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瓦蕾莉雅造访了魔法院的图书馆。
在居民的识字率几乎为百分之百的鲁奥玛,不论国立、市立,甚至是不务正业的资产家炫耀性而建造的私人设立所,当地有好几座图书馆。不过魔法院本院建地内所并设的图书馆,先不论量,以其品质而言,在亚默德境内也可说是最高。这里的藏书每一本都是高价的罕觏书,甚至还收藏了为数众多、需要特殊专门知识才能解读的书籍。
「…………」
其他的使用者们,对从书架抽出数本书,走向阅览室的瓦蕾莉雅默默行个礼。即使在魔法院里,神巫这个头衔还是特别的。
然而,瓦蕾莉雅自己却打破了这个由周遭人们刻意营造出的寂静。
「──啊。」
瓦蕾莉雅会发出有些失态的声音,是因为她发现綳着一张脸的狄米塔尔就待在阅书架那边。
或许因为这一声,对方也发现她的存在了吧,只见原本凝视着某本巨大书籍的狄米塔尔,抬起头望向瓦蕾莉雅。
瓦蕾莉雅悄悄来到阅书架这里,以细小压低的声音询问狄米塔尔:
「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也是一介魔法士啊,在这里碍着你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有东西要调查。」
瞥了瓦蕾莉雅手中一眼,狄米塔尔反过来问她:
「──这么问我的你,又是来这里干嘛?」
「我……我──我也是来调查东西的啊。」
瓦蕾莉雅下意识将抱在胸前的书藏起。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书名,这名个性恶劣的纹章官,或许早已看穿瓦蕾莉雅的目的。
「……原来如此。」
一脸得意、点头首肯的狄米塔尔,嘴角向上吊起。
「是……是怎样啦,你那个笑容?」
「没啊……只是觉得你很用心。」
「什么?」
剎时间,瓦蕾莉雅不明白狄米塔尔在说什么,蹙起眉头反问道。
「你想在出发之前查询海德洛塔的事吧?很用心啊。看来你终于有自觉了呢。」
「……咦?」
即使重複问答也无法立刻理解,瓦蕾莉雅再次歪头表示疑惑。
瓦蕾莉雅拿来的,是有关周边诸国的历史书和地理史的书籍。她确实是因为想调查海德洛塔才借阅这些书,只不过,她作梦也没想到狄米塔尔会针对这件事称讚自己。
「……怎么?我不觉得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啊,不是啦……因为你竟然会夸奖人,实在很稀奇──」
「你误会了。」
摸摸脖子,狄米塔尔摇摇头说:
「不是我会夸奖人很稀奇,而是你做了会让我夸奖般的事情很稀奇罢了。」
「…………」
才想说他夸奖人,结果马上又这副德性。瓦蕾莉雅的眉心聚起皱纹,不悦地抿起嘴唇。
「──话虽如此,我这个人也不是心思狭隘到会去挑做了值得讚赏事情的人毛病。」
「明明说话方式就跟平常一样坏心眼还说……」
「像你个性这么好强,这么说你才会奋发向上,产生好的结果啊。」
「……这句话,是你刚刚才想到的藉口吧?」
「要读书的话就快点去读,浪费时间。」
「又像这样搪塞过去!」
甩头移开视线,瓦蕾莉雅在狄米塔尔对面的阅书架坐下,摊开书本。
从前阵子茶会的时光流逝看来,瓦蕾莉雅和卡琳在数日内便将动身前往海德洛塔吧。这次并非像以往那样身负极机秘任务远征,而是由国王下令要她们去会见海德洛塔的神巫们,让她们见识我方的实力。
面对这总觉得有些茫然的任务,虽然不太确定该怎么做才能成功,不过最重要的是,瓦蕾莉雅对于海德洛塔针对自己和卡琳的资格说三道四这件事,感到非常愤怒。
