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朋友第一號

那是一具雪白亮眼得炫目的裸体。

正如字面意思，液体中悬浮着一丝不挂的少女肢体。

胸部大小腰肢粗细与同年龄段的少女们相比着实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很平均，反过来也可以说是维持在平均範围。不会过胖也不会过瘦。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所以那完美无瑕的身姿没有丝毫偏差，是一种纯粹的美。

透明圆筒中的液体彷彿在流动——明亮的髮丝彷如随水流摆动的水草一般轻柔的摇晃着。

「……」

驱流愣愣地注视着。

少女不知是生是死，至少液体已经浸没她的全身，也没发现任何用来呼吸的软管。即使是溺死也不足为奇。

「……埃莉诺！？」

驱流挣脱维持了数秒的混乱状态和惊愕，惊诧地呼喊研究室的主人。

即，圆筒另一侧一如既往在立体影像的包围中起舞的天才少女。

「这是什么啊！？」

「嗯？早上好，驱流君。」

埃莉诺停下动作看向驱流的方向。

「早上好……你个头啦！」

驱流指着圆筒嚷道:

「这是啥啊！？」

「唔？你怎么了，虽说是正值青春期太过兴奋可是会对心脏造成负担的。」

「还问我怎么了……这个！怎么回事。」

驱流再次指向圆筒中的少女——她的脸部。

「为什么广田同学突然变得像标本一样泡在福尔马林里啊！」

没错。那位少女正是广田圆香。

驱流当时突然看到一具裸体因而内心感到震惊，再加上少女闭着眼睛像尸体一样处于脱力状态，与平时的她相去甚远。因此驱流注意到这点花了十几秒。驱流不可能认不出她。

「该、该不会，你杀——」

「驱流君，你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

埃莉诺竖起两根手指说到。

「错误？两个？」

「其一。这液体不是福尔马林，而是碳氟化合物。」

「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啦！」

「其二。这不是广田圆香。」

「那个也随便——额？」

驱流眨眨眼。

下意识移开目光——不管怎么说，少女确实是从头顶到脚趾全部都浸在液体中，胸部、屁股乃至全身都一览无余——驱流将视线固定在脸上。

那五官不管怎么看都是圆香。

「成为广田圆香确实是最终目标，不过要和真正的广田圆香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因为——」

「我不是很懂，那这个人是谁？」

「她还没有名字，暂且就称呼她人造朋友第一号吧。」

「啊啊，原来如此，人造朋友……人造！？」

驱流重新审视浸入液体的圆香。

圆筒玻璃上映照出驱流的脸。

不管怎么看都是驱流本人，但是这张脸是製造出来的。

埃莉诺可以做出连本人都无法辨别真假的身姿和容貌。

所以——这是…

「研究资料已经收集完毕，所以我就试着做了。」

埃莉诺一脸的天经地义，口吻彷彿是做了一道小菜那样轻鬆，所以驱流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个中意思。

「你说要交朋友是这个意思？」（注:「友达を作る」中「作る」放在这里有交朋友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製造。）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

埃莉诺确实说过，「用科学的力量交（製造）朋友」。

「那个，不太对吧？」

「是吗？」

埃莉诺歪着脑袋:

「错在哪里呢。我自负设计上是没有失误的。」

「所以说，朋友不可以製造！」

驱流无奈地喊道。

●

「人造朋友第一号」这个称呼实在令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于是没有经过仔细思考也毫无新意，为了方便起见，人造人被称为「圆香Ⅱ」。

「圆香Ⅱ」这个称呼虽然很简易，不过大概在「圆香Ⅱ」本人（？）看来也是足以让旁人说出「你说到底也不过是假的」这样的话来。可至少比「人造朋友第一号」要好得多。

「——好，启动。」

埃莉诺依旧挥挥右手。

漂浮在空中的文字和符号彷彿珊瑚礁丛中的热带鱼一般游动着闪烁着。

接着圆筒中圆香Ⅱ的身子突然一震。

「碳氟化合物排水。」

与埃莉诺一声令下同时，不知是水泵还是什么的装置开始运作，迅速抽出圆筒中的液体。不久后圆筒沉入地板下，而圆香Ⅱ依旧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原地。

