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真好呢,嗯!」
少女笑容满面如此说道。
「──该怎么说呢,光是待在附近,就觉得整个人都年轻起来了呢!对吧!」
对什么对啊──狄米塔尔虽然在内心嘀咕,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他的心声似乎全表现在脸上,将身体大大地探出马车窗外的少女,嘟着嘴唇,用力拍了拍狄米塔尔的肩膀。
「啊~让我猜猜,难道你对我的发言有什么不满吗?」
「我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你本来是更可爱的少年吧?像这样板着一张臭脸,会让人认为你有什么不满,也无可厚非吧?」
「……您这样很危险,猊下。」
狄米塔尔在内心咂了咂舌,心想这女人还真烦人,同时将少女轻轻推回马车中,加快马匹的速度,超越马车。
「小狄。」
原本应该在一行人最前头的路奇乌斯,停下马匹,等候狄米塔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那位猊下太爱管閑事,烦死人了。」
「她很中意你呢。」
路奇乌斯以周围团员们听不见的声音轻笑。
「哪里好笑了。」
「反正,受到那个人偏爱不是件坏事。你就当成是任务,暂时忍耐一下吧。」
「也是……」
狄米塔尔转动脖子,将这浩浩蕩蕩的大队人马从头到尾眺望一遍。
守护圣都鲁奥玛「封印之丘」的亚默德首席神巫──夏琦菈.巴贝尔,睽违数年返回故里。夏琦菈的故乡塞卢素尔,从鲁奥玛策马奔腾需花上两天两夜的距离,不过这次的旅程并不急迫,因此决定花费五天左右的时间,悠閑地前往。
负责此次旅途护卫之职的,是亚默德的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所担任团长的封印骑士团。不过,实质上指挥骑士团的却是副团长路奇乌斯。以萨克顶多偶尔窥探马车,观察夏琦菈的心情,其余的时间只是悠閑自在地骑着马,一路摇摇晃晃眺望着田园的风景罢了。
「总之,好好乾。只要稳健地执行任务,别人应当会改变对你的评价,也能更接近正式团员的位子。」
「……真能这样就好了。」
狄米塔尔目送拍拍自己肩膀,返回队伍最前端的路奇乌斯,叹了一口气。浮云稀少的晴空,与地上鲜艳的绿意,令他感到刺眼。
顺带一提,同事们不时瞥向自己的视线,也令他感到厌烦。
「──那边的青少年!」
夏琦菈.巴贝尔猊下再次将身体探出马车的车窗外。陪同的侍者们拚命地想将她拉回车内,但她却完全不予理会。
狄米塔尔虽然感到厌烦,还是回应了夏琦菈的呼唤。
「……我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巴贝尔猊下。」
「我刚才已经听说了啦──只是你想嘛,这里还有另一位里希堤那赫卿吧?」
「那位是副团长。」
「那么,我只要叫你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就好了吗?」
「……如果您能每次用那个长得要命的称呼叫我的话,确实不会搞混呢。我是无所谓啦。」
「很好、很好~你这种态度。不会谄媚权力者,真希望其他团员们多多向你看齐呢。对吧!」
夏琦菈将手肘抵在窗框上,露出微笑。她无论怎么看,都比狄米塔尔年轻,然而这名少女──不对,这名女性已经前前后后当了二十年以上的神巫。
狄米塔尔斜眼瞧了她一眼,正巧对上夏琦菈的视线。
「嗯?怎么啦?你有话想对我说吗,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我听说您跟本院长以前很要好。」
「那是当然的吧。神巫也等于是亚默德的魔法士,要是跟魔法院八竿子打不着关係,那还有戏唱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私交。」
「当然很要好啊。」
现在担任亚默德王立魔法院本院长一职的,是路奇乌斯的母亲,同时也是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奥尔薇特和夏琦菈两人从小便结识了。夏琦菈之所以会特别关心狄米塔尔,或许是因为他是奥尔薇特的亲戚吧。
狄米塔尔凝视着夏琦菈,低喃道:
「……猊下您今年贵庚?」
「你竟然轻易地就问出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啊。」
