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论贵族社会,在一般市民的生活中,通常太阳西沉后,就赶紧将该做的事情做完,晚上立刻上床睡觉,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若是熬夜,会消耗一定的灯油或蜡烛,换言之,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到了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的,不是经济富裕的贵族和富商,要不然顶多就是酒吧和旅馆吧。
因此,除了闹市之外──虽说是大陆第一的都市──夜晚一降临,四周自然是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时刻,王宫派来的紧急密使来到了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家。因为国王亲自传唤她。
「说什么要对任何人保密……不管怎样还不是瞒不过家人。」
像是要避人耳目一般,瓦蕾莉雅披着黑色斗篷走出屋子,噘起嘴嘟哝道。使者都说了「紧急万分,最高机密……」瓦蕾莉雅的父亲还一直死命地追问究竟有何要事,吵嚷不休,害她费了大半时间才出门。
「以后要派使者到我家来时,得别让父亲大人发现才行……」
瓦蕾莉雅提着小提灯,一边低声嘟囔,行走于夜路上。
柯斯塔库塔家比旧城区来得内侧,也就是位于靠近王宫的区域,因此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出没。与平民区不同,治安虽然不怎么差,但偶尔会有盗贼锁定贵族的宅邸,因此不能鬆懈。
当然,就算此时此地有那种可恶的窃贼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凭瓦蕾莉雅的实力轻易地就能反过来打倒他吧。以右手的魔纹三两下将他烧得焦黑,又留他一条狗命,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是那么说,要是真碰到窃贼,还是会受到惊吓,她可是敬谢不敏。如果可以,瓦蕾莉雅才不想碰到什么窃贼,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喂。」
「噫!」
突然有人从背后的阴暗处出声叫她,瓦蕾莉雅反射性地在右手的食指燃起魔法之光,回头查看。
「别发射喔……会引起火灾。」
抓住瓦蕾莉雅指向自己的指尖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狄米塔尔。
「你……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王宫也有派人传唤你吧?有任务指派给你,当然也会传唤我啊。」
狄米塔尔放开瓦蕾莉雅的手,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就……就算是这样,竟然故意偷偷跟在我后面,也太恶劣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自我意识过剩也该有个限度。走路不出声对我来说是平常的走路方式,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一样,当然要走同一条路啊。谁要偷偷跟着你啊。你要是不喜欢有人走在你后头,那我先走吧。你慢慢跟上来。」
「啊!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连忙追上快步向前走的狄米塔尔。
「再说,你明明比我住得离王宫还近,为什么还在这种地方?每次都慢吞吞的。」
「那……那是因为……不能坐马车啊──」
「我也没坐啊。」
「唔唔……你很烦耶。是因为父亲大人在那里大吵大闹,我才晚出门的啦!」
「这样啊。你父亲那种个性,也拿他没辙。」
说出这句话,露出奸诈笑容的狄米塔尔虽然令人火大,但瓦蕾莉雅却无法反驳。毕竟她父亲在各方面确实很麻烦。
因此,瓦蕾莉雅故意咳了一声,转换话题。
「──话说,在这种时间偷偷把我们叫去王宫,到底有什么事呢?」
「谁知道。至少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反正应该是要命令我们去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任务吧。」
「可是,叫我们过去的是国王陛下吧?」
「信上是这么写的。」
「国王下达不能公开的任务会是──」
「在这里想那种事也没意义吧。马上就会知道了。」
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从卫兵们严守的侧门进入王宫,随后被带往执务室。
「──喔,抱歉啊。」
巨大的壁毯与圆桌为其象徵的广大执务室里,也许因为深夜,或者是此次为避人耳目、非正式谒见的缘故吧,只有最低限度的灯光照明,除了国王在此等候外,没有其他閑杂人等。
国王随和地向前来的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说话,招招手要两人过来灯光旁边,然后坐在椅子上。
「其实我有机密的任务想要拜託你们。」
国王用宛如拜託人去跑腿般的轻鬆语气,马上切入正题。
「──其实,近期之内,我家那口子就要回来了。」
「我家那口子……?」
瓦蕾莉雅无法理解国王所说为何意,歪了歪头反问道。于是,狄米塔尔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瓦蕾莉雅,在她耳畔说道:
「……动动脑筋吧。陛下说的是王妃殿下。」
「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你听不懂吗?」
国王豪爽地哈哈大笑,搔了搔头,重新向两人说明:
「你们知道最近阿慕德娜身体不适,回娘家了吧?」
「是的。」
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的正妃阿慕德娜,是个以个性温和、雍容的美女而广为人知。由于是葛卢姆的实力派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家世也很良好,但却不会因此狗眼看人低,是个善良的女子,这是市井小民对她的评价。
只是,她天生便体弱多病,近半年来都回老家疗养。国王便乘机到处游走各方情妇的住所玩乐──这种事,不便在此多说。
「──阿慕德娜她啊,身体已经康复,所以要回来鲁奥玛。」
「那真是可喜可贺。」
狄米塔尔立刻献上祝福的话语。这名少年真的在这方面很精明,应该算是世故吧。他的所做所为当然是正确的,但就是因为太过八面玲珑,反而让瓦蕾莉雅觉得自己是个不体贴的人,令她有些恼火。
国王一点儿也不明白瓦蕾莉雅的心思,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请你们去迎接阿慕德娜。」
「到葛卢姆……去迎接王妃殿下吗?」
「没错。然后,再护送她回鲁奥玛……不过,要隐藏身分。」
「如果是护卫王妃殿下的话,我们当然非常乐意接下这个命令……只是,为何要隐藏身分?」
像阿慕德娜这种身分地位的人,当然必须请人护卫,这件事倒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些在意为什么选上他们两人担纲这份任务,不过只要想成是国王认同自己的实力的话,也能说得过去。
而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瓦蕾莉雅他们非得隐藏身分不可。
狄米塔尔面不改色地出声询问:
「……如果要护卫王妃殿下,指派国军,或是皇太子殿下的骑士团不是比较好吗?」
「不能这样做。我不希望她回宫的事情太过张扬。应该说,我不希望沿途的城镇和村庄的人知道我那口子要回都城。」
「秘密返都……是吗?」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副表情就像是自己一个人领悟了什么道理一样。宛如像在对她说:「你真迟钝!」一般,这又令瓦蕾莉雅胸中燃起一把怒火。
她压抑住内心轻微的愤怒,询问道: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瓦蕾莉雅认为,既然王妃身体康复,不是应该反而有必要大肆宣传给这段时间担心她身体健康的民众知道吗?
