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
都不晓得今年第几次骂这句话了。开学后整整四个月,每天都要骂十次以上,搞不好已经超过千次了。在高温与怒气的夹击下,久琉宫火冒三丈的脑袋闪过这念头。
夏天的艳阳透过玻璃窗射来,在地上照出一条条笔直条纹。有个男学生趴在红色的血泊里,顶着比血还要红的鸡冠头。脑袋侧边被人打破,血正从那流出,眼看自己的学生频频抽搐,久琉宫粗鲁地抬脚踢他——
「喂。给我起来,鸡冠头。」
「……………………」
她出声叫人,但对方没有回应。久琉宫咂了下舌,扛起染满鲜血的铁管。压抑想多打几下的慾望,做出深呼吸。大口吸入温热腥臭的空气,理事长的话随之浮现于脑海。
『我说。你最近会不会打过头啦?鸡冠头老弟好歹是你的学生,你就对他好一点嘛。总而言之,暑假少用铁管打人。好好替他补习,让他补考合格!补考没过就扣薪,久琉宫老妹扣薪~!』
「……彆强人所难啦。」
她开口碎碎念,再次望向鸡冠头。鸡冠头被人用铁炼层层绑住,身体就缚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上铐,整个人动弹不得。幸亏他被绑住,头两天才不用调教,但第三天下午,久琉宫为了确认他对所学吸收多少,就解开他的口枷,没想到这么做大错特错。
鸡冠头的嘴一恢複自由,就好像在说『本大爷等这一刻很久了!』——
『蛤啊啊啊啊~?什么补习,本大爷根本没听进去LA!都在注意你这小不点!想跟久琉宫宝贝玩亲亲!满脑子妄想补习ing!WAN想,在意淫你的萝莉肉体!想你这又怪又搞笑的矮子,HEY!快帮我上健康教育!你的发育让人狐疑!怎么会小成这样,WHY?老大不小还穿小熊内裤!HAHA!笑死人了I』m Sorry,这女孩有够迷你!喝牛奶也长不上去,你的身高几公分到底?咩~~~~?』
『去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Put you hands up!?』
鸡冠头用讨人厌的脸演唱气死人不偿命的饶舌歌,彻底激怒久琉宫。这三天来她一直在忍耐,累积的压力大爆发(鸡冠头光『存在』都让久琉宫不爽),回过神时——跟椅子一起倒地的鸡冠头早就头盖骨破裂,整个人昏死过去。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醒来。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习还没补完呢!?」
「……………………」
对方没反应。久琉宫垂眼看一动也不动的鸡冠头,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该不会力道没拿捏好……
久琉宫是顶尖『杀手』,一身怪力在业界傲视群雄,平常都保留大把实力。当老师就不能『杀』,『杀个半死』才是她的工作。处置可恨的鸡冠头只开百分之三十力道,随时提醒自己别用力过猛,但这次还是打过头了。
她突然浑身没力,冷汗自太阳穴流下。
——扣薪。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她可能就没办法买想要的东西了。像是吃一颗长一公分的补品、非法改造的健身器材、喜欢的名牌秋装、可爱的饰品、《黑猫谋杀者(TheBlack Cat)》的新歌、古董拷问道具、用钻石过滤的梦幻名酒……
「……开什么、玩笑…………」
久琉宫瞪视可恨的鸡冠头,嘴里发出低吼。
——全都是这家伙的错。休假预定计画被打乱、学院对自己的评价越来越差、有被扣薪的风险,全都是鸡冠头这个无药可救的问题儿童害的,最近花钱花很兇、喝酒喝更多、睡觉睡不好,都拜鸡冠头带来的压力所赐。要是这家伙消失就好了……
「…………杀吧。」
一直以来在脑中盘旋的想法脱口而出。杀学生肯定会被处罚,还要面临扣薪的命运,但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反正都要扣薪了,乾脆在补考前宰掉这家伙顺便扣薪好了,接下来还要跟鸡冠头一起独处四天,光想就觉得泄气。所以——
「再见了,鸡冠头。你就安息吧?咯咯咯……」
她拿起扛在肩上的铁管,扯动脸颊。
这样一来总算能够解脱了。把四个月来折磨自己的元兇干掉,回归原本的和平学院生活——打定主意后,久琉宫的手开始使力,意外插曲却在这时造访。
「…………唔……嗯……?」
鸡冠头的身体动了。他抬起扑在地上的脸,眨眨眼道:
「——唔!?」
先是整个人惊醒,接着就呻吟一声。再来陷入混乱,嘴里「……咦?咦?」地左顾右盼——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放声大叫。身体依然被固定在椅子上,人开始胡乱挣扎起来。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头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唔哇、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