「我不觉得难以启齿啊。只是单纯想知道罢了,而且我认为就算问您,您也不会生气。」
但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回答就是了,狄米塔尔在内心补上这句话,用鼻子啍了一声。感觉这名少女──不对,是猊下,以捉弄自己、看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为乐。既然如此,狄米塔尔想做一点小小的反击,稍微纾解一下内心的不满。
「坊间传说猊下懂得青春永驻的魔法。所以才会到现在依然那么年轻,能长久担任神巫。」
「还真的有听人这么说过呢。」
「真的吗?」
「秘密。」
完全被她戏弄。
狄米塔尔将平常淡漠的脸綳得更臭,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什么事?」
「这个称呼果然很长、很麻烦呢。」
「不是猊下您自己想这么称呼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啦,但我不想继续这么叫了。我就叫你小狄吧。刚才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好像是这么叫你的,我想奥尔薇特应该也是这么叫你的吧?」
「……是没错。」
「那我也这么叫你吧。既简短又简单──对吧,小狄。」
「……什么事?」
「你跟其他团员们格格不入呢。」
狄米塔尔感觉自己的脸颊反射性的抽动了一下,平复动摇的心情后,以格外低沉的声音回答:
「……您看得出来吗?」
「那是当然,因为我从鲁奥玛出发时,就一直看着你呀。观察可爱的少年是我的兴趣之一♪」
夏琦菈拄着脸颊,宛如歌唱般地说道。她的姿态宛若随处可见的少女,但狄米塔尔开始隐约感受到她骨子里是个难缠的半老徐娘。
「你是十五岁吧?」
「是的。」
「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封印骑士团的贵族很多吧。毕竟很光荣嘛。」
「说是光荣,但还比不上神巫大人。」
「我想……其他团员应该很嫉妒你吧?虽说是见习生,但很少有人年仅十五便成为骑士团的一员。」
想必是如此吧。听说路奇乌斯十五岁加入骑士团时,也引起一阵话题。从他仅仅花费四年的时间便当上副团长一事来判断的话,路奇乌斯理当远比狄米塔尔有才干多了,然而他却没有遭人眼红──虽然似乎也有一部分嫉妒他的团员──大概是多亏了路奇乌斯那温和的个性,以及无可挑剔的实力吧。
「对他们来说,把你想成是靠副团长和魔法院本院长的关係走后门进来的,他们的内心肯定比较好过吧。」
「我想也是……虽然我没有问过他们。」
狄米塔尔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凭团员们冷漠的视线和气氛就能察觉。
不过,狄米塔尔并不介意。
「──喔~看到城镇了!」
彷佛忘记因为自己提出的话题而导致气氛变差──应该说,这位大人物肯定丝毫不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关係而造成这种局面──夏琦菈眺望着位于一行人前方的朦胧城镇身影,拍了拍手。
◆
封印骑士团的成员固定为八十九人。
成立以来,不增加也不减少成员。即使出现缺额,想入团的人比比皆是,马上就能填补空缺。对年轻贵族而言,成为封印骑士团一员的身分地位,就是如此有价值。
参加这次任务的成员,有现在所有的正式团员八十三名,与以挤进剩余六个名额为目标的二十名左右的见习生。其余还有约十名照顾夏琦菈日常生活的随从。为总人数一百名以上的大队人马。
几乎所有人都在城镇郊外搭起无数的帐篷,于夜晚扎营住宿。
而狄米塔尔之所以会扛着用不惯的长矛,直立在营火旁,也是这个原因。
由有力贵族子弟们所组成的封印骑士团,屡次以演习为名目离开圣都,然而实际上却只是单纯外出游山玩水。毕竟团员全是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纨裤子弟,绝对不可能夜宿郊外。演习预定地总是选在大城市旁,全体团员则投宿旅舍。倒不如说,无法让全部团员投宿的土地,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演习的候选地。