然而,国王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告知为何不那么做的理由。
相对地,国王将两封封缄的书信和一只小袋子放在圆桌上。
「──总之,我已经写好要给王妃和岳父大人的介绍信。你们带着这个赶快前往葛卢姆的离宫。这是盘缠。」
「咦!赶……赶快……是现在立刻动身吗?」
「没错。」
国王像是在表达「那还用说吗」似地,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瞬间收起他那风格十足的从容笑脸,低声说道: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阿慕德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啰。」
「咦……?」
瓦蕾莉雅原本打算反问:「那是什么意思?」,但国王抢先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两人的背。
「总之,拜託你们两位啰。」
「……属下明白。一切交给我们。」
狄米塔尔微微皱起眉头,点头答应。
「喂──」
「那么,我们立刻就出发。」
瓦蕾莉雅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试图打岔,但是狄米塔尔把手伸到她的背后,毫不客气地撞了她一下,让她闭上嘴。狄米塔尔拿起书信和放了盘缠的袋子,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地低下头行过一礼。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耶!」
无法接受的瓦蕾莉雅,气呼呼地对将自己拖出执务室的狄米塔尔大声怒吼。
「陛下政务繁忙。不要劳烦他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才不是无聊的问题呢!」
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夜晚的王宫,令瓦蕾莉雅不禁缩起脖子。深夜的王宫里,赫赫有名的神巫柯斯塔库塔猊下和他的专属纹章官发生口角,这事万一要是传出去,可就糟糕了。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追上脚步飞快的狄米塔尔。
「真是的……因为是退役军人的关係吗?陛下完全不懂得控制力道──」
瓦蕾莉雅揉了揉自己的背,嘟哝道。
「你真的很聒噪耶。」
照理说也被陛下拍打背部的狄米塔尔,用冷静的眼神俯看瓦蕾莉雅说道:
「要是真的那么痛的话,我帮你看看。脱掉。现在马上在这里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想脱就闭嘴。抱怨陛下代表什么意义,稍微思考过后再说话。」
「唔──」
瓦蕾莉雅回头看向背后朝他们敬礼的卫兵,沉默不语。如果是那个国王陛下,就算瓦蕾莉雅多多少少发点牢骚,他也不会认为是不尊敬,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肝火,不过周遭的人会怎么解读又另当别论了。要是传出「国王和神巫之间闹不和!」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瓦蕾莉雅忍住不满,轻轻地吐出怒气。
「……话说回来,我根本没去过葛卢姆。你呢?」
「我也没有实际到访过,不过以前在封印骑士团的时候,曾经到过附近。也有地图可看,但是有点旧就是了。没问题的。」
「对,你提到了。到底为什么不指派封印骑士团护送王妃呢?」
如果是受国民爱戴的阿慕德娜王妃返回都城,不是才更应该威风地带着封印骑士团游行吗?团长是阿慕德娜的亲生儿子皇太子,而且也听说首席神巫夏琦菈猊下去年回乡时,也是由封印骑士团担任护卫。
瓦蕾莉雅来到篝火燃烧的王宫内庭院,露出沉思的表情低喃道:
「……唔,可能是王妃殿下不喜欢大张旗鼓的游行,就算是这样好了,事实上派遗国军担任护卫,一边向沿路的民众展示,一边返回首都,这样比较安全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想嘛,如果是亚默德的正规军,没有护卫比他们更优秀了吧。」
而且,只要利用军队的机动性,也能事先通知,确保沿途上或旅舍的安全。再说了,没有几个人会不要命地闯进受到军队保护的大队人马。在王妃从马车的窗户里悠閑地露出脸,跟大家挥手时受到攻击──只要不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应能确保王妃的安全吧。为了避免没必要的纷争,有时还是需要示威行动的吧?瓦蕾莉雅这么想。
「找军队或骑士团担任王妃殿下的护卫……就算他们行不通,比如说可以找我同行,只要大肆宣传,该怎么说呢,应该可以发挥那个……吓……吓什么──」
「吓阻作用。」
「对,就是那个!可以利用那个吓阻作用,防範不肖歹徒的袭击于未然。」
「少在那啰哩叭嗦一大堆的。」
瓦蕾莉雅有些自豪地拍了一下手心,却被狄米塔尔冷冷地泼了一身冷水。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陛下也一定早就发现了。你难道不懂他是故意叫我们这样做的吗?」
「我……我知道啦……」
「不过,你难得会像这样想到正经的点子,这点倒是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不用你多管閑事!」
「也就是说,陛下有他旁门左道的想法吧?」