所以瓦蕾莉雅为了去那边不被小看,才想事先针对海德洛塔做调查。并不是因为在比拉诺瓦被狄米塔尔说了些尖酸刻薄的话,而只是单纯地,不想输给海德洛塔的神巫们。
大致在书上找到关于海德洛塔的历史、与亚默德的位置关係和首都,进行调查的瓦蕾莉雅,因突如其来萌生的疑问而抬起头。
话说回来,从刚才起瓦蕾莉雅就一直发出翻页的摩擦声,但狄米塔尔完全没发出声响。
仔细一瞧,才发现狄米塔尔正在读的并非普通的书籍。首先尺寸就很异常了。大大超出阅书架的书衣像洗衣板这么大,而且,光滑的皮革上以宝石和金、银泊装饰奢华。虽然瓦蕾莉雅利用这间图书馆的次数多到难以计算,但至今却从未见过那本书。
也许是注意到瓦蕾莉雅紧紧凝视的视线,狄米塔尔抬起头嘟哝:
「……干嘛?还有什么事吗?」
「啊……」
与狄米塔尔四目相交的瓦蕾莉雅,刻意压低声音询问:
「话说啊,你从刚刚就完全没有翻页嘛。你到底在读什么书?」
「这本吗?这是记载有关你一切的书。」
「什么?」
反射性扬起荒诞声音的瓦蕾莉雅,慌张地环顾四周。或许是考虑到她身为神巫的立场,没有人斥责瓦蕾莉雅,不过隐约可从加重的气氛了解到,她发出的声音已经妨碍到大家读书。
瓦蕾莉雅只拿了椅子绕过阅书架,坐到狄米塔尔的旁边。
「……所以,这个巨大的书到底是什么?」
「就说是记载有关你一切的书了。正确来说,或许说是今后也会记载下去的书比较贴切。」
「……咦?」
瓦蕾莉雅直直盯着狄米塔尔所阅读的书。
这本封面和封底、书背似乎是使用木材为书芯、作工坚硬的书,设计成可从后面添加书页的构造,实际上,里面的内容还仅有数页。然后,狄米塔尔所翻开的那一页,则是大大画着像是张开双手的人型图案。
看见那个人型的内侧,有精细複杂的红线弯弯曲曲地通过,瓦蕾莉雅这才终于理解狄米塔尔话中的含意。
「这个难不成是……我的魔纹……?」
那确实是刻绘在瓦蕾莉雅全身的魔纹展示图。
「我们纹章官,称这个叫作『魔纹地图』。是只允许借给纹章官阅读的书。」
狄米塔尔飞快地翻到前一页,说道:
「──这就是在瑟利巴完成任务回来后调整过的你的魔纹。刚刚为止我在看的,则是你从比拉诺回国后的魔纹,也就是最新的魔纹。仔细比对,细节部分不同吧?」
「听你这么一说──」
瓦蕾莉雅至今因任务离开过两次首都,两次都在当地损伤魔纹。若是在任务过程中损伤魔纹,回到首都后,魔法院的纹章官会完全帮忙修复魔纹──不过瓦蕾莉雅再怎么样也只想让狄米塔尔做现场的应急措施而已──当时,有微调魔纹。事实上,从比拉诺瓦回来接受魔纹修复时,替她进行处置的穆瑙女史,也曾说过她稍微更动了旧的魔纹。
「那个会像这样,画成地图遗留下来。为了今后修复你的魔纹时可以拿来参考。」
翻回原本的页面,狄米塔尔再次紧盯着书。对于他那认真的眼神,瓦蕾莉雅不由得感到有些不舒服。
「喂,你──」
「……干嘛?」
「被你那样凝视,总觉得……很……很害羞耶。」
「别在意。」
「就会在意嘛!」
「我不在意。应该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狄米塔尔喀喀转动脖子,做了一个深呼吸。
「现在,设计你的魔纹和担任你的主修复者的是穆瑙女史吧?」
「是……是啊……」
「我说个有一点不吉利的假设,如果穆瑙女史突然死亡的话,谁来修复、调整你的魔纹?」
「那……那个──」
穆瑙女史,是好几十年前担任过神巫一职的老妪。从神巫退位,结婚、生子、育儿结束后,成为纹章官,前后算算是个做了这行三十年的老手。她的年纪确实何时去世也不足为奇。
「为了以防这种不测的事态,让谁都能担任后继者,就像这样事先留下神巫的最新地图。然后,我也必须熟记你的最新地图。」
「为了以防不测事态啊。」狄米塔尔补上一句。