「噗呸!?」
为了让吵闹不休的白痴住嘴,久琉宫挥铁管代替巴掌。她打得不怎么用力,鸡冠头却被敲得老远,接着——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会死!要被杀了!会、会会会会、会被杀掉……不要……不要啊啊啊啊!今天还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饶命饶命饶命饶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他开始大闹特闹。满是刺环的脸非常恐惧,还在那「唔欸欸欸欸……」地眼眶泛泪,久琉宫见状不屑地「……哼」出声。
「搞屁啊,鸡冠头。一天到晚捉弄我,等我认真起来杀你才哭爹喊娘求饶?咯咯咯……」
「呀!?」
久琉宫一脚踩住躺卧在地的头,眼睛直盯着那张脸看。看得鸡冠头「咿!?」了一声屏住呼吸。身体还僵住,牙排颤的喀喀作响。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活像换了个人。
「……………………」
看鸡冠头这样,久琉宫莫名心烦。不同于单纯的烦躁,该怎么说……戚觉很沮丧,胸口很闷。这把火烧得让人不爽极了——
「你这家伙——」
久琉宫脸上的笑容消失。睁着冷酷的双眸,瞪视瑟瑟发抖的鸡冠头——
「你那假惺惺的态度是怎样……说啊!?用来激怒我的新招吗?少瞧不起人,你这畜牲——!小心我真的杀了你。就算你学乖求我也照杀不误。」
「咦咦咦咦咦咦!?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蛤?」
这第一人称是怎样……久琉宫诧异地皱眉,鸡冠头似乎误以为自己惹毛对方,立刻「咿!?」了一声,发出短促悲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
居然开始泪眼婆娑地道歉。久琉宫低头看他摆出那副蠢样,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鸡冠头的样子似乎怪怪的。说是演戏未免也太逼真了,她不认为鸡冠头有办法表现出这么精湛的演技。难道——
「喂。」
久琉宫移开踩在他脸上的脚,丢掉手里的铁管。拚命求情的鸡冠头「……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久琉宫。他怕得要死、黑色眼眸都哭肿了,久琉宫直视那双眼,开口命令他。
「说说你的名字。」
「……名字?」
「对,你的本名。说出本名就放你一马。」
「那说不出本名会有什么下场?」
「死。」
「咦——」
鸡冠头吓得噤声。先是吞下一口口水,接着视线就往地面垂去——
「我、我的名字叫…………」
说到一半,他突然闭上嘴巴。沉默了一会儿后——
「我、我我我我、我——」
「……我?」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开始号啕大哭。破掉的头流着鲜血,双眼喷出一大堆泪,哭得像个疯子。
× × ×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是的……不好意思。自己的事、老师的事,还有这所学校的事……我全都想不起来,对不起。」
离开保健室后,他们两人走在走廊上。久琉宫面对前方问话,跟在后头的鸡冠头则弱弱地应声。之前那种傲慢又厚脸皮的态度全没了。声音听起来非常消沉,道歉的语气也很诚恳。
失忆症。不晓得是打错地方,还是久琉宫力道过猛的关係——鸡冠头失去大部分的记忆,像牙被拔光的狼,人变得非常安分。
事实上,替他解开束缚后,久琉宫明明背对他、整个人疏于防範,鸡冠头却没有来袭的迹象。甚至——
「请、请问……久琉宫老师?」
「——啊?」
「咿!?」
久琉宫半开着眼转头,只不过跟她四目相对,鸡冠头就吓了一大跳。你是哪来的五十岚舞那啊……傻眼之余,久琉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冷静点。你要怕到什么时候?我有这么可怕吗?」
「……………………」
鸡冠头闭口不语。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僵住,久琉宫不再看这样的鸡冠头,视线转向前方,心想这也难怪。人家一醒来就拿铁管痛殴,在他无法动弹的情况下暴力相向,还用认真的语气威胁说要『宰了你』。不怕才怪。虽说不怕很奇怪……但对手毕竟是鸡冠头。她从未见过鸡冠头害怕的模样,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可能是因为这样,久琉宫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喂。」