而唯独今晚,之所以会演变成夜宿郊外的事态,单纯只是因为这座城镇没有旅舍能容纳如此庞大的人数。再说,若非接下护送神巫返乡的特殊任务,封印骑士团根本不会来到这个西塞卢素尔的城镇。结果,能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的,只有夏琦菈、皇太子和路奇乌斯三人,大半的团员还是必须在城镇外扎营备战。
不过,对不怎么介意床铺的柔软度的狄米塔尔来说,不管是旅舍的床铺也好,席草地而睡也罢,都无所谓。他甚至认为,如果能远离戏弄他的烦人夏琦菈,就算不搭帐篷,露宿野外也行。
「……只要不冻着就够了吧。」
狄米塔尔忍住呵欠,抚摸脖子。
偶尔可看见团员们坐定在无数焚烧的营火旁打盹。认真站岗的,除了狄米塔尔以外,只有几名屈指可数的团员。
皇太子率领的封印骑士团,说起来性质如同近卫队,但老实说,素质并不高。由贵族子弟所组成一事,约略而言,也就代表着有许多人娇贵又没毅力。少数有实力的团员,马上就会脱离底层,所以通常接下这种偶尔轮到的苦差事的,不是懒得努力脱离底层、家世良好的落后生,要不然就是像狄米塔尔这种新来的见习生。
不过,这副懒散的模样还真令人看不下去。据路奇乌斯所说,皇太子似乎有意整顿这种骑士团的性质,如果皇太子率领的近卫骑士团是这副德性,确实很没面子呢。
狄米塔尔之所以认真站夜哨,并非是为了保障懒散团员们的安全。他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决定离开现场,巡视其他地方。
夏琦菈的出生地,是比这里更东边的塞卢素尔。过去曾是个小村庄,由于培育出闻名的神巫,现在成长为人口颇多的城镇。每次返乡,夏琦菈都会殷勤地顺道前往邻近的城镇和村庄──这个举动对受命担任护卫一职的军队和骑士团来说,或许非常困扰──恐怕是想为自己出生的故乡多少带来一点财源吧。
──狄米塔尔扛着长矛行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突然听见少女的尖叫声。
「────」
狄米塔尔轻声叹息,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
虽说是城镇,但西塞卢素尔原本是一处小农村,田园景色沿着街道扩展而开。只要离开营地,四周便一片漆黑。
忽隐忽现的微小亮光,在仅有星光照耀的黑暗中移动。那个光点远离营地,进入收割前的玉米田,拖着宛如压抑般断断续续的尖叫声。附近散落着还未打开软木栓的葡萄酒瓶、大乳酪块,以及一个空篮子。
「……哦?」
狄米塔尔将长矛刺进地面,一边捲起制服的袖子,一边冲进玉米田里。
「──喂!」
「!」
在高大的玉米丛里,有四名男女听见狄米塔尔的声音而回过头。其中三名是穿着和狄米塔尔相同制服的年轻人──也就是封印骑士团的团员。而另一名,则是与狄米塔尔年龄相仿的少女。从她的穿着看来,应该是这座城镇的少女吧。
只是,少女被三名年轻人捂住嘴巴,泪流满面,身上穿的衣服四处遭人用力撕破。
「这情况根本一目了然嘛。」
低声吐出话语的狄米塔尔,凭着冲进来的劲头,一脚踹向压住少女嘴巴的男人的心窝。
「咕噗──」
被踹得老远的年轻人,按住腹部呻吟。
「你这家伙──!」
「里希堤──!」
狄米塔尔继续朝剩下两名年轻人挥拳,先将他们从少女身上扒开。年轻人们手上拿着的提灯掉落在地,四周一口气变得昏暗,不过狄米塔尔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清楚地捕捉到年轻人们惊愕的表情。
「反应真差。」
狄米塔尔将少女护在身后,俯视倒在地面的三人。虽不知他们的名字,但三人都是正式团员,对狄米塔尔来说,等同是前辈。
狄米塔尔转头望向畏怯万分的少女,将食指竖立在唇前,以手势示意她「别说话」后,再次面向三人。
「……恕我失礼,请问三位前辈刚才打算在巴贝尔猊下相关的土地上,做些什么事呢?」
即使狄米塔尔如此询间,三人也不予以回应。一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压着腹部,不停发出呻吟声。其余的两人则是鼻子被揍扁,摔得一屁股疼,但似乎并非不能说话。他们朝狄米塔尔投出的视线,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随后,化为实际行动爆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