「……」

双眼眨了两三次。

接着彷彿从长眠中苏醒，圆香Ⅱ笨拙地伸展四肢站起来。

「额……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驱流将视线投向别处，一边靠近圆香Ⅱ，将事先从埃莉诺那借来的白大褂披在她身上。她这样赤身裸体让驱流不知该把眼睛放哪里。

顺带一提，由于身高胸围和腰围都差得太远，所以穿不了埃莉诺的内衣。因此成了这副不是裸体衬衫而是裸体白衣，依照看法不同远比裸体更色情的打扮。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这个圆香Ⅱ……虽说是人造人但并非圆香的克隆。

为了让驱流的肉体再生，生物组织培养要花一个多月。从点就可以看出，缩短时间是有限度的。就算只是依靠克隆技术製造出圆香的肉体，大脑发育程度也不过就是婴儿的水準，重新施行教育把她培养得跟圆香一模一样就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埃莉诺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结果这一次据说是试作品，採用了能够儘快完成的素材和设计。

也就是说——大量使用有机部件及基于微型机械的模拟细胞。圆香Ⅱ要说的话是比较接近拟人机械。脑部由于高性能电脑可以模仿人类的思考。

所以即使刚出生也能进行交流。

「……我…」

将手臂穿过驱流递过来的白大褂的袖管，圆香Ⅱ獃獃地轻声说。

一副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的神色。

「这样没问题吗，这么简单就做出来。」

驱流低声嘀咕。

埃莉诺听后不解:

「嗯？并没有很简单啊。你不是也为了收集研究资料费了很多心思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驱流绞尽脑汁寻找合适的词语:

「该怎么说呢……会不会、侵犯了神的领域之类的……会不会很对不住弗兰肯斯坦博士、天马博士他们…类似这种感觉？」（注:弗兰肯斯坦出自玛丽雪莱的科学幻想小说《科学怪人》。天马博士出自《铁臂阿童木》，製造了阿童木的天才科学家。）

驱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驱流君。」

埃莉诺抱起双臂说:

「经过详细调查、分析、构建然后再现。这就是科学的，理所当然的，胜利。」

「……算了，就算是这样吧！」

又不是因为做得到所以做了就行。

不过这个道理对身为FRINGE的埃莉诺大概不通用吧。

圆香Ⅱ一直看着驱流和埃莉诺对话——

「我是——我是——」

圆香Ⅱ彷彿试图在自己的内心寻找答案似的喃喃自语。

埃莉诺说过，在圆香Ⅱ脑内已经输入了必要的情报。

但知识这种东西只是装进脑子里是没有意义的。将其联繫起来使其互相影响知识才能活起来。现在的圆香Ⅱ只是在将脑中的情报对照现状而已。

对那样的她——

「你是广田圆香Ⅱ。」

埃莉诺如此说。

「……广田圆香Ⅱ……」

「早安，广田圆香Ⅱ。我的朋友。」

「……朋友？」

「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分析广田圆香后所製造出的一模一样的存在！来吧，我的朋友，广田圆香Ⅱ啊，尽情地当我的朋友吧！」

「……」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错得离谱，但驱流姑且闭上嘴乖乖听着。

然后——

「……广田圆香的……複製……」

原本恍惚的神情一点点紧绷起来。

彷彿四散的拼图碎片一个接一个咬合在一起。恐怕是因为给予了她存在理由——自己的立场，使她将其作为自己的「芯」把脑内的情报进行重新配置。如此一来圆香Ⅱ终于可以开始进行思考。

「没错，嗯，我是广田圆香。是广田圆香哦。」

圆香Ⅱ忽然抬起头露出微笑。

那笑容正是驱流见过无数次的圆香的笑容，在驱流看来没有任何怪异的地方。

「没错吧？驱流君。」

圆香Ⅱ想着问驱流。

「那个……额……那个…」

只要回答「是的」就好吗。

这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很不妙。具体是什么驱流无法用语言表达，但那是一种——有什么东西无法挽回的感觉。

驱流怀抱一种模糊不清的危机感，迟迟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你在各方面都已经具备了履行广田圆香义务的机能。」

抱着手臂的埃莉诺代替驱流回答道:

「不，应该说跟广田圆香本人比起来，有部分机能要更为优秀。即广田圆香的上位互换！」

埃莉诺自信满满。

然后圆香Ⅱ用力点点头——

「那么——本人就不需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