨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认为我们对于整个过程还是要慎重行事。这一点必须要有自觉。」
「我啊,可没办法像你这么乐观哪。啊啊——『性恶巫女』,我先声明一下,我这种说法不是瞧不起你。」
「嗯,我知道我知道。」
总共——十三名。
围绕在球桌旁的与会者人数。
不是十三人,也不是十三柱。
看起来像是可以用总括的概念将之涵盖——但事实上却又完全无法涵盖。
可是,这样的集会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我们要思考的——应该是刻意的妨碍吧?」
「我听不下去了,『兽耳使徒』,原本『联盟』也有很多成员参与计画——」
「不是的,应该说,就『联盟』派的理想而言,更希望看到『阿巴朗计画』的成功。危险的应该是『学园』派的人才对。」
「你为什么这么说?」
「有得到什么具体的情报吗?」
「还没,不过目前的状况还没有超出原本的预期。」
对话在进行时——巨大的球体缓缓旋转。
半透明球面的内侧,似乎封住了什么物体。
不——或者该说,就像水晶球里映出的幻影一样,那或许是某种立体影像。那是一幅尺寸异常的图案。
浮在球体当中的——是「街道」。
漂浮于空中的半球形土块——的平面图。
其中布满了无数的建筑物、道路、沟渠。从那种密度与规模来看,应该可以说是都会区吧。仔细看看,那个模型非常精緻,精緻到好像能看得见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可是,不知是因为封在球体当中,或者是因为建构在有限的土地上,那条街道瀰漫着一股像盆景一样的感觉,令人联想到某种风景模型。
「必要的话,要不要多派一个小队的重机动泥人去驻守?」
「如果对方是能单靠力量镇压下来的人,这么做当然好。」
「或许应该增加能够直接在委员会命令下行动的人力?」
「光靠佐久间他们不是很让人担心吗?」
「不管再怎么优秀,如果做得不够多,也只会陷入被动状态而已。」
「我们基本上是没办法亲自参与的。」
……
在纯白与漆黑相互缠合的空间里,众多声音你来我往地对话。
那种景象——如果是有着深厚信仰的人,应该会将之比喻为天地创造时的景象吧。
世界诞生的那一天。
一边俯看着所有景象……一边预测未来的诸神之间的交谈。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