「咿!?」
被人用低八度的声音叫,鸡冠头再次缩起身子。久琉宫按捺很想怒吼的心情,刻意放缓音调,再跟他询问:
「怎么了?刚才你不是叫住我吗。有事就快点说吧。」
「啊,好……那、那个……不、不是很重要的事,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该怎么说呢,就是……」
「快说!」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久琉宫忍无可忍地爆出怒吼;鸡冠头一听吓个半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迅速下跪。一直在走廊上磕头谢罪。那模样实在有够慌乱的,反倒让久琉宫吃惊。喀喀喀喀,鸡冠头浑然忘我地猛磕头,久琉宫制止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对不起。抱歉刚才凶你……你失去记忆了嘛。我不会生气的,你说说看吧。想问什么就问没关係。问吧。」
「久、久琉宫老师……」
久琉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催促,这才让鸡冠头抬起脸庞。他擦擦泪,下定决心提问——
「像久琉宫老师这样的小女孩,为什么可以当老师?」
「我要宰了你。」
久琉宫双手并用地抓住他的前襟。看那对激动的眸子朝自己靠近,鸡冠头立刻「咿——」地噤声。
「你、你明明说不会生气的……」
「闭嘴!」
瞪视那双泪水越聚越多的眼,久琉宫沉着声发话。
「听好了,鸡冠头……给我牢——牢记住啊?就我这副模样好歹也二十了,是成年女性!有种再说我是小孩或幼女试试……下次就让你小命不保。」
——去死吧!久琉宫骂完顺便把鸡冠头丢出去,鸡冠头则一脸吃惊。久琉宫「……啧」地咂了下舌,正要走掉时——
「对不起!」
鸡冠头刚好在那时大叫。「……啊?」地一声,她转头看去,只见刚起身的鸡冠头弯腰,朝这深深一鞠躬。嘴里还说:
「我对久琉宫老师的事一无所知……才会说出这么失礼的话。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你是小孩子了!幼女萝莉幼稚园生小学生小不点矮冬瓜幼儿体型,这些也绝口不提!」
「……………………」
听人超高速连发一连串NG字眼,久琉宫只想伸手拿铁管。她原本以为对方是故意的,没想到鸡冠头抬起脸庞,看着她的表情非常诚恳。
他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鸡冠头也因此变得纯真无害,看到那种眼神,久琉宫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彆扭。心里很不是滋味。听到幼女萝莉之类的禁忌字眼一样不爽,但让她更不爽的是鸡冠头刚才说『我对久琉宫老师的事一无所知』。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过——
「……哼。知道就好。」
——那些心情立刻转变成无奈的威觉。她别开脸庞,口里逸出叹息。
「你失去记忆了。些许的无礼或失言就不跟你计较。还有,你——」
她说到这停住,一双眼眯起。视线落在遭人毁坏的校舍墙壁上,工作人员正在进行修补作业。墙上处处是裂痕、碎裂,有的地方还凹下去,不然就是开了大洞,这些惨状出自久琉宫跟鸡冠头之手。
事情发生在快要放暑假前。想当初,久琉宫原本要以『假释』的戒护观察官身分离开学院出差,没想到鸡冠头得知替自己补习的老师不是久琉宫就大暴走、在那使性子。骑着改造摩托车乱窜,拿枪胡乱扫射,还抓学生当人质,找个地方龟着不肯出来,硬是让学校变更替他补习的老师。这一换让久琉宫暴怒,把先前的损害算进去,旧校舍被他们破坏整整一大半。共有十三人受伤,真是前所未有的惨剧。
想起那些苦涩的往事,久琉宫的脸跟着皱起。
「……在你丧失记忆前,一直是棘手的问题儿童。已经不是无礼或失言可以形容了。每天都不分昼夜的找碴,过来挑衅我,试着杀我,不然就是强●我。跟本是天灾。」
「——咦」
鸡冠头很惊讶。面色铁青、声音颤抖——
「……我、我曾对老师……做过、那种事吗……?」
「对。就是你,是你。你应该不记得了,像是偷偷钻进宿舍床铺隐匿声息,我要下床的时候就拿刀刺我,这些都是家常便饭……连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简直跟夏天的蚊子没两样,怎么打都打不死。害我都快精神错乱了。」
「…………不可原谅。」
「啊?」
「不可原谅,怎么会有这种人渣……」
鸡冠头苦着气到通红的脸,紧紧咬住牙关。
「把他杀了吧,久琉宫老师!」
「我在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