「──最不麻烦的,就是回到首都之后的主修复到调整,都由我来担当……不过,你讨厌这样吧?所以我只在现场,而调整就拜託穆瑙女史。」
「因……因为……如果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没办法──」
若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比起男生的狄米塔尔,当然是由穆瑙女史来修複比较好。
「反正本院长都说那样可以了,也没关係啦……神巫耍这点小小的任性也会被原谅。」
「……既然这样的话,我一开始本来就希望不要分配男性纹章官给我了。」
瓦蕾莉雅轻声脱口说出这句话语,只见狄米塔尔冷冷盯着她说:
「不要让我解释好几次。能将你那细緻的魔纹全部记入脑里,而且能在外出当地修复,甚于还能担任你护卫的纹章官只有我一个。要恨的话,就恨穆瑙女史没年轻个三十岁。」
「别……别说这种强人所难的话啦,她可是大前辈耶──」
连大声说话也没办法,咕哝含糊其辞的瓦蕾莉雅,此时突然想起某件事,不禁拍打双手。
「──对了,我有事想要问你一下。」
「啧……」
露出一脸像在说「我正在工作」的表情,恶狠狠瞪着瓦蕾莉雅的狄米塔尔,换方向跷脚,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
「不要给其他使用者带来麻烦。那股没办法对你抱怨的怒气,会连带害我也被怨恨好吗────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啊?」
「呃,这个──」
瓦蕾莉雅的「地图」,看来跨页的左页是表示正面,而右页则是表示背面的魔纹。瓦蕾莉雅用手指指向右页的自己的肩甲骨附近。
「你看,这里不是有一个实际上没使用到的魔纹吗?这是为了什么存在的啊?」
「喔……你是在说契约之印啊。」
「契约之……印?」
「它并不是正式被取为那个名称。只是,从以前开始,众纹章官似乎就这么叫神巫背后的那个魔纹 。」
「为什么?」
「详细原因我也不知道。我是有听说过,就像是雷顿特拉与祂的妻子们之间交换的婚姻证明那种感觉的东西……这种事情,穆瑙女史了解得才比较透彻吧。问我是问错人了。」
狄米塔尔耸耸肩继续说道:
「我所知道的,顶多只有十二位神巫各有十二种种类的印记,以及唯有拥有那个印记的人才能被承认为神巫,得到雷顿特拉授予的特别力量。」
「特……特别力量……?」
「不过是传说啦。实际上并不是能产生出那种力量的魔纹。」
狄米塔尔淡淡地对不自觉探出身子的瓦蕾莉雅说道:
「──那东西除了装饰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吧?」
「嗯。」
瓦蕾莉雅背上像是某种花朵形状的魔纹,即使让魔力流过也只会淡淡地发光,并非是能显现某种魔法的东西。正因为如此,瓦蕾莉雅才会一直在意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阖上巨大的书本,狄米塔尔站起身。
「为了那种无意义的东西而受痛实在太没道理了,你的表情似乎想这么说?」
「嗯……老实说,是有一点。」
「虽然可能只是单纯的象徵,但我被教导即使如此也要重视它。我从以前就一直被告知,如果那个魔纹损伤了,要最优先修复。所以,搞不好只是我们还没掌握住,也许那朵花也有什么意义存在。」
「这……这样啊……说得也是,可能是这样吧。」
「或者是,也许真的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